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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补贴政策的运行机制与改革逻辑
——基于不确定性状态依存方法的解释

2024-03-20钱煜昊

关键词:禀赋种粮补贴

钱煜昊,钟 钰,钱 龙

(1.南京财经大学 粮食和物资学院,南京 210003; 2.中国农业科学院 农业经济与发展研究所,北京 100081)

引 言

新中国成立以来,党和国家就一直高度重视粮食安全。尤其是党的十八以来,中国在粮食生产方面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连续7年稳定在1.3万亿斤以上[1],以粮食价格支持政策、农业支持保护政策和农机购置补贴政策为代表的粮食补贴政策发挥了中流砥柱作用[2]。与此同时,粮食补贴政策无论是在政策层还是在学术界都受到了相当关注。一方面是政策实施效果显著,另一方面是其负面影响也同样不可忽视。

在关于粮食补贴政策的争论中,一些学者认为我国现行的粮食补贴政策效果较好,只需在操作层面进行微调,如:李朝柱等肯定了我国现行粮食价格支持政策在降低粮食价格波动方面的贡献[3];许庆等认为粮食补贴政策改革整体上提高了规模农户的补贴获得,促进了粮食适度规模经营[4];陈杨洋等的研究表明最低收购价政策对提高粮食生产效率具有显著促进作用,对粮食播种面积和产量都具有显向影响[5]。当然,更多学者则指出了我国现行粮食补贴政策存在的问题,认为其亟待进一步改革。如:严红,韩昕儒等都认为现行粮食补贴政策存在受补贴主体不明确问题,实际承租土地的种粮农户未享受到相应补贴[6-7];朱青等的研究表明最低收购价政策未显著改善农村居民的收入状况,农业补贴发挥的减贫作用也并不明显[8];普蓂喆等则认为粮食补贴有转化成地租的倾向,且我国粮食补贴政策更侧重于前端生产,对流通环节的补贴明显不足[9];陈荣源等也谈到了粮食补贴政策会抬高农地流转租金的问题,认为农地流转租金上涨侵蚀了粮食补贴政策的规模扩大效应[10];李明建的研究则表明现行粮食补贴政策造成了粮食市场机制扭曲,且该政策也难以适应国际规则[11]。更有部分学者认为应降低对粮食市场的政策干预[12]或转变粮食补贴政策的形式[13]。

由以上分析可见,学界对粮食补贴政策存在很大争议。为提高粮食政策目标精准性,有效改善政策受众群体的福利,以及更好地保障中国粮食安全,仍然需要加强这一领域的研究。但当前绝大多数文献只关注历史梳理[14-16]、效果分析[5,17-18]和改革建议[19-20],在理论层面有待突破。即现有研究只回答了“怎么样”和“怎么做”,却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使得当前关于粮食补贴政策改革路径的研究缺乏说服力,也使学者间的争论缺乏评判标准。有鉴于此,本文试图在理论构建方面有所作为,尝试构建可能的理论分析框架。

国家在制定粮食补贴政策时虽然考虑到了提高经营主体种粮积极性、稳定粮食价格和促进粮食流通等多重目标,但其核心政策目标侧重提高种粮积极性。因此,在研究视角方面,本文主要基于种粮主体视角展开研究。尤其应看到,近年粮食补贴政策不断向种粮大户、家庭农场和种粮合作社等新兴规模化种粮主体倾斜,国家想稳固粮食生产端的政策意图明显。因此,粮食补贴政策如何影响种粮主体的行为选择,就成为了分析和评价该政策的重要切入点。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拟将种粮主体的行为选择作为视角切入点,基于空间向量和不确定性状态依存方法,引入劳动市场收入跨度概念,构建一个分析中国粮食补贴政策的理论框架。该理论框架将解释粮食补贴政策的意义、粮食补贴政策的影响机制以及其改革应遵循的逻辑三大议题,从而优化我国的粮食补贴政策,为实现我国粮食安全战略提供思路。

一、粮食补贴政策与种粮主体劳动选择

在搭建粮食补贴政策运行机制与改革逻辑的理论分析框架前,首先研究粮食补贴政策的运行现状和面临困境,为构建理论框架构的范围制定一个边界,即明确该理论框架的现实出发点和需要阐释解决的问题。然后作出相应基本假定并构建模型,通过数理推导阐释粮食补贴政策与种粮主体的种粮选择之间的关系,为粮食补贴政策的运行机制和改革逻辑研究作铺垫。

