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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班

2024-03-17林伍德·巴克利

译林 2024年2期
关键词:德金拉里蒂姆

〔加拿大〕林伍德·巴克利

凌晨0点35分,退休记者拉里看了看手表,对坐在旁边吧凳上的那个家伙说:“我该回家了。看来我的朋友不会来了。”

那人一个多小时前坐在拉里旁边,自称弗兰克,说道:“嗯,很高兴和你聊天。你一定知道不少好玩的事。我有个朋友,也在一家大报社工作,有一肚子故事。他不是记者,是个编辑。”

“我也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报社做编辑,最初是记者,几乎人人如此。但最终会从事编辑工作,一般是在地方新闻部,有时也在国际新闻部。”

“这个朋友,”弗兰克说,“总是累得要死。他经常上夜班。”

“那是最苦的差事。”

“不过他说半夜经常会发生一些怪异的事。”

“嗯,但最痛苦的是困得睁不开眼,”拉里说,“我曾经连续几年都是上夜班。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那时候年轻,经得起折腾。夜里11点上班,凌晨6点回家,有几次开车差点冲出马路。但如果真有事情发生,肾上腺素就会激增,让你保持清醒。”

“我敢说疯子都是昼伏夜出。”弗兰克说道。

“没错。有时他们会潜入大楼,乘坐电梯溜进编辑部。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了,当时安保措施还不够到位。有一次,有个人进来,挥舞着减震器,就像挥动着棒球棒。警察闻讯赶来,抓住了他。另外,报社总机会在午夜关闭,如果有人打电话来,就直接转到编辑部。一天夜里,我坐在办公桌前,编辑一篇报道,为某个要登在早报上的新闻拟一个大标题,1点半截稿,然后电话响了,有人抱怨他的报纸送晚了。”

弗兰克笑了起来,“谁会为了报纸送晚了半夜打电话来?”

拉里摇了摇头,“说的是啊。”

“你上夜班时遇到过的最怪异的事是什么?”

拉里想了一會儿,“哦,我来给你讲个有趣的事。”他又看了一眼手表,“天哪。哦,别忘了,那时还没有主叫号码显示和来电显示之类的东西。”

“好吧。”弗兰克说。

“再来一杯啤酒。”

下面是拉里讲的故事。

* * *

那个家伙是在凌晨1点05分打电话到编辑部的,扬言第二天要大开杀戒。

两小时前,值夜班的地方新闻部编辑拉里就到了,接了同事查伦的班。查伦刚刚审查了都市版的版面,以及所有的本地新闻,正在打印一份交班记录,上面列出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需要检查的事,或者第二天需要跟进的事。

“迈克在一个市议会晚间会议现场,会上可能会投票表决在康纳街设置自行车道的议案,”她告诉拉里,“所以他可能会给社里发来一篇最新稿件。但如果事情没有进展,你就不会收到他的消息。哦,威尔顿有栋房子着火了,是从无线电扫描器上听到的。只有一次警报,看来火势不大,派古夫曼去了现场,看看是否值得拍些照片。除此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国内新闻都聚焦在那起重大事件上。这个夜班你会很轻松。”

“别这么说,”拉里说,“上次你也这么说过,但你前脚刚一离开,他们就在阁楼上发现了那孩子的尸体。”

查伦嘿嘿一笑,“这里交给你了。哦,杰夫在无线电室。哈维请了病假,所以他得连值两轮班。”

“有人打电话叫梅拉妮早点来吗,这样杰夫就不用待到6点了?”

“没打通,她肯定是把电话听筒摘下来了。她精着呢。”

查伦走了,拉里在座位上坐下,登录了编辑部的电脑系统,查看了办公室的内部邮件。他想在8月请一周假,不知道有没有收到回复。没有。

大约15分钟后,报纸的小样送来了。拉里把报纸展开,纵览整个头版。关于西部发生的那起骇人事件的报道占了大部分版面。一名男子手持大火力步枪闯入蒙特雷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逐个射杀顾客。20人死亡,15人受伤。一名警察狙击手击毙了枪手。头版上唯一的其他新闻是当地高速公路扩建的最新消息。而大规模枪杀事件的补充报道在内页占据了整整四个版面。

拉里细看大标题,并没有发现什么拼写错误,于是把整份报纸快速扫了一遍,又看了一下查伦的交班记录,对一切做到心中有数。那篇可能需要更新的设置自行车道的报道在第六版。

他站起身,溜达到编辑部那间被称为无线电室的玻璃“房中房”。里面摆满了无线电扫描器,可以接收到所有警方和消防波段的通话。如果值班记者听到有新闻价值的东西,会立即前往现场,或者通知地方新闻部,他们会派人过去。

今晚坐在那里的是杰夫。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将由他一个人来处理。

“怎么样?”拉里问。

杰夫耸了耸肩。他一只耳朵听着拉里说话,另一只耳朵听着无线电里不断的静电噪声和通话声。总是有人在说话,你要听的是语调的变化。如果警察或消防员提高了嗓门,谈话急促,那么你就知道出事了。

“你得连值两轮班?”

