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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滩上的一天

2024-03-27[英]凯伦·特里诺尔

青年文摘 2024年6期
关键词:邮递员救护车

[英]凯伦·特里诺尔

经过三年苦不堪言的日子之后,哈兰·约翰·麦吉尼斯终于获得了一丝安宁,收到很大一笔赔偿金。说他是“儿童攀爬架杀手”的那家报纸不得不支付名誉损失费,被媒体误导的警察局也被迫道歉,发表声明说他是清白的。

如果不考虑他为了打那场官司而卖了房子请律师,不考虑因为这空口白牙的指控未婚妻离他而去,不考虑冤案发生前他是波士顿一家公司的绘图员,那么,他的一切应该算是恢复正常了。

当时,部门经理科尔宾先生把哈兰悄悄叫到办公室,说他肯定不愿看到公司的形象因为他卷入了这件丑事而受损吧。哈兰曾考虑起诉公司以不正当的理由解雇员工,但他的律师认为这样的官司胜算不大。几天后,科尔宾被车撞死,肇事者逃逸,和公司打官司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再过几天,他的律师开车时睡着,汽车从桥上开到了河里,打官司就更沒有意义了。

尘埃落定后,哈兰想,生活终于可以恢复正常了。他将部分赔偿金做了投资,买了一套公寓自住。一段时间后,在公寓楼的门房里取信时,哈兰看到一张波士顿警察局寄来的卡片,要求他联系里克森警官。他记得这个名字。在说他是杀害儿童凶手的那个冤案里,里克森是参与办案的警官之一。现在哈兰已经不是犯罪嫌疑人,也许他想以个人名义向他道歉吧。

哈兰去了警察局。他被晾在一间空气陈腐的会见室,二十分钟后,里克森警官才走了进来。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提了些问题,哈兰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把椅子向后一推,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我无罪!有人诽谤我,给了我补偿。你们的局长都在电视上向我道过歉!”哈兰不等里克森警官说话,就大步走出了会见室。

他走在查尔斯河边上,满腔怒火的同时也有些恐惧。难道这就是他以后的生活吗,一有孩子失踪或被杀,警察就会去找他,好像他是个记录在案的嫌疑人?

然而,这之后里克森再没骚扰过他。但这件事产生了不良的后果。每次家里的电话铃响,或者有人敲门,他的手臂都会不由自主地发麻,很久后才有所缓解。他发现他公寓所在大楼的顶楼有个儿童游乐场,他每次坐电梯时,里面都挤满了孩子。他不敢看孩子,唯恐有人举报他图谋不轨。

于是他隐瞒了自己的姓,把公寓租出去,搬到了波特兰。漫步在缅因州海岸边的步道上,哈兰的恐慌和愤懑稍稍减轻了。有一次,他在步道上看到了一窝招潮蟹,那些小家伙个个忙得不亦乐乎,十分有趣。第二天散步时,他带了速写本和铅笔。他发现,画这些招潮蟹,和他以前当绘图员时画的机械示意图并没什么不同。

凭着运气和才华,他的第一本书《阿蒂、比尔和大黄瓶》获得了童书界一个重要奖项的铜奖。他很快就推出了第二本《阿蒂、比尔和野餐篮》,这本书非常畅销。

哈兰开始爱上波特兰了。几个月后,他买下一套只有一间半卧室的小套公寓。先是被诬告,接着经历了三年的调查,后来又被里克森揪住不放,现在这些痛苦终于慢慢开始消退。波特兰的新生活还是挺舒适的。

眨眼的工夫,时间就到了6 月初,他来波特兰已经有六年,“阿蒂和比尔”系列的第五本即将完工。哈兰常常坐在房顶小平台的折叠小凳上,看看近处密密麻麻的屋顶,眺望远处的海滩。楼上那个小厅通往小平台的楼梯很陡,容易犯晕的人根本不能上去,但哈兰并不介意。