(一)我国粮食补贴政策的现状

我国现行的粮食补贴政策包括粮食价格支持政策、农业支持保护政策和农机购置补贴政策[2]。由于有关我国粮食补贴政策现状的研究已比较充分,该部分内容并非文中研究重点,因此只对文章中涉及到的3类补贴作简单介绍,具体见表1。

表1 我国的粮食补贴政策及其特点

粮食补贴政策的实施为我国的粮食安全战略提供了有力保障,也有效缓解了粮食种植业的弱质性,但其在实施过程中也遇到了瓶颈,如不及时纠正,改革进程就有陷入困境的风险。

(二)粮食补贴政策面临的困境

1.政策受国际规则制约,操作空间有限。世界贸易组织根据对生产和贸易扭曲程度的不同,对农业生产者的支持政策分为绿箱政策、蓝箱政策和黄箱政策。我国在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时曾承诺黄箱补贴水平不超过8.5%,有西方国家曾指责我国的粮食补贴已超过这个水平,在国际上受到了广泛关注和议论,这也是我国近年调整粮食补贴政策的重要原因之一[11]。如何在国际规则允许范围内调整政策而又不伤害种粮主体既得利益,是现阶段我国粮食补贴政策改革面临的主要难题之一。

2.政策目标需求多元,设计和监管难度大。中央最初制定粮食补贴政策的主要目标是提高农民种粮积极性和稳定粮食市场,但随着初级目标达成和经济社会发展,中央期待政策所能实现的功能也越来越多样化[2]。粮食补贴政策涉及的利益主体不仅有种粮农民和各级政府,还有各类粮食生产和流通企业。中央在制定粮食补贴政策时,往往希望纳入到该政策框架的各类主体都能获益或至少不受负面影响,如希望提高农民收入、增强粮食企业活力、减轻政府财政负担、降低交易价格扭曲等。但由于市场主体多元化,各类涉粮主体的利益诉求不同,因此在同一个政策框架体系内要实现多元目标有较大困难,对政策实施过程的监管和效果评价也困难重重。

3.政策激励效果不足,难以调动种粮积极性。现行粮食补贴政策体系,除农机购置补贴涉及到部分地方政府配套外,其余涉粮补贴几乎都由中央直接承担[25]。由于财政压力过大,中央对粮食补贴强度相对有限。因此,有学者研究发现我国农业补贴占农业总产值比例不足美国一半,其对粮农激励效果不足,不足以调动其大规模种植、集约化生产的积极性[26]。另外,一般情况下粮食补贴并不针对粮食质量分级,只要能符合最低标准的粮食都能获得同等补贴标准,从而使得农民一方面有着强烈的政策依赖性,另一方面失去了培育和种植优质粮食的动力。这种与粮食质量脱钩的补贴政策难以激发农民对新技术应用的渴求,因而推动粮食产业现代化进展有限。

4.政策响应机制僵化,种粮农民收益无法保障。粮食补贴持政策响应机制僵化主要表现在补贴主体不明确和补贴无法响应粮价变化两个方面。在补贴主体方面,表现为粮食补贴往往发放给土地所有者而不是真实补贴种粮农民,该问题在过去的研究中被反复提到[27-28]。而在响应粮价变化方面,则表现为对粮食价格的补贴水平并没有可靠的统一标准和参考依据,通常是根据不同地区的播种面积和粮食产量来定确定补贴数额[29]。但在我国绝大部分地区影响粮食产量的因素几乎相同,且除特殊情况外,同一地区的粮食播种面积和粮食产量也不会有太大变化。因此,根据以上因素确定的生产者补贴通常在年际间波动非常小,因而该政策不仅不能在收成不好或实际遭遇灾害时为农民带来用以抵抗风险的稳定收益,而且在当价格上行时还会使农户获得更高的超额收益,反而放大了农民收益的波动。

对以上困境进行进一步归纳,可以看出其涉及的分别是政策空间、政策目标、政策强度和政策弹性4个方面。而在政策实施所面临的困境中,无一例外都涉及种粮主体。种粮主体既是矛盾焦点,也是解决矛盾的核心变量。因此,如何基于种粮主体视角构建粮食补贴政策与种粮主体行为选择之间关系的模型,并基于此进一步分析粮食补贴政策运行机制与改革逻辑的理论框架,是解决粮食补贴政策困境的主要突破点。

