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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罡:解锁“跋山”密码

2024-04-11郭蓓蓓

走向世界 2024年15期
关键词:沂河古人类遗存

郭蓓蓓

3月22日,国家文物局正式揭晓“202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其中,“山东沂水跋山遗址群”是山东唯一入选的考古发现项目。旧石器时代中晚期连续发展地层剖面、四期文化承前启后、十万年以来历史脉络清晰再现……在考古专家眼中,跋山遗址群拥有诸多突破性标签。那么,它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近几年,作为“沂水跋山遗址群古人类文化演进研究”团队带头人,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馆员李罡一直在跋山遗址考古一线发掘研究。李罡表示,山东地区是东亚古人类活动的核心区域之一,60万年前,沂源猿人就在这里繁衍生息,2020年夏发现的跋山遗址及近年来调查发现的80余处旧石器时代遗存,更进一步展现了山东地区早期人类与文化发展的辉煌画卷。

初识“跋山”

2020年8月20日,一场台风过后,近半个月的连续降雨,使位于临沂沂水县的跋山水库水位剧增。当天,李罡接到了一通电话:有群众在游玩时发现了被冲出来的动物化石。这通电话当时并没有引起李罡的重视,自2010年在山东开展旧石器时代考古工作以来,他经常会收到这样的信息,大多是兴致勃勃地赶去,结果是一无所获地怏怏而归。

“山东第四纪沉积物堆积厚的区域不多,受后期地质剥蚀及自然营力改造的影响颇大。即便发现几件石制品,也大多没有原生地层可以做更深入、系统的工作,这也是多年来一直困扰我的事。”然而,就是这样一通不经意的电话,使李罡邂逅了文化内涵丰富的跋山遗址,在多个方面填补了山东乃至全国旧石器时代考古工作的空白,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稍后,李罡便收到临沂市沂州文物考古研究所原所长张子晓发来的一些化石照片和视频。照片中,雨水冲刷后支离破碎的河岸,断面里夹杂着一层厚度约半米的黑色黏土,黏土里有几件明晃晃的石英,这引起了李罡的注意,“看到这些照片后,我最想搞清楚的问题就是这—地层中的石英是否被人工利用过?它们显然出自原生地层中,如果是石器,那么这将是一处难得的原地埋藏的旧石器时代遗址。”

为了获得更多信息,两日后,李罡驱车来到跋山水库。在仔细翻看了几件沂水县文化和旅游局文物管理办公室主任尹纪亮采集到的石英后,李罡心里不由升腾起阵阵喜悦,因为其中几件的人工打制性质十分确定。在初步查看完遗址地貌和埋藏位置后,李罡就其所处年代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测——距今三五万年,这也是遗址发现之初,相关媒体报道的依据来源。

随后,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和沂水县文化和旅游局组成联合考古队,对跋山遗址开展初步清理。由于发掘区域在溢洪道旁,发掘工作势必会改变河道走向,需要对发掘区域进行水利环评,所以当时并未进行实质性发掘工作。“次年获得初步测年数据,因初期采集样品数量有限,仅将遗址堆积年代自早至晚大体框定在距今10.4万年至6.1万年。”李罡介绍。

揭开遗址面纱

2021年4月中旬,跋山遗址的发掘工作提上日程。“汛期的迫近意味着遗址将面临再次被冲刷破坏甚至有消失殆尽的危险。”李罡说,经国家文物局审批后,他们紧急开展了对遗址的抢救性发掘。

通过无人机航拍和实地测量计算,遗址暴露出来的面积约200平方米,李罡将其分为2个发掘区。在北部发掘区发掘开始大约一周后,一件边缘锋利且远端呈尖角状的石英片经测量确认了其人工性质。“这是一件蕴藏着数万年前生存密码的标本,我将这一层位划为第一文化层。”李罡说,后来的测年数据表明这一层位的绝对年代为距今6.1万年。2023年系统测年数据出来后,将这一层位的时代又向后延续到了距今5万年前后。

