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锅匠
2024-04-09李宜祥
李宜祥
刘三刘四是兄弟俩,都是补锅匠。
我们镇上北大街那边的房子多是青砖小瓦建的房屋,很少见到草房和棚屋。但凡事有例外,在小学对面的那片空地边,就有一排低矮的草房。刘三和刘四就住在这排草房里。和他们一样,这排草房里住着的都是一些手艺人和做小买卖的人家。
刘三刘四兄弟俩模样长得很像,都是中等偏瘦的身板,头发有些自然弯曲,眼珠发黄,眼窝深陷,鼻梁却隆起来。平日里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容,说起话来轻言慢语,走起路来不疾不徐,让人觉得他们的脾气蛮好的。这兄弟俩每天上午都挑着担子在镇里几条大街上走一遭,下午再走一遭。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他们并不像其他的匠人和小买卖人那样大声吆喝,以招揽生意,他们不需要招揽生意,也不怕有人和他们抢生意,因为全镇只有他俩会补锅的手艺。不知道为什么,镇上只有刘三和刘四兄弟俩干补祸的这一行当,从来没有外地的补锅匠来与他们争这口饭吃,他们也从不去外地与别人争饭吃。时日久了,镇上的人一提到刘三刘四都称呼他们是“补锅的刘三”。如果去外地看见补锅的,顺口便叫人家“刘三”,好像天下补锅的都叫刘三。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在砖灶上的铁锅里煮饭熬粥蒸馒头,燃料是柴草。铁锅用久了,背面便生锈、结垢,主妇们隔些时日便会在早饭后拿下铁锅来,蹲在门外的角落里铲锅。锅用久了,锅底会慢慢地变薄,铲着铲着,有时候便在锅底铲出了小沙眼,有时是几个小沙眼,待刘三刘四挑着补锅的担子从门前经过时,主妇喊声“补锅”,刘三刘四兄弟俩应答一声,留下一个人,另一位依然挑着担子不紧不慢地顺着街巷朝前走。
留下的这一位在街边顿下了担子。
刘三刘四兄弟俩挑担子的扁担其实是一根毛竹片。毛竹片有柔性,担子挑起来一弯一弯的,不压肩膀。这个担子的一头是小炉子和风箱,一头是个小木柜子。木柜有三层抽屉,里面放着铁锤、铁扳手、钻头之类的工具和铁丝、铁钯、油泥之类的材料。炉子和风箱是用来火补的。
刘三从主妇手中接过铁锅,然后把锅扣在门旁的空地上,从担子里拿出一把一头平一头尖的小铁锤,对着锅底轻轻地敲击起来,敲着敲着,隐藏在锈垢里的沙眼就露出来了。刘三清除掉沙眼周边的铁屑和锈垢,然后取出一个铁耙子,这种铁耙子大小如图钉,给铁耙子抹上油泥后贴在沙眼上。铁耙上有个两条腿的爪子,左右分开后用小铁锤敲严实了,这口“沙”了的铁锅便补好了。主妇拿回家一用,不漏水,不渗油,嘿,刘三的手艺还真行!
有时候一口铁锅上有几个沙眼,便要补上几个耙子。沙眼如果稍大些,也有在一个眼里补上两个铁耙的。补两个铁耙,便有些技术难度了。沙眼如果再大些,便不能补耙子了,要火补。火补时,刘三刘四会在空地上燃起炉子,拉起风箱,炉火就旺旺地燃烧起來,把一些碎铁块放进钳锅里,一会儿这些碎铁块便熔化成了红色的液体,撇去上面的杂质,浇少许液体在锅底,然后等待铁锅冷却下来。
火补时一般要把“沙”了的铁锅集中起来补,一钳锅铁水能补几口甚至十几口铁锅。
刘三刘四他们还补缸、补碗。
补缸,一般补大缸,补的缸多有半人高,甚至一人高。瓦缸一有裂纹就要补。补时先在缸沿下箍二三圈铁丝,把铁丝收紧了,然后沿着裂纹的两侧,视裂纹的长短凿出几个眼来,再把铁钉楔上去。这种铁钉是特制的,半截筷子长短,小手指粗细,两头尖,俗称“枣核钉”,两头斜着把钉子楔入裂纹两侧的眼里去。
刘三刘四他们补的碗多是细瓷碗。补碗就得用上金钢钻了。镇上也有人专门补细瓷碗,他们也补宜兴的紫砂壶,但他们不会补锅,也不会补缸,人们称他们是补碗匠。
刘三刘四兄弟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挑着担子沿街补锅,渐渐地他们就上了年岁,他们似乎更瘦弱了,眼窝也陷得更深了。后来街坊们发现这兄弟俩的身后跟着一个男伢子,这个男伢的眉眼长得还挺像老兄弟俩的。
男伢挑了副小担子,跟着刘三刘四老兄弟俩沿街补锅。人们都说男伢是刘三的儿子,便称他为“补锅的小刘三”。
十六岁那年的一天,小刘三到镇政府食堂里去补锅。镇武装部长见他机灵可爱,便想送他去当兵。小刘三回家告诉了刘三刘四,老兄弟俩怕他一辈子补锅讨不上老婆,便点头同意了。过了几年,小刘三复员回来进了镇医院,穿上白大褂操弄起X光机了。原来他在部队里当上了卫生员。
刘三刘四老了,他们挑担子上街补锅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后来小镇上慢慢有了铝锅铝壶,有了不锈钢锅……铁锅再有了沙眼,主妇们不再去找刘三刘四补,而是直接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