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打架

刘正权

鸡粪果然有营养，铜富地里的玉米秆被时三养鸡场的鸡粪一催，迅速从七片叶变成叶接叶，一片挤着一片。

周志山哪怕再不得闲，每天都会抽出工夫去玉米地看一眼。一眼又一眼，来不及眨眼，玉米结棒子了。

他这个挂职书记担保过，铜富地里的玉米将来一根不少地卖给时三。不然时三凭什么把鸡粪白给铜富的玉米苗追肥？

不放秋风，哪来的夜雨？

一不小心，周志山成了能够呼风唤雨的人。

若换个人，早呼朋引伴地到铜富的玉米地里显摆自己的功劳了。周志山不。挂职到黑王寨，他认为，让贫困户脱贫是他的分内之事。

再者说，铜富这个人，属于人强命苦。若不是嫁出去的闺女遭遇车祸把两边家底掏光，人家的日子很有得过。

大清早，铜富应该是赶集卖鳝鱼去了。早先，铜富最看不起捞鱼摸虾的人，他有句口头禅，黑王寨老老少少都晓得：“捞鱼摸虾，损坏庄稼。”

铜富是被闺女的病逼急了，才偷偷去抓鳝鱼——多少能变点钱。怕寨子里的人看见，他是真正地起早贪黑。黑王寨人都心知肚明，难得一致地装糊涂。摸准铜富下寨子的时间，所有人都避开那个时段，帮铜富把脸面维系着。

时三悄悄来铜富地里，则不是为维系谁的脸面。从玉米叶接叶那天，他就惦记上了。不同于周志山，时三是隔三岔五地过来看。怎么说都是庄稼人出身，哪怕没扎扎实实种过几天地，可农村那点活路，看都看会了。

今儿个，时三是带上镰刀出的门。

瞅着四下无人，时三钻进玉米地深处，轻手轻脚地挥着镰刀，将挨着的两片玉米叶砍掉一片。

周志山明明看见时三进了玉米地，却不好吱声——黑王寨人在外内急时，习惯在庄稼地里解决问题，庄稼的主人不但不会骂，还会感激。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老辈人传下来的讲究，错不了的。

让周志山错愕的是，时三进去不久，传出了咔嚓咔嚓玉米叶子断裂的声音。

时三这是干什么呢？难道是见不得铜富去捞鱼摸虾，以损坏庄稼的方法來警示他打理好玉米地？

若真是这样，周志山还不好阻拦。当初若不是自己做工作，时三绝对不会白送鸡粪给铜富，两人之间结过梁子。虽说事后喝酒言了和，可谁能保证两人不是面和心不和呢？

但凡犯急，周志山都要仰头看天。这一抬头，啧啧，太阳挂树梢了，正是铜富卖了鳝鱼回黑王寨的时段。

得找个由头拖住铜富，不然铜富下地看见时三这样祸害他的庄稼，不拼上老命才怪！

铜富出门，手里不是铁锹就是镰刀，这是常年劳作养成的习惯。

两人一旦交手，将是流血事件。

念及此，周志山拨通村主任陈六的电话，说：“你赶紧到寨子门口拦住铜富。”

陈六奇怪道：“拦住铜富？你这是让我送上门挨踹吧？寨子里谁不知道这个点他刚卖完鳝鱼回来，躲都躲不及呢。”

“还真是。拦住铜富，就把铜富卖鳝鱼的事戳破了。”

“这跟打人脸有什么区别？”

周志山说：“打人脸顶多是民事纠纷。你那边拦不住，我这边闹不好要出人命，刑事案件。”

“出人命？还刑事案件？太夸张了！”陈六说，“就算杀人不偿命，黑王寨也没人下得了这狠手。”

周志山恼了：“你这村主任怎么当的？有没有点警惕性？黑王寨没人下狠手是吧？你到铜富地里看看，时三下的算不算狠手！”

“时三？”陈六听出点眉目，“我马上过来。”

时三跟铜富扯到一块儿，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陈六刚赶过来，铜富也刚好到了地里。

周志山心里踏实了许多：两人真要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他们一人拦一个，这架就很难打起来。打架最怕有人拉偏架，越拉打得越凶。

老远，铜富冲周志山和陈六打招呼，说：“早晓得你们在，我多带几把镰刀来。”

“多带几把镰刀？”周志山望着陈六。

陈六嘴巴朝着铜富：“你还真敢算计呢，拿我当短工也就罢了，还把书记不当干部呢。”

铜富刚要发话，玉米地里窜出一个声音：“干部带了头，群众有劲头。铜富这是真真正正拿书记当干部呢。”

“到底咋回事？”周志山想象中的剑拔弩张的场面并没有出现，这让他大为不解。

“咋回事你就别管了，先帮我把玉米叶子打了，等会儿我请你们吃鳝鱼！”铜富说。

“吃鳝鱼？”陈六假装很吃惊，“铜富，你这是吃了要搬家啊，鳝鱼那么贵，买了给我们吃。”

“装，陈六你就给我装！”铜富面露尴尬，“黑王寨人故意避开我卖鳝鱼，当我不知道？我眼下只是穷，不是傻，拜托你搞清楚。”

周志山是真傻了：“因为怕你们打架，我大清早守在这里，一泡尿憋到现在没敢撒。”

“打架？”铜富、时三同时把脑袋歪向陈六。听陈六挤眉弄眼嘀咕完，铜富忍不住哈哈大笑：“还真是怕‘打架'，周书记你没错。咱们黑王寨有句老话：‘若要玉米结，除非叶接叶；若要玉米大，不可叶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