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诗与梦的花篮(散文诗)
2024-04-11谢明洲
谢明洲
书之诗
——赠给自己的藏书
就从这一册书开始。
从《保罗·策兰诗选》开始。
别致与跌荡不羁。光荣与耻辱的胆战心惊;
以及字词们的一次次的魂不守舍。坐在春
天的对面。策兰的眼睛里蕴满了寒冷和
不可匹敌的力量。
仅仅是诗。仅仅是爱。仅仅是为了诗与爱。
——他的无与伦比的磨难和想象力。
他从巴黎的米拉波桥上纵身一跃。河的水流并没有停止自己的汹涌奔腾。
于是。就有许多许多的黑暗恶魔般在光明中笑出了声音。
之后。一个世界开始承接着再也无力按下的心潮与疼痛。
再之后。更多的以泪洗面的淙淙漫漫的诗句:绽放出了拒之不能的亘古未有的沉郁与光芒。
船与诗句
黄昏时分。逆光下的一只船随海风浮摇晃动。
恰似用荆条编制成的长方形的筐。
岸很近。夜很近。
导航灯很近。
李太白的月光很遥远。杜少陵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很遥远。苏轼的大江东去很遥远。
梦,火焰,诗句,都很遥远。
忽而。
近的,渐渐地变远了。
远的,渐渐地变近了。
端坐旷野的向日葵
飞鸟和群山匿隐之后;向日葵成为居住在
旷野中间的唯一愤怒。
盖世的金黄。植入骨髓与魂魄的不屈。
梅雨,狂风,箭镞,以及火焰。它们打不开谎言美丽又坚韧的门。
还有更多的云团和梦想。
哪里也不去。就这样安然地端坐旷野,被阳光恩宠抑或被雷电击打。
端坐在旷野,等待最柔软的琴声如期到来。
等待最无情却又是最渴望的镰刀如期到来。
旧事如鸟
何以有如此之多的旧事粼闪。
像叶子和花朵一样,它们已经凋落在岁月的尘土里了。
却可以死灰复燃。
记忆是一只生着神奇翅羽且可以飞越时空的鸟儿。
涛声近来又远去。
窗前的墨菊在承接了霜意之疼以后,绽放出许多花朵所无法抵达到的艳丽与光芒。
亦如不计其数的旧事面无愧色的熠熠粼闪。
当然,在下一个黎明或黄昏,这些旧事一定还会醒来:
它们有的兴奋地手舞足蹈,有的还流下了激动的不可抑制的泪水。
是的,旧事如鸟,它们是一群生着神奇翅羽且可以飞越时空的鸟儿。
海棠依旧
如此仰敬的海棠。粉色与白的
淋漓依旧。
在柳枝以远。在苦菜花以远。在《野草》以远。
这一刻,那里各有些怎样的述之不能的景致。
是谁说过:懂得赏花的人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而我要说:懂得惜花的人会有不一样的忧伤和疼痛。
道是:海棠依旧,海棠依旧。
致菊花
寒意之侧,有菊花在霜的刀刃上凛然而舞。
远远没有结束,年复一年的梦中寻觅。
哲人说:得而复失罢,失而复得罢,结局是早就注定了的。
一只鸟翱翔在暮秋旷远的高空。
云朵白得无以复加,天空蓝得无以复加。
而许多人,在守望与等待中
领略并收获了罕见的美丽。
襟怀继而坦荡起来。是菊花
还是菊花在霜的刀刃上的凛然之舞,推迟了我的激情与想象力的谢幕。
低处的小蓝花
在小区散步,甬道边一丛小蓝花默默开放。
开在春天里。开在低矮处。
叫不上它们的名字。
小小的蓝色花:一大群形影瘦弱的乖孩子。
它们开得好可爱,却也开得让人好心疼。
开在低矮处,低到稍不小心就会把它们踩回泥土里。
我喜欢这群穿着蓝色衣衫的乖孩子,我喜欢它们。
我打心里喜欢这开在低矮处的春光:微小
的活泼灵动的叫不上名字的熠熠耀闪着的春光。
我要把这群乖孩子领回家。
让它们自由快乐地住在我的诗行里。
阿炳和他的二胡
各怀心事的人们低低走动。一言难尽的世界低低走动。
微风,白云,之后有绵绵淅沥的细雨。
他从许多的旧事里领取些许温暖。然后,
去修那把破旧的二胡。
找不到合适的一根弦。
还缺少松香。
他还想修一修自己用耳朵听来的人生风景,世界上却找不到属于盲人的一盏灯。
他泪流不止。一言难尽的世界低低走动。
他和他的《二泉映月》面带倦容地在时光
之里之外低低走动。
鲁迅公园遇雪
来到公园的时候,纷扬飞舞的雪花已经密
不可数了。石阶,枝丫,沙滩,它们都在
兴高采烈地试穿着一件天赐的银装。
拾级而上,或俯阶而下。足下踩着白花花的银子。心想,此刻我该是一个富足的人了。
看哪,岸畔已是连绵茫茫的白了。而不远处的海水,只在捧接雪花的瞬间嫣然一笑;
之后,还是不移初容的蓝。
1976年冬天和2017年冬天。我两次来鲁迅公园,都遇上了雪。
真的是一种天意?
在这里,不用登高就可以看到海景;就可以听到海涛拍击礁石的絕妙音乐;就可以看到林立起伏的绿树红瓦。
每次来,我总是在这里小坐。我会在这里重温先生的滔滔热忱与高尚品德,重温先生铁骨铮铮力透江山的文字。
我觉得,在这里,我离先生更近了一些些,
离先生的精神更近了一些。
我看到:就在此时,有一片不羁而舞的最高处的雪花,从空中飘下来,飘下来。
狄金森的花篮
在北方的冬日之晨,是谁如约而至。痴痴
地凝望,让自己的乡愁被初升的曦光温切着照耀。
曾经旷阔的梧桐树叶早已随秋风去远。
有痕或无痕,荣辱悲欢不移初衷地在岁月里疏疏密密,自耀其辉。
远远望见,那个手提花篮的人正从黎明中走来。盈盈款款地走来。
一路播洒着辰光的璀璨。一路播洒着爱意的明媚。鸟儿们开始轻试自己的歌喉。
冰雪和郁积在胸中的忧思开始融消。
那个手提花篮的人走过我的窗前,并久久地伫立。
我的诗章沐浴到了粼粼的曦光和爱意。
那个手提花篮的人,她的名字叫:
艾米莉·狄金森。她说:诗人可以舍弃所拥有的一切。但,必须牢牢守着自己的亦冷亦暖的白日梦。和亦歌亦泪的那只花篮。
(选自《散文诗》2023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