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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风

2024-03-19◎严

散文诗 2024年2期
关键词:浏阳河镜子电梯

◎严 彬

严 彬1981 年生,湖南浏阳人。 中国人民大学创造性写作专业硕士。 出版诗集《我不因拥有玫瑰而感到抱歉》《国王的湖》《献给好人的鸣奏曲》《大师的葬礼》、小说集《宇宙公主打来电话》等。 参加第32 届青春诗会。 曾入围“金曲奖最佳作词人”。

在电梯或在镜中

每栋高楼都有电梯。 每个电梯里都有五面镜子, 就像五块木板, 人们在五面镜子和一块木板组成的箱子里看看自己和别人,与镜中的自己和别人打招呼。

电梯里的状态很有意思, 闹鬼的事时常被传说发生。 从电梯的任何一面镜子, 或者两面镜子的间隙中, 伸出一两双惨白的手来, 人们不会感到过于惊奇, 因为它符合想象——鬼, 就是在那带镜子的电梯中潜伏着, 在有人的时候随意伸出它们惨白的手来的。 我的同事常常在电梯间照镜子, 他们白杨和垂柳般的身子,她们红色系的唇, 她们的脸……我常常捂着自己的脸。

有人常说在电梯里遇到爱情。 我的朋友说, 她的男朋友就是在酒店电梯里撞见并认识的。 男朋友从他抱在怀里的百合花中抽出三支送给陌生的她, 她美丽的脸在电梯里绽放, 镜子中的爱意像迷雾一样散开, 像任何人呵出的气均匀铺在镜子上, 白色, 粉红色, 不一样的颜色……很快, 他们就成为恋人。

这是容易叫人生厌的故事, 甜蜜的事总是带着伤人的刺。 电梯快速上升, 我挤出人群, 跑了出去, 得到片刻轻松——终于看不见那单独的被刺伤的自己啦!

我的朋友红说, 她住在一栋楼电梯旁边最小的房间里。 她在日记里写着:

每天我梦见人的眼睛、 手指和叫声从墙壁中浸出来, 掉到我床旁边的水泥地上。 地面很快就潮湿了, 湿气飘在整个屋子里,有些冷。 有时候我打开门, 看见一个邻居突然出现在门口, 我问他, “你从哪里来?” 他指了指旁边的电梯。

这些人为什么出现在我旁边我不知道。 我想将这个每天上上下下个不停的电梯贴上封条——你为什么不走楼梯? 你走路为什么要有声音? 我每天都做噩梦, 我在梦里哭。 我常常把自己哭醒, 醒来以后将枕头翻过来。

我没有一面镜子, 只有在电梯或别人的镜子里才偶尔看到自己。

道顿堀川

金台西路什么都有, 医院, 报社, 图书馆, 街边健身区, 甚至还有一处名动京城的景观, 叫做“金台夕照”。 “金台夕照” 作为一处景观, 旁边有一块一丈多高的巨石, 上面也写着几个大字, 正是“金台夕照”。

有了这一处地方, 汽车和摩托车从这里经过, 人们在旁边一片三十米见方的空地上放个大扩音机, 几个人在那里跳舞。 傍晚, 跳舞和练拳的人在一起合用那块场地, 各得其乐, 看上去很和美的样子。

我和猫常常手拉着手从那里经过。 在“金台夕照” 的巨石和水泥路面下方是一条十余米宽的小河, 河水一年到头慢慢流过,几乎没有干涸的时候。 我和猫在河的枯水期沿着台阶往下走, 穿过 “禁止下河” 的石牌, 去河里看浅水处鱼虾逆水而行, 有时候, 我会想起电影《道顿堀川》 里那条和它差不多宽的河流。 那是一条让人留恋的河, 哪怕你只是从它的桥上经过, 稍微看了它一眼——没有什么多大的不同。 有时候, 你会看见河里几条青黑色的鱼在那里。 什么鱼呢? 大概是鳙鱼吧。

