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函来自绿野编辑部
2024-04-11夏桨
夏桨
起初,我只觉得那只黑鸟格外吵闹。
本来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散步,谁知道会有鸟儿跟了我一路?
从踏出单元门开始,绕过小区开满花朵的围墙,沿着林荫道行至公园,我的耳边始终萦绕着清脆到过分的鸣唱。
“真烦人!”走到一片无人的空地时,我终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特意跑来这个公园,我正是看中它的僻静,方便我寻找灵感——临近比赛截稿日,我一句诗都没憋出来,谁晓得又会被聒噪的鸟儿缠上!
“啧,你这个人类真没礼貌!”
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同时我感到肩膀一沉。
我吓得一扭头,就这样和发话者成功对视。
黑鸟正歪着脑袋,和我大眼瞪小眼。
不是吧,鸟儿居然说话了?
“没错,就是我!”黑鸟似乎看出我的惊讶,很不耐烦,“唉,既没礼貌又没见识。要不是编辑部派我出马,来领你参加典礼,我才不会搭理你!”
“编辑部?典礼?”我一头雾水。
“邀请函不是三天前就送到了吗?”
三天前?我这才想起,那日似乎确实有怪事发生。当时我正忙着开窗通风,一眨眼的工夫,窗台上便多出一封信。
不,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片裁剪得四四方方的花瓣。闻起来芬芳,摸上去柔软。
“特意用了妖精们制作的花瓣纸和绿墨水呢,”黑鸟说,“时间、地点都写得清清楚楚。”
唔,这么说来,那张“花笺”上,确实用浓绿如夏天的墨水写着几行字。
三日后,诚邀您前来绿野,参加《绿野诗刊》年度佳作颁奖典礼。
落款是“绿野编辑部”。
可我思索再三,仍觉困惑——实在没听过什么绿野编辑部,也没见过这本杂志,更不晓得“绿野”是什么地方。
我只当是什么人搞了个恶作剧,因此也没当回事,随手便将那片花瓣夹进诗集,权作书签使。
“好啦,咱们快到了,前面就是绿野。”黑鸟催促我。
虽然脑中思绪凌乱,我的双脚却乖乖地依照指示,走向空地的深处。
说是空地,更像是荒废的草丛。时值暮春,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草疯长,绿意高高低低覆满地面,不掺杂一丝土黄色的空隙,令我几乎无从下脚。
打量着周围几株稀稀拉拉的树木,我心里犯起嘀咕:这么一块荒地,也能叫“绿野”吗?
“咳咳,大家都到齐了,那么典礼就开始吧!”
突然,一道脆生生的吆喝自草丛深处升起。我觑眼一瞧,认出那原来是只黄鹂。
紧接着,像是“砰”地扎破了气球,四周的寂静瞬间被打破,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漫溢,一声比一声嘹亮。
“哎呀,不知道今年会有哪些诗歌入选!”
“去年由稗草创作的《春之诗》就很棒——而且很好吃!”
“我更喜欢红叶写的那首有关秋天的诗!”
望着草丛里冒出来的棕白花纹的小团子们,我一下子了然:“麻雀開会”嘛。
然而,新的疑问也就此产生:“鸟儿原来都会说话吗?为什么我之前从没听到过?而且,还很懂得品诗……”
“当然了!”黑鸟听完我的困惑,理所当然地挥挥翅膀,“我们每时每刻都在说话!不过,我们通常说的是最接近自然的语言。在很久很久以前,它也曾是全世界的通用语。可惜人类逐渐不再认真倾听自然,久而久之就完全听不懂了。这回大家伙儿是为了照顾你这位嘉宾,才特地使用了人类的语言哟!”
我擦擦脑门的汗水,心中暗叹,多亏了这些贴心的小家伙们,我才没变成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淹没在外语似的啁啾鸟鸣声里。
从刚刚过来打招呼的云雀夫人的寒暄中,我得知面前这只看似暴躁、实则热心的黑鸟,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乌鸫先生,同时也是绿野编辑部的一位编辑——那把清脆的好嗓子,确实很适合念诗呢。
话说,绿野编辑部、《绿野诗刊》……嘿,我不是正苦恼怎样写诗嘛!于是,我赶紧向他请教:“乌鸫先生,依您的看法,怎样才能快速写出一首好诗?”
