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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的审美及发展刍议

2024-04-10陈成

剧影月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现代戏院团程式

陈成

昆曲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剧种、一门艺术,更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意义和深刻广泛的文化内涵。昆曲艺术的魅力,以及它的最为宝贵之处,正在于它厚重的历史文化属性。它的声腔,是可以考证的古戏遗存;它的念白和演唱,是可以听得见的近古时代音韵发音,如果有人看过《镜花缘》,那么应该会对其中“歧舌国唐敖学音韵”的故事有所了解,而这一情节中所记载的四字反切发音的方式,与昆曲中字头字腹字尾的发音方式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镜花缘》成书于清代中期,也就是说,今天只有在昆曲的舞台上,还能听到清代中期以前,士大夫阶层所推崇的礼仪性发音;它的服饰,以明代中晚期和清代早期日常服饰为基础,是鲜活的服饰史料;它的表演程式,是现在东亚地区所能见到的最为古老和繁复的艺术规则。

然而令人倍感遗憾的是,入选第一批世界级非遗名录,不仅仅证明了昆曲艺术的宝贵,更加说明了昆曲艺术的保护问题已经迫在眉睫。正是因为昆曲艺术发展日益式微,它才会被称为遗产。在通行的理解中,一项蓬勃发展的事物,大概率不会被称为遗产,而会被称为财富。因此入选非遗名录,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自豪的事情,相反,这个名录如同一封“警告信”,警告世人昆曲艺术已经遇到危难。

从主流舆论所反映的现状来看,每一个戏曲演员、或者说每一个关心中国戏曲发展的专业人士乃至普通观众,应该都思考过戏曲艺术的未来发展方向。“戏曲艺术应当如何适应时代”这一议题,最后的落点永远也绕不开一个痛点——创新。创新之难,以京、昆两大国粹为最。回顾京昆的发展历史,创新失败的案例比比皆是。然而,不能顺利创新的艺术,注定会被淘汰于时光之中。

昆曲的走向和时代审美息息相关,确切地说,时代审美决定了所有艺术门类的发展走向,不仅仅是昆曲。从全国七大传统昆剧院团的演出反响和运营的经验来看,目前能够在从业者、戏曲理论界和普通观众中达成共识的观点大致如下:昆曲艺术的发展走向应该是“新瓶装老酒”,近似于梅兰芳先生所提出的“移步不换形”。昆曲必须进行创新,但这创新不应当涉及艺术本体。昆曲的发展方向,一定是建立在坚守本体上的化用创新。

从文化意义上来说,昆曲的传统剧目在一定程度上保留着已经消散在时光中的历史旧貌,观者可以借此尝试回溯几百年前的社会生活。倘若以创新为名,贸然改动或者抛弃这些传统的基础,那么昆曲将丧失它最为宝贵,也是最有辨识力的特色。这样的昆曲,还是昆曲吗?这样创新而得来的昆曲,不如改名叫作含有昆曲元素的音乐剧,或者直接唱音乐剧。

因此,无论昆曲艺术如何发展,艺术本体的传统不能改变。在本体,也就是唱念做打、手眼身法程式以及基础的乐队、服化道审美原则理念这部分,对于创作者来说是必须守旧的,不可以乱变。但是想要做到“新瓶装旧酒”“移步不换形”的程度,难度极大。没有深厚而扎实的传统戏功底,换形根本就不需要移步,哪怕是演出传统剧目,也能丢了传承。

在传统传承与艺术创新之间,以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为例,也许可以为其他兄弟院团提供一些极有价值的参考范例。江苏省昆以“南昆正宗”为艺术宗旨,在业界与普通观众的概念里以守旧而出名。但是省昆的很多传统戏,只是看上去传统,实际上是一代代的艺术家按照传统剧目的审美和规矩,创作出来的新编戏。比如现在已经成为省昆代表作的《桃花扇》以及《白罗衫》。这两部剧目都是20世纪80年代创作的“新戏”。比如,《白罗衫》“看状”一折,虽然由周传瑛先生亲传给石小梅先生,但是开场时的“大堂”一场,启封开正门升堂,却是昆剧院第三代艺术家的新创作。这一系列情节,没有一句台词,完全是程式化表演,具有极强的仪式感和古典范,在审美风格上,与前人的传统剧目达到了和谐的统一。