关于这种鱼的名字, 我回忆了很久。 也许不是鳙鱼, 而是别的什么鱼。 在非洲干燥的草原, 雨季来临时, 八百里以外的雨水会带着一种一尺来长的大鱼来到草原, 在草原上形成有鱼的浅河。 我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只是想告诉你, 我和猫常常在这条类似的河边走。 猫也去过那条——我还是将它叫做道顿堀川吧——叫做道顿堀川的河流, 在河的边上拍过照片。 而一眼也看得出来, 猫经过的道顿崛川早已不是电影里的道顿崛川, 电影里的道顿堀川还是机器猫的时代啊, 河边有树有草, 也有泥土会在干燥的时候飘到空中。

但我仍然喜欢这样的河流。 就算金台西路沿线什么都没有,而只有这样一条河横着穿过, 我也会喜欢它的。

“我也会喜欢它的”, 我对自己说。 在很多电影、 小说以及活生生的地方, 河流总是扮演着血管般的作用, 在人的心脏边跳动, 或静静流淌。

“我喜欢河流, 但不要太宽”。 当我挽着猫的手, 她也这样说。

中关村没有一条河

我的左手大拇指被一根鱼刺刺中, 正在发炎。 这是一根来自我的家乡的鱼刺, 一根来自浏阳河(一条第一次出现在小说里的河) 的鲫鱼鱼刺。 我将顺带发出一个消息: 一根来自浏阳河的鱼刺, 和一条来自浏阳河的鲫鱼, 以及与这条浏阳河一起, 第一次出现在一个小说家的作品中。 浏阳河终于成为文学形象, 它终于可以叫做 “母亲河”, 而不是那条比苏州河要宽的轮渡、 沙船、大木桶和溺水者飘过的流沙河了。 让我们先放下手头的事情, 来为浏阳河干一杯。

但浏阳河沿岸出过教授和工程师, 我童年玩伴中的一个便是。他说话的语速很快, 那时, 我还分不清浏阳方言和浏阳普通话有什么区别。 有一年, 我们就在万泉河边一座大桥下, 用我们熟悉的方言说话, 带着各自的女朋友。 现在我姑且将这位童年玩伴叫做Z 吧。 Z 先生——我要这样称呼他了, 虽然他和我一样, 长着一张娃娃脸, 十年没见了, 我想他还是和从前一样。 那天刮着很大的风, 我们逆风往北骑了几里路, 又往东骑车。 我看见Z 的女朋友抱着他, 她的脸贴着他的米黄色衣服。 到了另一座桥下, 我们停了下来, 去楼上吃饭和买书。

整个中关村没有一条河流——

我可以在这里说——如果你不再往北走, 不要固执, 中关村找不到一棵真正的柳树。 但我们依然沿着一条叫做万泉河的路走了很远, 就像跟着一条活鱼在水里游。 当然, 也没有新鲜的鱼,我有超过十年没有抓过一条真正的、 尾巴会向上翘起的鱼了。

这时, 我就要想到童年了。 童年的记忆非常重要, 每个人心中最甜的东西都是在童年吃到的。 在我的家乡河流浏阳河里, 有一种鱼鳔有甜味的鱼。 你可能不会相信, 认为我是在胡编乱造。不要紧, 化学教授ZJ 曾经证明过这点, 我所言不虚, 并请我的父亲从浏阳寄来过两条这样的鱼, 用两公斤冰块包裹, 通过航空快递寄到北京。 在ZJ 的家里, 我们一起尝到了拥有甜鱼鳔的两条鲜艳的鱼——和蘑菇或别的一些东西不同, 鲜艳的河鱼大多没有毒,至少对人没有毒, 我的爷爷告诉我, 可以放心食用。

不要感到奇怪。 我的身边尽是一些这样看上去奇怪的事。 我的女朋友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当初和你在一起, 觉得你整个人都是正常的。 我的母亲看重了你的善良, 我看着了你的相貌。”“没有别的了吗?” 我问。 “没有了。”

我又给她讲了非洲丛林发生的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我听来的故事, 说是那里有一片地方, 一片过去被人开发过又重新长成森林的土地, 那片地里, 每一棵结果的树上都长着黄色的果子。 那是一些完全明黄色的、 非常好看的水果和坚果, 土著和猴子、 狒狒、 金丝雀, 甚至长颈鹿, 它们全都以这些金黄色的果子为生……