“发掘工作进行了半月有余,我们始终处于一种紧张状态。每天发掘出土的文化遗物数量繁多,令大家应接不暇。”李罡每天带着为数不多的青年队员在工地上对着出土物清理、测量、绘图、拍照,一直在同汛期赛跑。常常是民工下工之后,他们打着手电筒在探方里继续采集遗物出土信息,待提取完所有信息后,再将标本连同编号的标签纸一件件装进透明封口袋里……回想起每日野外工作时间超过10个小时的那段日子,李罡感到辛劳充实而又满怀期待。

抢救性发掘工作在紧张和欣喜二重变奏的交替中进行,跋山遗址究竟还蕴藏着哪些秘密?在进行探方发掘的同时,李罡也急于搞清楚待发掘区域下部地层的堆积情况,因此在南部发掘区临河的小断面处开掘出4条1米宽的探沟。“5月12日,考古队员在探沟2的下文化层中清理出一件象牙质铲形器,这种对巨型动物骨骼加以利用的行为,以及5月下旬在20余平方米范围内出露的象骨化石及大量石制品的遗迹现象,均为国内首次发现。”李罡说。这些遗存紧邻西侧业已暴露出的沼泽相沉积,让人不禁猜想:数万年前这里曾是一个水草丰美的小湖,是史前动物和人类经常光顾的饮水之地。

“跋山遺址堆积低,雨季时化石不易保存。”出于对跋山遗址的科学发掘和原址保护的需要,2022年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沂水县政府联合出资,在遗址现存堆积基础上修建围堰和工作大棚进行保护。与此同时,跋山遗址的发掘工作也由抢救性转变为主动性。李罡说,“通过2022年度的发掘,进一步丰富了可鉴定动物属种的类型和数量,动物群包括古菱齿象、犀牛、原始牛、普氏野马、野驴及野猪等。”

打开“群”视野

在2021年的抢救性发掘中,天天萦绕在李罡脑子里的问题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跋山遗址是目前山东境内发现的年代跨度大、堆积最厚的遗址,在遗址周边大概率会存在同时期的古地层,那么它周边是否存在一个遗址群?

這一猜想,在后续的发掘工作中得到了印证。

跋山遗址的发现为寻找更多时空范围内的旧石器遗址提供了重要线索。所以自2021年以来,李罡团队已有意识地在周边开展调查并根据发现的情况选择遗址发掘区,逐步扩大观察视野。目前,已在沂河上游区域发现包括旧石器时代中期、晚期,以及旧新石器时代过渡阶段遗址80余处,包括沂河头、水门、葛庄及南黄遗址等。

以跋山遗址为中心,周边保存有数量众多的同期和晚期遗址,这些遗迹所对应的古人类活动在性质上与跋山遗址主文化层所反映的行为存在联系。据李罡介绍,依目前掌握的情况,他们倾向于跋山遗址的下文化层为兼有营地和狩猎场性质的原地埋藏遗迹;水门遗址文化堆积系典型河流阶地,石制品出自砾石层中;葛庄遗址是带有石器加工场性质的遗存,时代会与跋山遗址部分堆积有重叠;沂河头遗址是在沂河上游区域首次发现的旷野遗存,显示出与跋山遗址堆积环境相近的特征,文化面貌同中有异,值得深入思考;水泉峪遗址的发现不仅为沂沭河流域细石器出现的年代提供坚实数据,也为构筑沂河流域旧石器时代中晚期文化序列和归纳技术演变轨迹及动因提供重要材料……

“以上种种,说明更新世晚期以来,沂河流域连续生活着一定规模的古人类群体。”李罡认为,这些古人类群体以当地丰富的自然资源为依托,传承发展着华北小石片石器技术传统,直到进入距今约3万年。“这里成为华北地区出现细石器技术最早的地区之一,这种技术在他们的生活中扮演着绝对主力的生产力角色。”

