中国文化中的独特“水性”
2024-04-12张强
文/张强
水,作为人类赖以生存的最重要资源,早在中华文明之始,便已进入先民的认知视野。
出土的史前陶器中,瓶、瓮、盆是最常见的水器。器身也常能见到水波纹、蒲纹、蛙纹等纹饰,它们既取象于水,又透露出与繁殖、生死相关的抽象意味。
无疑,水作为文化符号,早已与其物质实用性相伴共生。接下来的数千年,水更是全方位渗入中国文化的根茎叶脉,滋养出中国文化的独特“水性”。
不忘本始的“明水”
先秦时代,祭祀是向神灵表达敬意,维系国家命脉的礼仪活动。《礼记·郊特牲》标举“明水之尚”,指出“明水”是等级极高的祭品。“明水”,其实就是水的雅称。
为什么要用水作为代表与至高的神灵沟通?这是出于不忘本始的缘故。礼的最初形态,源于饮食。“污尊而抔饮”生动描绘了人类创始时期饮水之艰难,先民们只能在地上挖泥坑收集雨水,用手掬水饮来维持生存。即便如此,他们仍不忘感恩自然的馈赠,以坑为尊,以水当酒,礼敬自然对人类族群的眷顾。水从食物到祭品,无疑承载了人类虔诚坚韧的最本始品质。所以,用水祭祀,其实是对先民艰苦生活的追忆,而更重要的,是在守护那颗永恒不变的虔诚之心。
水是生命之源,古人不仅早已认知,其中“不忘本始”意义的揭示,更是留给后世颇为珍贵的遗产。
变易与永恒交织的“逝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是2000 多年前孔子面对泗水时发出的感慨。“逝”,写出了河水一去不返的自然面貌,也传达出时光易逝、生命短暂的人生况味。孔子这一临水之叹,激发出中国文学中用水来象征人生苦短的传统。李白曾尝试跳脱人生无常,但也只能接受“抽刀断水水更流”的现实。李清照独上兰舟,见到“花自飘零水自流”,禁不住感叹青春易老。
虽然时光如逝水,但是“不舍昼夜”的流淌,却传达出锲而不舍的勃勃动力。变易的另一面,正是那永不停息的永恒。于是,时光易逝的悲情之外,奋斗不止的生命豪情扑面而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是直面未来的激昂告白;“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又是拥抱宇宙的壮阔胸怀。
水将变易与永恒的矛盾之两面融于一身,显示出无尽的张力,这正是“上善若水”之道的本有之义。
妙趣万般的“山水”
魏晋六朝被誉为中国历史上审美大发现的时代。《文心雕龙》中的一句“老庄告退,山水方滋”,宣告自然山水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水的声色、气韵、风姿,无不令人神往。
谢灵运被尊为山水诗鼻祖,他对水的喜爱,溢于言表。“池塘生春草”,水边的春色,灵动活泼。“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水天之色澄明如一,鲜亮诱人。王维也是写水高手,“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水汽曼妙无边,足以物我两忘;“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水声悠悠,禅意无限。
不仅水自身的性质备受关注,各种类型的水也纷纷演化成中国诗歌地图上的各路水系。如“春江”,就有张若虚“何处春江无月明”,苏轼“春江水暖鸭先知”,写尽勃然生机。如“西湖”,就有白居易“绿杨阴里白沙堤”的清雅怡人,苏轼“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妩媚动人。
对水的种种审美观照,无疑促成人与自然两相融合,成见被捐弃,心与物同游,在澄怀中领悟人生、历史、宇宙真谛,其妙无穷。
从“明水”到“逝水”再到“山水”,水经历了由物质性向审美性的转化,这种局面的形成,与水自我更新的文化张力密不可分。而在新时代水文化的发展浪潮中,中国文化的传统“水性”,必将涓涓不塞、生生不息地泽被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