我说, 总有一天我要在自己的地里培养一些这样的树, 并在树的南面建起一栋宽三十米的房子。 我要努力写至少一本像堂姐那样的小说。 我去多买一些地, 需要做实验, 要施肥。 我托非洲的朋友去那里找一些树的种子过来, 各种各样的, 只要是能结满明黄色果子的树的种子, 我都要收集一份。 在我的地里, 我会播种这些种子。 如果我爷爷还活着, 我要请他和我一起种树, 我们一起在我建起来的屋子前面吹着夏天空旷的南风, 冬天干树枝味道的北风, 夏天和秋天, 我们从后门出去, 去那里看结满明黄色果子的树林, 成片成片, 在风中轻轻舞动。

还 乡

开始的时候是蛙声, 青蛙, 泥蛙, 也许还有蟾蜍, 一阵一阵的声音, 像细雨中的风铃。

后来, 鸟也叫了起来。 四周都是树, 屋后是大树, 柳树和樟树, 各种杂树, 屋前是特地种的景观树, 等着出售的。 屋前的树长得快, 种类也多, 有栾树、 玉兰, 有我叫不出名字的树。 鸟儿们就在树中间做窝, 在树上叫。 南方的鸟儿不大, 南方也没有大鸟窝, 南方的鸟似乎早就学会了精细, 它们不用树枝做窝, 而是用树叶、 羽毛、 杂草, 诸如此类。 据说, 猫头鹰的巢在树洞里,我没有见过, 我爷爷以前说, 他见过。

我爷爷说的话, 我当然信了。

再后来就起风了。 风从门缝里进来, 丢在地上的纸片轻轻摆动, 我看着它, 以为下面有虫子。

有虫子当然不奇怪了。 我住的是新房子, 一年难得住上一两回, 它空荡荡的, 屋顶有五米高——是的, 足足有五米吧, 顶上只有一盏白炽灯, 没有电扇和台灯, 也没有电视机。 我在这间屋子里见到过蚊子、 蜘蛛, 还有几只臭虫。 没有人去怕这些虫子,我爸爸也任由它们在其中来来去去。

可它毕竟是白墙、 白房子、 瓷砖地面啊, 虫子, 老鼠, 是没有地方好藏的。 所以我觉得, 这间房子里通常是安静的。 就在刚刚不久, 在我读《到灯塔去》 的时候, 一只身子圆圆的——臭虫吧, 停在被子上。 我扯了两节纸, 将它包起来, 丢到地上。 现在你去看, 它已经不在我丢它的地方了, 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的手上也有了一种类似苦乔木或酸枣枝条的味道。

我写这些, 好像没有半点别的意思。 一开始还在抽烟, 在读一本新小说, 后来臭虫落到被子上, 我才想起要记一下。 你可以回忆一下, 一九三五年五月, 加缪是怎样开始他的笔记生活的。我写这些已经不少了, 可离那永恒的树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下午的时候, 我从东站坐汽车回来, 爸爸说要骑摩托车来接我。 我说不要啦, 我自己回来。

五点多钟时, 我从镇头大桥东边下车, 拖着行李箱, 沿着以前五中宿舍楼身后河边水泥路回去。 河边已经和往日大有不同,小学搬走了——我曾和一个女孩在那里谈过一次恋爱。 水泥路可以通汽车了, 成了环河马路, 连着一条铁索桥, 而铁索桥又连着浏阳河与小河的三叉口。 铁索桥上常有乡邻、 恋人和学生在走。想起以前初中时之所以放弃任选的保送美术和音乐特长生机会,而去读了高中, 其中一条竟是听说在高中可以自由谈恋爱了……想想真是烂漫又好笑。

可那样的时光, 再也回不来啦!

离家只有三百米的时候, 我看到爸爸已经从对面沿着我走的同一条小路来接我了。 他要帮我拿行李箱, 我说不用了。 我在熟悉又陌生的回家路上走, 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老村与古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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