(三)基于种粮主体视角的模型构建

1.研究视角与基本假定。首先需要说明的是,本研究的切入点为种粮主体,虽然以种粮大户和家庭农场等代表的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所占比例已越来越高,但其本质上还是独立的种粮决策单元。而根据李国祥的研究,粮食生产的劳均现金收益对农民种粮决策影响最大[30]。因此为简化讨论,本文将所有种粮主体的决策过程都简化理解为农民个体的行为决策,在以下模型的构建过程中也以“农民”代替“种粮主体”,且主要考察粮食补贴政策产生的收入效应如何影响农民的决策。根据西方经济学的基本假定,假设农民都具有完全理性。因此,满足以下2个假设条件:第一,农民都具有收入最大化倾向;第二,农民对随机消费的偏好严格单调。

参照Chambers等创造的不确定性状态依存方法[31],以及钱煜昊等对该方法的改进[32],假定农民生产行为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为决策期,设为时期0,该阶段种粮农民只拥有原始资本积累,其收益确定;第二个阶段为收获期,假定为时期1,由于农民在该阶段收入取决于劳动选择、收成状态和市场变化,因此其在时期1的收益就产生了不确定性,农民在这个时期的收益是自然界从Ω中随机选择的结果。在空间向量理论中,这种不确定性可用一个有限空间表示,定义为有限集Ω。在Ω中,所有元素互斥,这便形成了一个包含所有可能性的完全集合,因此可认为Ω是真实世界的完整描述。为了简化讨论,我们作了3个补充假定:一是假设时期0与时期1之间不存在基于时间的贴现,即利率为0;二是假设农民收入仅来自于劳动收入,即先不考虑政策补贴、农业保险和农产品期货等金融衍生品带来的收益;三是假设市场充分竞争,所有商品和原材料的价格都由市场决定。

接着放宽假设,假定农民同时被允许从事除种粮以外的其他劳动。若J表示该农户可以从事的除种粮之外的劳动种类,且这些劳动可被任意组合,农民也可以在时期0以价格v∈JR++在市场中购得从事任意劳动组合所需要的生产资料,包含资本、土地和劳动力3个要素。于是,农户在时期1显然会得到一个相应的状态依存随机收入,该收入可由Ω×J阶矩阵A表示,且该矩阵的列向量相互独立。

于是,农民在劳动市场中取得的收入可由受矩阵A列向量限制的线性子空间E⊂RΩ表示,其表达式为:

E={y∈RΩ:Ah=y,h∈RJ}

(1)

E中包含的任意随机劳动收入向量q都可以在时期1的市场中被支付,因此E被定义为该农民的劳动市场收入跨度。然而在现实生活中,由于受到信息、交通和地域等因素的制约,农民可能会从事的劳动组合其实要小于理论上能从事的劳动组合。假设农民实际可能会从事的劳动组合种类为L,则显然有L

同上,农民在劳动市场中的收入跨度子空间EL可表示为:

EL={y∈RΩ:ALhL=y,hL∈RJ}

(2)

3.粮食补贴政策与种粮人力资本提升。由以上模型可以看到,由于信息不对称性等因素,农民在劳动市场中能获得的收入并不是其理论上能获得的最大收入。而这种情形是因农民不能完全进入劳动市场造成的,农民自己都并不知道自身禀赋其实没有得到完全展现。

学术界普遍认为粮食补贴政策主要起到了稳定粮食市场、补贴农民收入和提高粮食产量的作用[2]。但依据上一段的分析,我们可以基于农民劳动市场收入跨度视角对粮食补贴政策的作出新的解释:随着信息技术的日益发展、交通便利程度日益提高,以及农民受教育程度的普遍提升,农民因信息不对称和地域限制等因素等导致的劳动市场收入缺失会变得越来越小,即农民将越发接近完全进入劳动市场。在此过程中,拥有超过种粮所需技能禀赋的农民都会选择转行从事其他劳动,导致未来粮农所拥有的技能禀赋反而还不如过去的粮农。粮食补贴则提高了种粮这项劳动在农民劳动市场收入跨度中的地位,从而使技能禀赋大于种粮所需禀赋的农民留在了粮食种植行业,这是过去很少被学术界关注甚至提及的方面。为方便理解,可通过图1得到解释。

