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停战足球赛

张斌

关于“一战”，一直有一个近乎美妙的故事。1914 年圣诞当天，德国与英国交战双方在歌声中走出恐怖的坑道，达成了短暂的休战，并上演了一场荡漾着和平气息的双边足球赛。

这场圣诞足球赛太有名了，被当作战争史实记录在册，甚至还有电影复原了这一历史场面，名为《无主之地》的油画按照所谓当事人的描述尽可能在复原着由刚刚放下武器的士兵之间展开的足球赛。“无主之地”，在“一战”中原本被用来定义双方阵地之间的血腥土地——士兵倒伏在满是腐烂肉体的弹坑之中。一首战争诗歌中的描述更加形象些，“就像是月球表面，混乱不堪，坑坑洼洼，不宜立足，恐怖且疯狂”。

关于此事的大量记载基本源自二等兵沃尔金顿的回忆，被历史学家安东尼·理查斯收入《圣诞停战的真实故事》一书，久而久之成为信史。“圣诞夜，德国人在歌唱，我们也在唱着，其中夹杂着彼此之间的诅咒和调笑。突然，一个德国士兵高喊，‘明天我们不开枪，你们也不要开枪。天亮了，果然再没有了枪声，我们试着把头探出坑道，若是以往，一定会招来对方的射击。德国人探出身子，挥舞着手臂，更大胆者甚至爬出了战壕，没有枪声划破圣诞清晨的宁静。英德双方更多的士兵走到了无主之地的中间地带，开始握手，交换身上带着的小物件作为圣诞礼物。甚至一位德国士兵安然地接受一位英国军官为其理发，英国官兵借机跑到德国阵地一侧，仔细审视了比他们栖身之所高级不少的敌方坑道。”

历经六个月的残酷厮杀，敌对双方被恐惧折磨到疯狂的地步，都希望能逃离战争，哪怕只是眼前的一瞬，圣诞节清晨适时降临了。但军史研究者们认为，这一次停战纯属偶然，并不是双方统帅部的决策。在漫长的战线上，罕见的停战仅出现在法国和比利时边境上两座小镇的不大区域里，几百米之外甚至偶尔还能传来稀疏的枪声，在那里，即便是圣诞节的清晨，杀死对方依旧是士兵的使命。

远离战争的后人往往容易将战争浪漫化，诗歌中鲜见恐惧和绝望，一场敌对双方即兴展开的足球赛岂不是在展现人性的光芒？有些历史学家没有将画作《无主之地》当作停战足球赛的真实场景再现，因为那与经历过短暂和平喘息的士兵的回忆并不相符。当年19 岁的艾尔尼·威廉姆斯有一段回忆曾被记录下来，在他镇守的阵地区域里停战真实发生了，那个可以放松活着的清晨里，足球确实出场了，但并非是人们想象中皮革缝制的真实存在，在无主之地上滚动着、被追逐、被踢着的所谓足球不过是沙袋、装着食物的罐子甚至石子。有人回忆说，在战线的某一段是英国士兵让足球涌动起来，瞬间几百人开始欢腾，士兵们摘下自己的钢盔搭起了简易的球门。历史学家分析说，英军中有大量的工人阶层年轻人，血腥的战壕战并不能剝夺他们对足球的浓厚兴趣，圣诞的清晨给了他们用运动带来欢快的可能。

110 年过去了，能够找到的历史记忆越来越多。还有一种说法是，德国人先提出了踢场足球赛的想法，英军一度不敢爽快参赛，因为他们担心这是德国人的诱敌之策，也许机关枪暗地里正在瞄准着呢。但最终，英国人应战了，结果2 比3输掉了这场较量。胜负自然不重要，足球在那一刻扮演的角色是让停战延续得再久一点点，让彼此杀戮的人可以正常面对。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24 年第2 期，知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