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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年味(外一篇)

2024-04-10程云海

鸭绿江 2024年3期

我老家在沈阳西郊,距老市区二十多公里。一个五百多户的村子。程姓是大户,再加上一辈辈的联姻,全村人大多数都能搭上亲。我曾祖虽排行老大,但爷爷、父亲到我哥我侄儿,甚至我侄儿的孩子始终如一,在家族中辈分小,比我年小甚至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儿,有的论起来我也要叫一声叔叔、姑姑。

老辈人最讲礼节,奶奶八十高龄时,看到比她小三四十岁的远房亲戚也会侧身在旁,恭敬地行礼问安。每逢年节,一定颤颤巍巍地前往北屋去给和她年龄相仿的婶子拜年。

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开始,就进入迎年的步骤中。妈妈的娘家在山东海边,齐鲁大地,礼仪之邦,讲究多,越到年根儿越告诫我们,行为语言要有规矩,比如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吃鱼时不能说给鱼翻个儿,得说滑一下;吃瓜子不能说仁小或无仁;三十晚上垃圾不能往外倒,要留住财运;除夕谁熬夜时间长,来年更精神;三十初一不吃药,一年都健康……这些讲究虽然有迷信成分,但这都是祖上一辈辈传下来的,也就成了年俗中的一部分。

比如选对联就有讲究,经商的要选“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家里有车的要贴上“车行千里保平安”;养殖户要贴“六畜兴旺事事兴”……家里若有喜欢书法的,会亲笔泼墨,即景创作,笔走龙蛇,写好后贴在大门上,特别有味道。编辑出身的老大哥宝贵的老父亲在兴城乡下八九十岁高龄时,虽不识多少字,却也在炕上动笔撰联,引得儿孙赞声一片。在乡村,这场景添足了年味!

腊月二十七八,我可以发挥本事了!炒瓜子花生的光荣任务归了我。我和邻居家要些收拾房子剩的大粒沙子,淘洗干净,然后下锅翻炒,感觉烫手后再放入葵花子或花生翻炒,在略有香味时取出。不能炒成十分熟,那就过火了,吃到嘴里发苦。只能炒至七分熟,然后过筛子,晾凉即可。这样出锅的干果皮上不见煳色,内囊却香脆可口,常得到父母亲友的夸赞,特有面子。

腊月二十九,主妇们忙起来,准备走油,就是炸制食品。土豆盒、茄盒、薯片、春卷、丸子、带鱼、花生米……顿时油香四溢,让人垂涎。当然,从健康角度看并不可取,但在儿时记忆里,那却是绝佳的美味!

除夕下午,全家人团团围坐,摆满荤菜素菜,花样繁多。做父母的,无论有没有经济条件,也要在过节时绞尽脑汁把这顿团圆饭安排得有滋有味。

哥哥顺手把一挂大地红长鞭搭在晒衣铁线上点燃,顿时如爆豆般的声响噼里啪啦响起,应和着前村后院也此起彼伏响声连天。举杯相庆间,我们每个人都要总结一下过去一年的学习工作生活,向老人表达新春祝福,兴致盎然时还可以露一手,表演个节目,一家人其乐融融。

晚上,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啃冻秋梨、煮饺子、放鞭炮、燃祀火、接财神,欢声笑语中迎接春节的到来。

清早,从里到外穿上新衣新裤新袜,妈妈手巧会缝纫活儿,那些年的衣服都是她一手缝制。而且她越到年底越忙,常常我和弟弟拦在门口堵住来求妈妈干活儿的亲友:“快过年了,别让我妈给你做衣服了,要不妈妈就没有空给我们做好吃的了!”

三十晚上先给爸妈拜年,得到压岁钱——嘎嘎脆响的新钞票,我们笑得合不拢嘴,哥儿几个再互相拜年,规矩不能乱。

正吃饺子,已有前后邻居家孩子上门拜年了。索性饺子也不吃了,赶紧下桌穿衣出门,要去的人家太多了,没空磨蹭。我们哥儿仨合伙冲出院门,先到两邻,行完礼就往前街跑,得去奶奶家了。

奶奶盘腿端坐炕上,穿着新衣,满脸喜色,我们进屋深深鞠躬,我则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地磕起头来,给奶奶拜年,奶奶过年好!

“好,好,好!都好!就你最调皮!”老人家一连声地应和。回手翻兜给我们压岁钱,钱不多,五毛或一元。但那时对我们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后来我们工作了,每次再去拜年,就反过来给奶奶红包了,五十或一百,表达一份孝心,心底可骄傲了。

小巷里人潮涌动,各家各户的年轻人都出来了。“过年好!”打招呼声连成片,我们在人缝中穿过来跑过去。拜年成了乡村最热闹的场景!