图1 粮食补贴情形下农民的劳动选择示意图

图1示意的是农民群体的劳动选择,而不再是单个农民。在图1中,横轴x表示农民拥有的技能禀赋,纵轴y表示农民的期望收入。用1条与x轴和y轴夹角都为45度的射线S表示农民在理想状态下的劳动选择曲线,这条射线上的所有点在x轴和y轴上的投影等距,用以表示农民从事某种劳动的人均期望收益与其技能禀赋相匹配,理想劳动选择曲线S上的每个点都代表着理想状态下某些农民的劳动选择。但在实际情况下,由于农民并不能完全进入劳动市场,因此其实际期望得到的劳动收入会比理想状况下更低,从而使得真实的劳动选择曲线斜率会更低,可由图1上的S′表示。

基于以上设定,可研究农民在逐渐完全进入劳动市场过程中的种粮选择。假设种粮所需要的技能禀赋是α,则在理想状态下种粮农民的人均期望收益应为M,由理想劳动选择曲线S上的A点表示。但实际上拥有技能禀赋α的农民因不能完全进入劳动市场,使得其对种粮的期望人均收益降低至M″,即由实际劳动选择曲线S′上的A′点表示。由于市场完全竞争,因而在一段时间内所有种粮农民的技能禀赋和人均期望种粮收益都会分别在α和M′附近波动。但是随着信息和交通等技术的发展,农民会越来越接近完全进入劳动市场,即曲线S′会围绕原点O逐渐向S转动并无限接近S。在此过程中,由于拥有技能禀赋α的农民会逐渐提高自身的期望收入。如因于粮食种植产业先天的弱质性导致种粮的人均收益还是维持在M′不变,则这部分农民会逐渐退出粮食种植业,而比他们拥有更低劳动技能禀赋的一批农民则会取而代之。最极端的情况就是图中S曲线上的A″点,即种粮的都是技能禀赋严重不足的农民,这将给国家的粮食安全带来隐患。

进一步基于图1来分析粮食补贴政策对提高粮农整体技能禀赋的重要作用。假设粮食补贴政策平均为每个劳动力带来收益ρ(1)为了便于解释,假设粮食补贴为固定值ρ。其实粮食补贴的最优值应动态调整,其具体数值大小将在第三部分作解释。,则初始选择种粮的农民应为曲线S′上B′点所代表的群体,即初始选择种粮的农民拥有的技能禀赋β要远高于种粮的实际需要α。即便是在曲线S′围绕原点O无限接近S的过程中,一部分拥有较高技能禀赋的农民退出了粮食种植产业,最后留下的粮农所拥有的技能禀赋最小值β″也要远高于α″(2)β″不一定会如图1所示在α右侧,也可在α左侧,但它一定在α″右侧。,其差值β″-α″代表技能禀赋跨度,就是粮食补贴政策为粮食种植业带来的劳动力技能提升水平。因此,从本源上为粮食安全战略和“藏粮于技”战略打牢人力资本基础,可能是粮食补贴政策为我国粮食安全战略作出的主要贡献之一。但该观点过去只有少数学者提及[33]。

以上分析着重阐述了粮食补贴政策对粮食产业人力资本提升作出的重大意义,下一部分将沿着上文搭建的模型进一步深挖,细化农民在劳动市场实现均衡时的种粮选择,并基于此解释粮食补贴政策影响粮食产业的内在机制。

二、人力资本提升视域下的粮食补贴政策运行机制

为厘清人力资本提升视域下粮食补贴政策如何影响粮食种植业,须进一步详细研究农民在劳动市场中如何实现均衡,并考察其在均衡时的种粮选择。

(一)农民在劳动市场中的均衡

首先着重研究农民从事劳动的一种特殊情形,即,其在时期0决定被雇佣成为了一名劳动力。这里的“成为一名劳动力”并不意味农民的预期劳动报酬固定。农民可以根据其技能禀赋选择从事任意能胜任的工作,因为各种工作的预期报酬并不一样,因此其预期收入状态依存;另外,其在时期1的实际收入也是状态依存的,因为这还取决于雇主的诚信、经济景气度和市场环境等因素。因此,农民成为雇佣劳动力虽是一种特殊情形,但其并没有跳出上一节搭建的理论框架。在该情形下,农民在时期0的生产资料投入实际上就是为在时期1能完成劳动所预留的生活开支。于是,为了更直观讨论核心问题,假设农民要么种植粮食,要么成为一名劳动力,或者在种植粮食的同时以一定比例出售自己的空余劳动力,而不再从事除种粮之外的其他种植经营活动。其实在现实生活中,绝大部分农民都满足上述假定,其构成了当代中国农民的主体,因此基于该假定建立的模型具有较强的可靠性。