今天,他的心情十分愉快,于是拿着一壶咖啡和一台便携式激光唱片机上了小平台。他看见燕鸥在海滩边翻飞,翅尖几乎碰到了堆在那里的海水泡沫。看着看着,眼皮开始撑不住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将他从梦中扯了回来。“原来你躲在这儿啊!我敲门,没人应答。你不应该把门就那么开着。”长着酒糟鼻子、头发乱糟糟的里克森从天窗口探出头来,明媚的阳光令他不停地眨着眼睛。

哈兰尖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他想走,躲得远远的。不管他说什么,他都不想听,他不想看见这个人。面前的小桌子被他打翻,砸开了天窗的撑杆。天窗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上。哈兰听到了一声闷响,接着是咚的一声,然后就只听到海鸥的叫声、海水的沙沙声了。

楼下传来了邮递员的声音。“麦吉尼斯先生,楼上怎么了?有马蜂吗?”邮递员往信箱里塞了几封信,抬头看着小平台。

哈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可能是黄蜂。我刚才在打瞌睡。肯定是我的咖啡把它吸引过来了。”他举起咖啡壶,对着邮递员晃了晃。邮递员挥挥手,跨上摩托车,掉头走了。

哈兰扶起小桌子,把唱片机和咖啡壶放回桌子上。里克森来这里干什么?原因只能有一个:某个地方有个孩子受到了伤害,里克森在心中列了一个嫌疑人名单,正在逐个调查,而他是其中之一。现在他正躺在我家的地板上,可能死了,也可能快死了,但也可能正气得发疯。我的生活又要被他掘地三尺地调查一番了。也许我应该从这个小平台上跳下去,这样就省了大家的麻烦。从这个高度跳下去会死吗?或者只会多处骨折?

别胡思乱想了,先忙眼前的事吧:离开小平台,不要被人看见……

哈兰蹲下身子,打开天窗,重新支好撑杆。通往天窗的梯子旁边躺着一团灰色的东西。哈兰盯着看了很久,却没有看到任何呼吸的迹象。哈兰来到楼下,跪在里克森旁边,摸了摸他的脉搏。他觉得他摸到了什么,但那也可能是他自己的脉搏,因为此刻他浑身的血正在到处乱窜。他将手背贴在里克森红润的脸颊上。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里克森的脸冷冰冰的,冷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他该怎么办?一个无辜的人还能怎么办?显然是应该赶快叫救护车。但是,如果里克森现在还活着,受了伤的他会康复,那么,他康复之时就是哈兰新噩梦的开始——他肯定会再来找他;如果他不叫救护车,里克森就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他不可能把这一百八十磅的尸体(如果里克森死了的话)一直放在楼上的小厅里吧。

尸体怎么处理呢?在旁边的那块空地上挖个坑埋了,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能不能等晚上天黑之后把尸体装车,扔到其他地方去呢?为了运输方便,他可以分尸。根据现实生活里发生的谋杀案及小说里的相关描写,哈兰知道,那些用斧头杀人的家伙最喜欢浴缸。他可以把里克森弄到浴缸里,像切牛排一样肢解他吗?平时他扯下烤鸡的腿都费劲,想到要做这样的事,他不禁头皮发麻。

更糟糕的是,说不定刚才有人看到里克森从小路走过来,进了他家呢。邮递员是在里克森到了他家后才过来的。街正对面的那对夫妻全天都上班。隔壁的哈里森夫人去奥古斯塔看女儿了。但万一有其他人在家休息,看到了里克森呢?