记得我刚参加工作,在母校当老师时,恰遇一位学生是我家中族叔。平时在校为了体现威严,我较少和他说笑,他也打怵我的老师身份,不敢越雷池一步。过年时在街上,他远远看见我,马上毕恭毕敬地向我打招呼:“老师过年好!”毕竟是族中长辈,我卸下老师的架子回应:“小叔过年好!”他听了挠挠脑袋,害羞地笑了。

中午回到家,父亲问:“都去了谁家?”我们一一回复。父亲说:“XXX,XX都来拜年了。去他们家没?”

“我没去呢!”

“去一趟,回个礼,别让人挑咱不识礼数!”

于是,下午我们哥儿几个又出发了。走完本村走外村,走了近亲走远亲。年就在我们的拜年声中渐行渐远了。

永不放鞭

小时候,长辈常说,过了腊八就是年,那时家家开始储备年货,小孩子们也会掰着手指头数着问:“不算今天,不算明天,啥时候过年?”

过去,家里生活一般都不太富裕,吃不到什么美味,平时大人们也忙,既没空也没心思为孩子精心地做什么好吃的,只有过春节时才能做一桌丰盛的饭菜,所以孩子们都盼着过年。

还有鞭炮的诱惑。

儿时空气相对清新,也没有限放鞭炮之说。其实不限,家家买鞭炮数量也是有数的。过日子钱都不够花,哪来那么多富余钱去买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只图听个响儿?别人家还不笑话你不会过日子?

过年长辈有时不给压岁钱,花几毛钱买挂鞭送你,这已让男孩子们乐不可支。不舍得整挂放,噼里啪啦,一阵子放完了,实在太浪费,须拆开成零散的,放在外衣兜里,再燃上一支香,左手拿香、右手拿鞭,一邊走一边点火,扔空中,啪的一声脆响。也有哑火时,胆大的走近细看,突然爆响,吓得噔噔后退几步,逗引得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

如果有谁家放了一挂鞭,小孩子就会跑过去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落下没响的,或者是受潮影响了鞭炮的质量,或者是被崩下来,还没有实现它们绽放自我的愿望。总之,这样的鞭一旦被找到就会被再次点燃,那一瞬间的脆响,让男孩子觉得特别骄傲。

我清晰地记得,有一次我将一挂鞭放在屋里的木凳子上,准备一会儿拆开,揣出去找伙伴玩,转身的工夫,鞭突然噼里啪啦响了,回头发现,原来是弟弟淘气,用香给点着了。屋子里火星乱冒,硝烟弥漫,仿佛置身于战场。我手足无措,赶紧躲到桌子下面,捂住耳朵,观察动静。弟弟则跑到屋外看热闹。

等声响平息,我急忙打开窗子放烟,再环视屋内,顿时傻眼,八仙桌上的桌布已被鞭崩出了伤痕。我赶快拿抹布擦,还是有印迹。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把桌布挪了个个儿,又拉过装茶壶的茶盘掩盖住破损处。反正每天是我擦桌子,大人看不到。

年末扫尘,妈妈移盘挪碗,突然发现情况,当即质问我爸爸:“不让你在桌上切牛肉,你不听,看,桌布都切破了!”

父亲可能没听见,也可能想不起来了,没说啥,我和弟弟相视一笑,不能说,这是秘密!

过年时,吃完饺子,弟弟跑到外屋去放鞭,准确说是放拆零后剩下来的火药捻子,我跟在一旁看热闹。弟弟手捏着药捻子,火哧哧冒着,倒也有趣。快燃到头儿时,弟弟的手指松开了,可能他手上有油,药捻竟粘在上面不下来。他慌了神,拼命狂甩,正冒着火花的药捻子终于从他手上甩脱,不偏不倚又落到他的后脖颈上。他朝我大喊:“二哥,快帮我掸掉!”我已经慌了神,转瞬间方寸大乱。“咋办,咋办呀?”眼看着那火烟在弟弟身上留下了一道伤痕。

为这件事,弟弟常开玩笑地说我:“二哥,你见死不救!”看到那道伤疤,我的内心总是愧疚的,自责我的懦弱和慌张,遗憾此事给弟弟带来的痛苦。

从那以后,我永不放鞭。

作者简介>>>>

程云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阅读写作委员会专家委员,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第十一届全委会委员,辽宁省传记文学学会常务副秘书长,辽宁省散文学会常务理事,沈阳市作家协会常务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