(3)

其中,p表示粮食的单价,其余字母的含义与上文相同。

hL=PL(q1-pz)

(4)

(5)

(6)

当农民的行为符合式(5)和(6)组成的方程组时,表明农民已在劳动市场中实现均衡。

(二)农民在劳动市场中实现均衡时的决策

假设农民的偏好和成本函数可微,则式(5)存在内部解的一阶条件为:

(7)

(8)

(三)粮食补贴政策对粮食产业的影响机制

根据农民在劳动市场实现均衡时的决策机制分析,结合当前我国粮食支持政策,可以得出3个重要推导结论:第一,由于农民最优生产决策受粮价影响,因此粮食补贴政策能显著改变农民种粮决策;第二,农民将粮食补贴当成一种收入性补贴,因此该补贴不论是发生在粮食产业链前端还是中后端,其单位补贴额对农民种粮意愿的影响程度相同;第三,虽然农民对劳动有特定偏好,但其劳动选择主要由劳动市场收入跨度决定,农民在接近完全进入劳动市场的过程中一旦发现自身拥有的技能禀赋能带来的收入超过种粮,就会放弃粮食种植。第3条结论与本文上一节的研究相契合,因此再次得到印证。

由以上3条结论可得出粮食补贴政策影响粮食产业的主要机制:各类粮食补贴直接或间接提高了种粮收益,增加的收益从两个不同维度促进了粮食产业发展。一方面,粮食补贴政策会产生收入效应,该收入效应促使种粮主体扩大粮食种植面积,保证了粮食总产量稳定;另一方面,粮食补贴政策还激发了高技能禀赋农民的种粮意愿,从而在人力资本层面为粮食产业保留了技术增长潜力,促进其科技进步和新技术推广。但由于不同类型的粮食补贴都会被种粮主体当成收入性补贴,因此在政策的实施过程中须对各类粮食补贴的获取渠道和受益人群作清晰限定,否则政府将很难达成除增产之外其他特定政策目标。

基于以上分析,粮食补贴政策可促进以规模农户为代表的高技能禀赋劳动力进入粮食种植业。但实际上,有部分学者的研究却表明其对规模农户的种粮积极性并没有显著激励作用[34]。这恰恰说明了我国现行粮食补贴政策存在的设计缺陷,需进一步改革与优化。

三、粮食补贴政策的改革逻辑

基于上述粮食补贴政策运行机制的分析,可进一步厘清粮食补贴政策的改革逻辑。

政策空间、政策目标、政策强度和政策弹性既是粮食补贴政策的设计起点,也构成了影响粮食补贴政策的4个维度。其中,政策空间是外部维度,其制约了粮食补贴政策的工具设计范围;政策目标、政策强度和政策弹性则是内部维度,其与外部维度决定了粮食补贴政策的实施效果。根据图2,结合本文构建的种粮主体劳动选择模型和人力资本提升视角下粮食补贴政策的运行机制,并将政策空间和政策强度这对矛盾体设为一体讨论,则可以从政策空间、政策目标和政策弹性3个方面入手,理出基于农民视角的粮食补贴政策改革逻辑。

图2 主要因素影响粮食补贴政策实施效果的机制

(一)进一步聚焦政策目标,提高技能型农民种粮意愿

政策制定时设定多重目标是普遍也是合理的现象,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政策目标都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设定政策目标应分清主次,否则会造成政策实施混乱,也可能导致多重政策目标都无法实现的情形。有些学者认为实施粮食补贴政策的首要目标是稳定粮食市场[2]。但通过前面分析,本文提出一个新的观点,即实施粮食补贴政策的首要目标应是提高技能型农民种粮意愿。在留住技术潜力的前提下,可较容易地实现粮食补贴政策的诸多衍生目标。具体可参照由图1演化而来的图3进行解释。