兴许是提及专业领域,乌鸫的语气严肃许多:“诗的形态千千万,想要写出好诗,绝没有捷径可走!”
“诗,除了文字,还有别的什么形态吗?难道不是把最美好的字眼拼贴在一起就行?”我心虚地再次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我平时就是这么写诗的。
乌鸫毫不意外地给了我一个鄙视的眼神。
“飞鸟在天上写诗,游鱼在水下写诗;虫珀是时间的诗,月亮是夜晚的诗。甚至停在树上的一只鸟,也可以是一首诗。诗,从来不是语言的堆砌。像你说的那种方法,怎么可能写出好诗呢?”
乌鸫先生的责备很有道理。
于是,我果断地拨开几丛齐腰高的杂草,一屁股坐进这片热闹非凡的“绿野”,决定认真观摩这场颁奖典礼,虚心向大伙儿学习。
眼下,个头小巧的绣眼先生刚朗读完获奖作品《森林》,并替一棵树上的全部叶子代领了奖,从“舞台”,也就是一株高大的蓬草上飞下来。
接着,白鹡鸰小姐蹦蹦跳跳上了台,大声念起由云朵写出的、有关遥远冰川的诗篇。
在白鹡鸰小姐念诗的时候,“绿野”的观众们像之前一样保持着安静。那婉转的鸟鸣便似最柔美的溪水,汩汩流淌入耳中。风轻轻抚弄着或粗糙或柔嫩的草叶,弹奏出窸窣悦耳的和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于是,我也仿佛跟随着诗歌,短暂离开了这寻常可见的绿地,置身于一片青翠的旷野里。头顶处,正缓缓飘来一朵盛满雨水的云,诉说着它对远在高原的故乡的思念。
一首慢悠悠的诗,似乎眨眼间便念完了。白鹡鸰小姐鞠躬致谢时,我仍然沉浸在雨云般饱胀的愁绪中,一时没回过神来,直到黄鹂的报幕声再次响起。
“接下来有请斑鸠小姐,为我们带来小路的诗作——《寻常》!”
小路——我一个激灵,这不是我的笔名吗?但是,我并不记得我写过这首诗呀……
没等我想明白,斑鸠小姐已经走上前去,用朴实无华的“咕咕”声读起获奖的诗篇。
这并不是一首华丽的诗。相反,它质朴无比,所提及的一切事物都稀松平常:有小桥流水,有花香四季,有树影婆娑;有微风呢喃的恬静幽美,有泥泞满地时的苦恼忧愁,也有雨过天晴后的清新明快。
明明描述的是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字里行间却溢满细微真切的美好。
正如我度过的许许多多平凡的一天。
诗歌很快朗读完毕。末了,斑鸠小姐清了清嗓子。
“最后,作者小路托我向共同创作者——同名的人类诗人‘小路,致以诚挚的谢意!”她微笑着看向盘腿而坐的我,“感谢你整理了路面的石子,让整首诗的句读变得更加完美!”
我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哎呀,我说为什么这首诗那么熟悉呢!
每次写不出来诗的时候,我就会沿着公园人工湖旁的一条小道来回踱步。路边本来铺了些零散石子,偶尔会被行人踢到路中央。我便常常无意识地踢着这些石子解闷儿,脑海里不住地推敲诗句的字眼。
而《寻常》小诗里提到的湖水、小桥、树木、花朵,不正是我日常习见的景象吗?
行人的足迹与路边的风景是小路的诗。小小的石子则是一粒粒“句读”。
没想到,我头一次接触诗歌奖,居然只是由于踢石子时不经意的一脚!
绿野编辑部举办的这场颁奖典礼,可真是不一般。我也深深体会到《绿野诗刊》的魅力。
因此,等典礼结束后,我便同乌鸫先生商量好,请他务必帮我订阅每一期的《绿野诗刊》。相信仔细阅读并认真学习了这些美妙的诗篇,我一定能写出更好的诗作。
当然,对于比赛要写的诗,我也已经有了眉目。
因为我已经彻底明白,什么才算是一首好诗,以及写出好诗的方法。
“诗,就是生活。”
听到我得出这样的结论,乌鸫先生欢快地吹了声俏皮的口哨。
回答正确。
发稿/庄眉舒 插图/吴怀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