跋山遗址群的发现和不断扩充,完整构建起山东地区旧石器时代文化发展的时空框架,进一步拓展了山东史前遗存的分布范围。经过近4年的考古工作,李罡团队已在跋山遗址的地层中采集、清理出土文化遗物4万余件,划分出14个文化层,保存了距今10万年至5万年间不同时段的古人类活动印迹。

填补考古空白

1965年5月,沂源县千人洞发现动物化石,后山东省博物馆联合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业务人员赴实地考察,发掘出土使用脉石英打制的石制品,山东旧石器时代考古工作由此开启。次年,新泰县“乌珠台人”智人牙齿化石被发现,显示出山东旧石器时代考古的广阔前景。

20世纪80年代,文物普查工作推动了全国文物工作的快速发展,这一时期山东旧石器时代考古发现主要集中在沂蒙山区和鲁东海滨。其中,沂河源自鲁山南麓,在流经沂源和沂水的上游区域,有发现于1981年9月的沂源猿人头盖骨和7枚牙齿化石,以及沂水县20余处旧石器、细石器及哺乳动物化石地点。“位于沂源县土门镇的沂源猿人洞穴遗址与跋山遗址直线距离60公里,这似乎都在说明沂河上游第四纪古人类活动十分频繁。”李罡说。

与华北其他省份比较来看,山东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存数量可观。据不完全统计,仅沂沭河流域就发现细石器遗存超过百处,且表现出鲜明的区域特点。“但遗憾的是缺乏系统调查和发掘工作,经规范发掘的遗存屈指可数,且至今尚未有一部正式考古报告公布。”李罡说,在过去的山东旧石器时代考古工作中,由于调查过的旧石器遗址和地点绝大多数没有连续地层,遗物多为地表采集,因此长期以来山东省乃至整个海岱地区都没有建立起连续完整的旧石器时代考古文化序列。

进入21世纪以来,跋山遗址成为山东省近年来发现的文化内涵最丰富、也是为数不多的具有原地埋藏性质的旧石器时代遗存,极具研究价值。“以目前考古发现成果来看,旧石器时代考古工作在探索未知,实证中国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李罡说,以跋山遗址的发现和跋山遗址群的构筑为代表的山东旧石器时代考古工作,对建立中国东部旧石器时代中晚期文化序列,论证中国—东亚人类的连续演化,研究当时人类加工工具的技术特点、生产生活方式以及复原古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具有重大价值与深远意义。

编辑/郭晓娟

Li Gang: Unlocking the Secrets of “Bashan”

On February 20, the preliminary results of Chinas Top 10 New Archaeological Discoveries of 2023 were unveiled, and 22 items were shortlisted for the final evaluation. Among them, the “Bashan site complex in Yishui, Shandong” was Shandongs only shortlisted archaeological discovery. In recent years, as the team leader of the “Study on Evolution of Ancient Human Culture of the Bashan Site Complex in Yishui” and an associate research fellow of the Shandong Institute of Cultural Relics and Archaeology, Li Gang has been engaged in the archaeological frontline excavation and research of the Bashan site. Li Gang said that Shandong was one of the core activity areas of ancient East Asians; 600,000 years ago, Yiyuan ape-men lived and multiplied here; the Bashan site discovered in the summer of 2020 and over 80 Paleolithic remains found upon investigation in recent years further showed the glorious picture of early humans and cultural development in Shandong.

The Bashan site has become one of the few Paleolithic remains with the richest cultural connotations and an in-situ burial property, making it of great research value. “The existing archaeological findings suggest that Paleolithic archaeology plays a significant role in exploring the unknown, and demonstrating Chinas millions of years of human history, ten thousand years of cultural history, and over five thousand years of civilization history,” said Li Gang. Shandongs Paleolithic archaeology represented by the discovery of the Bashan sit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Bashan site complex is of great value and far-reaching significance for establishing the middle and upper Paleolithic cultural sequence of eastern China, demonstrating the continuous human evolution in China and East Asia, researching the technical characteristics of processing tools and the modes of production and life of mankind in that period, and restoring the natural environment where ancient humans li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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