图3 粮食补贴情形下粮农的期望收入和技能禀赋演化图

与图1不同,在此处换一种假设情形:初始设定与第二部分一致,但假定在曲线S′围绕原点O逐渐向S转动并无限接近S的过程中,由于粮食补贴动态调整等因素,具有技能禀赋α的农民始终没有离开粮食种植业。第二部分中为了便于解释,将粮食补贴设为固定值ρ,但此处将补贴设为可以动态调整。考察处于动态调整中劳动选择曲线S*,A*点就是农民从初始选择点A′点到理想均衡点A之间的一个中间形态,假如种粮收益保持M′不变,则此时理想的人均补贴数额应该等于M*-M″即粮食补贴政策恰好能保证技能禀赋为α的农民在接近完全进入劳动市场的过程中依然愿意种粮。因此,人均粮食补贴应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扩大,直至等于M-M′为止。但其实只要人力资本和投资充足,粮食种植业的人均产值也会随着人力资本积累和技术进步而提高,因此人均期望收入的增加值中包含了技术增加值ΔMt,粮食补贴只是其中一部分,其大小应为M*-M′-ΔMt。因此,只要人力资本积累和技术进步足够充分,农民在提高收入的同时政府对粮食的补贴可能反而会减少,甚至M*-M,-ΔMt存在小于0的可能性,即政府完全不需要对粮食产业进行补贴。当M*-M′-ΔMt小于0时,便会出现一种非常理想的情形:技能型农民的进入使得种粮收入和对粮食科技的投入同步增长,于是新技术的广泛运用促使需要更具技能禀赋的农民来从事种粮劳动,这批新进的技能型农民又提高了粮食种植业的人均收入和技术……如此循环往复螺旋增长,就使得种粮在农民劳动选择曲线中的位置整体上移,其移动轨迹也从A′A变为A′D,种粮在农民心目中变成了一种“高端”职业,农民实现了收入和劳动技能的双丰收。

根据以上分析,如果把提高技能型农民的种粮意愿作为实施粮食补贴政策的首要目标,可以整理出这样一条理想的粮食补贴政策改革逻辑:粮食补贴政策引导技能型农民进入粮食种植业,由于技能型农民更愿意使用新技术、试验新品种,从而能培育出更优质的粮食,其粮食也能在市场上卖出更高价格。上述改革逻辑虽然这只是一种理想情形,但该方向本身具有较大指导意义。

(二)充分发挥政策乘数效应,补贴聚焦产业链中后端

由于政策空间和政策强度的矛盾,使得我国粮食政策的补贴强度过低问题一直是一个难以解决的悖论。受国际贸易组织约束对农业支持的限制,我国即便有足够的财政支持也很难在其框架内提高粮食补贴强度,目前来看我国只有农机购置补贴政策勉强符合“绿箱”要求。但该问题并不是无法解决,基于本文构建的逻辑框架,缓解政策空间与政策强度的矛盾可以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根据学者们已提出的政策建议,发展和丰富“绿箱”工具,横向拓宽政策内部空间;二是基于本文对粮食补贴政策影响机制的分析,纵向放大政策效应。

本文研究表明,相较于对粮食生产端的补贴,对粮食中后端如收购、储备、加工和销售等环节的补贴具有乘数效应,补贴越靠近后端,则这种乘数效应越大。我国粮食支持政策长期以增产为导向,旨在保障粮食产量,因此更注重粮食产业链前端的生产补贴而轻视对中后端环节的补贴[9]。因此要在有限的政策空间内提高政策强度,则可以寄希望于将粮食补贴向粮食产业链中后端转移,而这种转移也正好符合国际贸易组织对“绿箱”政策的要求。但关于该政策设计思路的实施还存在一个关键问题,即我国粮食产业中后端通常不会出现农民,其一般由企业垄断,这也正是我国粮食产业亟待改革的问题之一。应积极支持发展种粮大户、家庭农场和农业合作社群体,提升种粮主体在粮食价值链中的地位。这样既可以让更多的粮食产业附加值留在农村,也可以从源头上降低粮食补贴政策的制度成本,因此,让农民更多参与到粮食产业的全链条既是大势所趋,也是实现我国粮食产业现代化的重要一环。

