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江湖梦

莲间鲤

侠气纵横的江湖，始终是中国特有的一种精神乌托邦，从古到今都是许多人心中难以割舍的情结。虽然现代人的世界距离江湖已经十分遥远，但若想追寻江湖的风貌，也并非没有去处。在中国有一片土地，既有壮丽旖旎的山水江湖，又有蕴藏于内的人文江湖。它的名字叫荆楚，也就是湖北。

●荆山楚水：最初的江湖梦

今天的湖北，地处长江中游、洞庭湖以北，它以长江、汉水、清江为主动脉，环抱近千个湖泊，坐拥十七州市，被誉为千湖之省、鱼米之乡。

可谁又能想到，最初的荆楚，不过是一个弹丸之地。

那是在遥远的西周时代，周成王将一块南方的蛮荒之地赐给了楚部落的首领熊绎。说是封地，其实很小，跟个鼓励奖似的。熊绎也不嫌小，就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了楚国。这位国君没钱没地也没粮，穷到连祭祀大典的供品都拿不出来，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从隔壁的鄀（ruò）國偷了一头小牛，才把大典对付过去。

熊绎清楚地知道，这样下去，楚国肯定没什么前途，于是，他带领着楚人一路向南，在荆山一带开辟疆土。他穿着破烂的衣衫，驾着荆竹编的柴车，在草莽之中努力开荒，子民们被国君的行为所鼓舞，无不奋起追随。

这就是著名的“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也是最初的荆楚精神。

仅仅数百年后，楚国就夺取了江汉平原的大片领土，雄踞一方，跻身战国七雄之一。从区区五十里的子男之田，到纵横五千里的中南霸主；从鼓角争鸣的古战场，到四通八达的九省通衢；直至近代，洋务运动大兴实业，武昌起义打响辛亥革命的第一枪，楚人不畏艰险、开拓进取的特质始终没有改变过。

最初的江湖梦，和楚人对梦想不懈的追求，让荆楚有了真正的大江大湖。今时今日的湖北风光，有“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的缤纷，有“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壮阔，有“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清新，还有“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的恢宏。钟灵毓秀的湖北，看似一幅画，实是一本书，荆楚独有的历史印记和人文精神，让这里的风景格外光彩夺目。

●魅力楚文化：不一样的江湖味

楚文化是长江文明的代表，和诞生于黄河流域的中原文化有着显著的区别，用一道填空题就能讲明白这种区别究竟在何处：

提问：我们中国人是（）的传人。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道题属于送分题：我们当然是龙的传人啦。不过，湖北人可能会写出两个答案：我们是龙的传人，也是凤的传人！

是的，在楚文化里，凤凰才是独一无二的图腾。楚人认为自己是火神祝融的后裔，凤鸟则是祝融的化身。古楚地的凤凰图形常常以脚踩猛虎、口衔巨龙的王者姿态出现，这也体现了楚文化最核心的特质：自由，奔放，崇武，刚健。

从蛮荒之地披荆斩棘走出来的楚人，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楚辞》的磅礴，楚歌的优美，都是极富荆楚特色的艺术成就。楚人对于天地、人生的深度思考，则孕育出了独具一格的老庄哲学。高度的文化包容性，让荆楚文化与中原文化得以完美融合，既有北方的豪迈，又有南方的瑰丽。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这是屈原的《九歌》，也是楚人、楚地、楚魂的另一种贴切写照。侠义与尚武精神，自古就流淌在楚人的血液里，融为楚文化自然天成的江湖味道。

春秋时，楚文王率军与叛楚的巴人大战，吃了败仗，返回郢（yǐng）都时，守门吏鬻（yù）拳拒不开门，说：我们楚兵向来战无不胜，巴国只是一个小国，大王亲征却大败而归，岂不让世人耻笑？

潜台词就是：仗打成这样，你还有脸回宫？

鬻拳这个操作，若是在别的地方可能连小命都没了，楚文王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有问题，他立马调头，带着军队去攻打另一个小国黄国，并一举得胜，可惜他自己却在班师的路上暴病而亡，鬻拳在楚文王归葬后也自尽谢罪，被葬于楚文王墓前。

一个守门的官吏敢于当面指责君王的过失，足可见楚人骨子里的生猛。春秋五霸的楚庄王问鼎中原，西楚霸王项羽自刎江东，无不是因为有这样的锐气和胆气。这种特性，也正如楚文化里的凤凰一样，在一代代楚人身上浴火重生。

●楚人的江湖腔调：不服周

江湖从来都不是专属于大人物的舞台，更多的时候，是由无数平凡人的故事构筑而成的一片天地。江湖可以存在于侠客的剑锋，也可以隐匿于市井的烟火，甚至可以是一阕诗、一首歌、一句话。

湖北人有一句方言，叫“不服周”，表示不服从、不认输。这句话是有一段故事的。在春秋时期，身为诸侯国的楚国常常为自居正统的周朝所轻慢，双方屡屡发生摩擦。终于有一天，周楚之间爆发了战争，力量相对弱小的楚国并没有畏惧，而是奋起战斗，在汉水大败周昭王，成就了楚国“不服周”的开端。

这股不服的劲儿，从此刻进了楚人的骨子里。即使到了后来，楚国被更强大的秦国所灭，楚人也依然呐喊出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口号。

“不服周”所蕴含的顽强不屈、敢于抗争的精神，一直延续了数千年。当古老的楚人腔调遇上近代的商业文明，便衍生出了极具湖北特色的码头文化。

湖北多江城，以省会武汉为例，“两江浮广厦，三镇耸云中”的格局，使商业与货运在这里繁荣发展。大大小小的码头，每一座都是一处江湖。码头人的生活节奏很快，繁重的搬运强度和龙蛇混杂的环境亦带来严峻的生存考验。

但这些又岂能难得住“不服周”的湖北人？“过早”的一碗热干面，可以边走边吃。一声号子喊起来，即使生活艰辛，也能找到几许人生快意。在码头的江湖中行走，强健的体魄、劳动的智慧、侠义的性情，湖北人样样不缺。他们能吃苦、不怕难，同时又善于应变，火暴爽朗。遇到不平之事，也敢于奋起抗争。这种特质，经历了近代战火的洗礼，又进化成敢为人先、开拓进取的现代湖北精神，延续着荆楚的人文底色。

湖北是什么样子？是荆州城历经风霜的古城墙，是江汉关千回百转的整点钟，是老汉口香气扑鼻的热干面，更是英雄与凡人书写的千面江湖、万象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