好吧,镇定,镇定。里克森死了吗?哈兰吃力地将他翻了个身,让他侧躺着。他在电视里看到医生对昏迷的病人进行急救时就是这样做的。哈兰用手掌心拍打里克森的肩胛骨。里克森嘴里发出一个类似于打嗝的声音,这可能说明里克森还活着,但那也可能是他的最后一口气。

显然,他必须确保里克森已经死了,才能肢解他。用枕头捂住他的脸,这应该是最干净利落的方法,哈兰从柜子里拿了一只枕头。这时他想,如果我要肢解他,就必须脱掉他的衣服。他抖抖索索地取下里克森脖子上早已松散的领带,解开了他衬衫上的几枚扣子。想到马上就会有一具尸体躺在他家的小厅里,他再也无法冷静思考了。他要喝点什么。

也许是希望在里克森临死之前对他好一点吧,哈兰将枕头放在地上,把里克森的脑袋抬到了枕头上,又拿了一条毯子盖在里克森身上。把尸体拖到卫生间去的时候,可以把毯子垫在下面,像拖雪橇一样,省点力气。

哈兰下楼倒了一杯威士忌。一会儿后,他将酒杯放在餐柜上,走到厨房,看着他的那些刀具。他有一把法式厨师刀,一把切面包刀,一把切西红柿和腊肠的中等锯齿刀,无论怎么看,这些刀好像都不够用。他找出《拉鲁兹百科全书》,书上有关于切鸭子和切鸡的介绍,还有关于切牛排的全彩示意图,那红一块白一块的肉给人强烈的现实感。他拿着刀来到客厅,放在餐柜上。他端起那杯威士忌,走到楼梯脚下。他没有退路了。他必须处理掉里克森。如果他现在打电话叫救护车,那就显得很奇怪。别人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叫救护车的时候,他该怎么解释?他必须了结此事。如果里克森现在还没有死,就用枕头干掉他。

以前是被诬告,现在他真的要犯罪了,目的是保护自己好不容易才过上的新生活。

他走到楼梯的歇脚台时,聽见有人敲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头戴草帽的女人就闯了进来。“不好意思,我在找我丈夫。你一定是哈兰·麦吉尼斯吧,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的照片。第一次听里克森说起那个案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不是你干的。听到他告诉你的那个消息,你肯定很开心吧?”

哈兰站在歇脚台上,差一点昏倒。里克森不是一个人过来的!现在,他也得杀了这个聒噪的女人!为什么他总是麻烦不断呢?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啊!他的目光移到了餐柜上。法式厨师刀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他嘴里说着“你丈夫?”,心里则在盘算着如何走到厨师刀那里,在这个女人闹出更大动静之前将她刺死——他的浴缸装得下两个胖子吗?

“是的,我找丹·里克森,我的丈夫。他说他想亲口告诉你那个好消息,因为此前他让你吃了不少苦。他花了好几个星期才找到你。我丈夫就是这样的人,有了线索就抓住不放。他说就上来说一下,五分钟就好,但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人呢?”

哈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女人。“出意外了。”他嗫嚅着说,朝楼上的小厅那里转了转脑袋。

“你叫救护车了吗?你采取急救措施了吗?”

“我拿起电话,可是没有听到拨号音。”

这是他能想到的第一个谎。接着他补充:“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急救。”

里克森夫人急忙掏出手机,戳了几个数字后喊道:“真不敢相信这个年代还有人不会基本的急救!”电话通了,她迅速说了几句。“他们十分钟就到。”说着她跑上楼。

哈兰听到她在拍打丈夫的脸,接着,他又听到了哼哼声和呼哧声,说明她可能在给丈夫做心肺复苏。街上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这速度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几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提着急救包和担架跑上楼。大家忙乱的时候,哈兰站在电话旁,觉得自己很愚蠢。这时,救护员抬着担架下楼。哈兰注意到,盖在那肥大身躯上的床单没有盖住脸。

里克森夫人跟在救护员后面下了楼。“你应该上一下红十字会的急救课,麦吉尼斯先生。但我觉得你做得还不错。”她没等他回答就出了门。

哈兰走到窗户旁,看着救护车渐渐远去。根据里克森夫人所说,那个“儿童攀爬架杀手”终于抓到了,于是,里克森决定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里克森永远也不会知道,是他妻子救了他一命。幸亏她闯入了哈兰家里,否则里克森现在已经是一堆渐渐冷却的肉了。

(摘自《译林》2024 年第1 期,本刊有删节,一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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