其实,在《桃花扇》和《白罗衫》这些剧目里,很多出彩的地方,都是演员自己的创作。从石小梅、胡锦芳等第二代艺术家开始,到涌现出三位梅花奖的第三代,再到现在正当年的第四代,江苏省昆的每一代人都在坚持进行文艺创新的工作。从艺术发展、公众反馈、院团运营、人才培养四个方面来看,化用创新这个方向虽然对院团和演员有着很高的要求,却是一条非常难走的路。但目前来说,也许是最优的选项。

省昆之所以能够在化用创新这条路上走得比较顺畅,笔者认为,总结下来主要有两点:第一点,老师的传承。这是基础。从传字辈老师开始,到省昆开山的继字辈,再到二、三、四代演员,省昆的传承脉络始终无比清晰,这个院团的每一代人对剧目、规则和审美理念的传承从未间断。省昆的传承是成科学体系的,正因为成体系,所以受外来干扰比较少,也因此,艺术传统得以保留得更为纯粹。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说为每一代的青年演员都开了一个好头,把他们引上了正路。第二点,省昆传统剧目演出非常多,江苏省昆可能是全国所有戏曲院团中演出场次最多的院团,据公开数据显示,在峰值时期,该团一年要演出近600场。其中95%以上的场次,是传统剧目演出。即便是在疫情期间,该团的年均演出场次也不少于两百,考虑到该团的演员人数,这个数字可以说是非常惊人,也非常难得。

更重要的一点是,该团在常规性演出中,采用了一种极为“苛刻”的不插麦的演出方式。兰苑剧场作为江苏省昆的自有小剧场,仅能容纳137人,每周六晚进行规律性演出,采用最为原始的形式,小舞台,肉嗓子,完全不采用现代化的声光電舞美。这对演员的成长能够起到决定性作用。定时定点而频繁的传统剧目演出,使青年演员能够对古典程式和审美形成强烈而深刻的身体记忆,传统慢慢地会成为他们深入骨髓的行为习惯,在舞台上形成自然而然的条件反射。因此,哪怕是青年演员开始创排新编剧目,他们也会在潜意识里运用程式来进行表演。这种潜意识,又使得他们对于程式的运用更加纯熟、自然。

从20世纪80年代创作的《桃花扇》《白罗衫》开始,直到近年来引发强烈反响的《1699·桃花扇》《南柯梦》和《世说新语》系列折子戏,所遵循的都是“化用创新”这一原则。在丰厚积累的基础上,江苏省昆第四代演员,以青年人所独有的锐气与胆气,在老师的帮助和扶持下,勇敢迈出了划时代的一步,开始创排现代戏。基于昆曲高度程式化的特征和历史底蕴等客观原因,昆曲现代戏的创作难度极大。此前,昆曲虽然也曾创排过现代戏,但是能够在舞台上立得住并产生长久影响力的现代题材剧目非常少。在2020年之前,能够在舞台上常演的昆曲现代戏,有影响力的,笔者所见只有上海昆剧团的《伤逝》等寥寥一二,即便是这部剧目,也依然带着实验性戏剧的色彩。

因此,在江苏省昆开始筹备创排现代戏的时候,他们几无可供参考的成功范例。从各项公开的新闻报道来看,江苏省昆刚开始做出创排现代戏决策之时,从院团前辈到青年演员内心都心存忐忑,然而也正如他们所说,这是必须前行的一步。三代人的积累,给了他们踏出这一步的勇气和底蕴。《梅兰芳·当年梅郎》《眷江城》《瞿秋白》三部戏从零到有,从无可借鉴到创造出极有意义的范例,获得全国“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主演施夏明摘得梅花奖,更赢得了戏曲理论界的高度评价,被公认为江苏昆剧创作的高峰之作,不管从哪个维度来说,江苏省昆的“现代戏”三部曲都取得了巨大成功。

在这三部现代戏中,江苏省昆所秉持的,依然是“化用创新”和“南昆传统审美标准”两个原则。戏的艺术本体依然是古典的,审美风格、音乐设计、唱腔谱曲都非常传统。表演方式上则以古典程式的内涵规则为基础,将生活动作艺术化、虚拟化,按照传统审美创造出新的程式,而非简单照搬现有舞台剧表演方式。在其他的舞台语汇上,虽然采用更为现代化的表达方式,但审美的核心依然以传统戏曲审美中最为重要的写意抽象这一特点为基准,包括在舞美设计和整体呈现上,有着非常明显的传统基础,在其上所进行的创新,也尽力与基础保持统一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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