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佟国清

母亲的身体胖胖的，很结实。

    母亲在一家工厂里拉煤，这样重的体力活一般男人都打怵，但钱给的多，她就干了。

    拉煤的活不但累，也很脏，拉了几车，母亲的脸布满黑灰，汗水流到脸颊上，形成道道的痕，用手去擦，黑脸变成了花脸。

    母亲像个男人，不管她说话、饭量、体型，都像个男人，父亲嘀咕：哪有女人味。他是小声说的。

    工厂离我家很近，午休的时候，母亲就回家睡一会儿，我们看见母亲去她的屋里，过会儿鼾声此起彼伏，如海水潮汐，我们看着她，目光交织在一起，谁也没有吭声。

    午休的时间到了，她就会立马起来，我们不知道她的时间怎么卡得那么准？再说，她睡得那么沉，怎么会知道时间到了呢？

    醒来后她用清水抹拭一把脸，回头，看着我们说：“一群狼。”

    母亲有我们三个小子，每当饭菜端到桌上时，我们就你争我抢，一扫而空，吃如狼相。母亲叫我们“狼崽子”。我们正是长身体的年龄，那时物资匮乏，常吃不饱。

    秋天正是捡地的好时候。农村的地收割后，难免有剩下的玉米棒和零星的豆粒，我们准备好袋子，母亲走在前面，向乡野进军，如小规模的队伍。哥哥带了一把尖锹说：鼠洞里的粮食也很多。

    有一种田鼠，它肥硕，憨头憨脑。它家有好几个粮仓，有放玉米的，有放豆子的。它的洞口如拳头那么大，找起来容易。

    我们挖着，不一会儿，洞却消失了，哥哥说：田鼠知道有人挖洞，就把洞口用嘴密封上了。仔细查看，是有拳头大小的地方土质松软，我们继续挖，当我们挖到粮食时，那田鼠就会蹿出来，与我们玩命。当然最后它还是落荒而逃。母亲说，别把粮食都挖走，给它们留点。

    回家把袋子里的黄豆放在炉盖上来回地扒拉，一会儿香味就出来了。母亲拿来一个碗，搅拌半碗盐水，把滚烫的豆粒往碗里放，一股热气升腾而起，一碗盐豆就好了，盛上高粱米饭，就着盐豆吃，是最可口的。

    家里没有柴火烧了，母亲会领我们到附近的木材厂扒树皮，树都是松木，放到炉子里，火旺得烤脸。只要不抬走木头，看护木材的工作人员对我们睁一眼、闭一眼。因为他们省去了扒树皮的一道工序。

    母亲的嗓音好，闲暇时偶尔地亮几声。我唱歌跑调，母亲调教我几次，但就是找不到音。哥哥随母亲，一开口就有那么点韵味，有时还会用手势，能把歌的内容表达出来。

    母亲高兴时，常对我们和邻居们说，她以前是校文艺队的演员，扮演嫦娥。谁能相信，看她宽厚的腰身，怎么能和袅袅婷婷的嫦娥有联系呢？有时她还做几个舞台动作，逗得我们前仰后合，邻居倒是很恭维，但转头，嘴就撇到耳根子。哥哥发现了，对母亲说：以后不要提嫦娥了。母亲听到这儿，眼里水汪汪的，然后就倒在炕上，鼾声如雷。

    我们都愿意相信母亲是嫦娥，转过头看父亲，父亲低头，躲开了我们的目光。

    星期天，李老师到我家家访，她以前是教音乐的老师，她弹拉说唱都很在行，母亲见到她，高兴地唠着我和学校的事，母亲以前也是那个学校的学生。

    李老师说她以前教的一个学生，身材纤细，嗓子好，人长得也漂亮，扮演过嫦娥，那时大家忘记了她的名字，都叫她嫦娥。说着，李老师端详着母亲，然后握着母亲的手说：你的眉眼咋眼熟呢。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送李老师回家，李老师回头想对我说什么，但迟疑了一会儿又把话咽了回去。

    回家，母親已在炕上睡着了，白天她说过，明天还要多拉几车煤。

编辑/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