(三)着力优化政策响应机制,抓住信息技术革命契机

前文中已证明,对粮食的最优补贴数额应为M*-M′-ΔMt,这其中涉及到3个变量:农民的预期人均收入M*、农民的初期人均种粮收入M′和两个时期内由技术进步带来的人均收入增加ΔMt。显然除M′外,其余2个变量都随时发生动态变化,因此理想的粮食补贴额度也应动态调整。当然,粮食补贴的种类和名目多样,这并不意味着应精确计算各类粮食补贴带来的收入效应,保证其和正好等于M*-M′-ΔMt。这里说明的只是一种对粮食补贴的动态调整思想。

关于中国粮食补贴政策应区分不同地区制定,有些学者已做了相关研究,但并未说明制定逻辑[27]。基于本文的分析框架,就可较容易的得出制定准则:粮食补贴政策在非主产区和经济欠发达地区的目标是培育职业农民,在粮食主产区和经济发达地区的目标是留住职业农民。因此,针对粮食非主产区和经济欠发达地区,粮食补贴政策应更加注重对土地集约化、生产机械化水平和推广新技术的引导作用,从而为职业农民创造生存空间;针对粮食主产区和经济发达地区,粮食补贴政策应更加注重体现种粮收入效应,从而稳住职业农民的种粮积极性。

除了地区的差异外,区分不同政策受益人群、不同年份间的差异对粮食补贴政策进行调整也具有重要意义,这不仅是实现社会公平公正的体现,也能有效平抑粮农的收益风险,更可防止过高的补贴额度对国家财政造成负担。但过去由于获取数据的技术难度和成本都较高,因此根据不同政策受益人群、不同地区和不同时期制定不同粮食补贴政策的设想很难实现。而近年来信息技术的发展和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等技术的运用,使得这种设想成为了可能,这同时也为对粮食补贴政策实时动态监管提供了技术支撑。因此,要紧紧抓住信息技术革命的契机,让信息技术成为粮食补贴政策改革的重要工具。

四、简要结论

本文从种粮主体视角出发,基于空间向量和不确定性状态依存方法,引入劳动市场收入跨度概念,创建了一套用于研究粮食补贴政策相关问题的理论框架。基于该理论框架,阐释了粮食补贴政策的意义、粮食补贴政策的影响机制以及粮食补贴政策改革应遵循的逻辑,并得出了一系列重要结论。

1.在解释粮食补贴政策意义方面。通过研究农民在完全进入劳动市场过程中的行为选择,分析了粮食补贴政策影响种粮主体种粮决策的机制,从而得出粮食补贴政策能为粮食产业留住高技能人才这一重要结论。该结论在过去很少被关注,但却是粮食补贴政策为中国粮食安全战略做出的重大贡献。

2.在分析粮食补贴政策影响机制方面。通过分析农民在劳动市场中实现均衡时的行为决策,发现了粮食补贴政策影响粮食产业的主要机制。研究表明,政府提高的各类粮食补贴两个不同维度促进了粮食产业的发展。一方面,粮食补贴政策产生的收入效应促使种粮主体扩大粮食种植面积,保证了粮食总产量稳定;另一方面,补贴的收入效应还在人力资本层面为粮食产业保留了技术增长潜力,从而促进其科技进步和新技术推广。研究同时还发现,不同类型的粮食补贴都会被种粮主体当成收入性补贴,在政策的实施过程中须对各类粮食补贴的获取渠道和受益人群作清晰的限定,否则政府将很难达成除增产外的其他特定政策目标。

3.在研究粮食补贴政策改革逻辑方面。从政策空间、政策目标、政策强度和政策弹性4个维度入手,整理出基于种粮主体视角的粮食补贴政策改革逻辑:一是要进一步聚焦政策目标,提高技能型农民种粮意愿;二是要充分发挥政策乘数效应,补贴聚焦产业链中后端;三是要着力优化政策响应机制,抓住信息技术革命契机。

由于本文是一篇理论思辨性文章,侧重点为机制和逻辑的研究,因此由于篇幅限制不再提出政策建议。但研究本身为政策的制定给出了初步方向,也为粮食补贴政策工具的优劣评价制定了初步标准,对政策制定者来说具有一定参考意义。同时也要看到的是,本文对于粮食补贴政策改革逻辑的阐释还仅限于理论构建层面,视角也较为单一,还需进一步通过实证检验来论证理论的可靠性,这也将是笔者未来的研究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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