“这是哈维第三次请我帮忙了,”杰夫说,“而且总是在周日晚上,我知道他在波士顿新交了个女友。他想和她一起过一个三天的周末,这个混蛋。当我坐在这儿,困得睁不开眼时,他却在抱着美人逍遥。”

“不过,今晚这里看来倒没什么动静。”拉里说。

杰夫又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想喝咖啡吗?我要去买咖啡。”

“太好了。”杰夫从口袋里掏出零钱。

“我请客。”拉里摆了摆手,离开了。

杰夫双臂交叉放在桌子上,把头枕在手臂上打盹。拉里端着咖啡回来时,他还趴在那里。

“你睡着了?”

“没有。”杰夫撒谎说。他知道,即使他睡着了,无线电里急迫的声音也会让他立刻清醒。

电话铃响了。

杰夫叹了口气,伸手拿起电话,“这里是编辑部。”

“我受够了你们这些混蛋,”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们这个该死的自由主义小报。”

“我听出来你是谁了,”杰夫说,“那天晚上你打过电话。我要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你若再打,我就向发行部门举报你,他们会取消你的订阅。”他啪的一声放下电话,咯咯地笑了,“不知道我们能否做到。”

“但愿。”拉里说。

“放糖了吗?”

拉里朝他扔了两包,“请享用吧。”

杰夫调了调无线电的音量,几台调高一些,几台调低一些。在消防和警情的嘈杂波段之间找到平衡。

电话铃又响了。

“这里是编辑部。”他说。

“你是刚才接到我丈夫电话的人吗?”一个女人问。

“我不知道。”杰夫疲惫地说。

“他刚刚给报社打了电话,说了些牢骚话。”

“哦,是的,是我。”

“拜托,请不要取消我们的订阅!我喜欢填字游戏。如果没有每天的填字游戏和星座运势,我会疯掉的。我保证,他不会再打电话了。”

“我考虑一下。”杰夫说完挂了电话。

大约半小时后,才过1点不久,电话铃又响了。杰夫叹了口气,拿起电话,“这里是编辑部。”

“你看到那篇报道了吗?”一个男人问。

“什么报道,先生?”杰夫说。

“在加州,那个冲进去大开杀戒的家伙。”

杰夫瞥了一眼分发到各个办公室的报纸小样。他还没有打开,但已经看到了头版的枪杀事件报道。

“嗯,我看到了。”

“太疯狂了,是不是?”那人说。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杰夫问。

“我只是想告诉你,明天本地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嗯,我想是今天晚些时候,因为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杰夫在座位上坐直了一点,调小一台发出大量静电噪声的无线电扫描器,“你是怎么知道的,先生?”

“因为我要去干。”

“你?你要去一家餐厅射杀无辜食客?”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没料到有人先动手了。如果他能做到,我也能。我准备好了。”

“请问你是哪位?”杰夫问。

“我叫蒂姆。”他说。

“你好,蒂姆。我是杰夫。”

“你好,杰夫。”

这家伙太他妈冷静了,杰夫想。他抓起笔,打开总是握在手里的记事本。

“蒂姆,你姓什么?”他问,感觉心跳在加快。

“我想我不应该告诉你。”

“好吧,没关系。我明白。哦,加州的这件事,你知道,枪手的情况不妙,他死了。如果你决定像他那么做,你知道,很可能会有同样的结局。”

“我知道。”

“所以,如果我是你,”杰夫说,紧张地笑了一下,“我会重新考虑。”

电话那端停顿了一下

“你在吗,蒂姆?”

“我在。”

“我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但我还是会去做。我不在乎会有什么结局。”

杰夫透过玻璃望去,50英尺外,拉里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敲着键盘。杰夫朝他挥着手,想引起他的注意。

“什么都不重要了。”蒂姆说。

“别这么说。”杰夫一边安抚蒂姆,一边仍向杰夫挥手。

他最后干脆站起来,轻轻地敲打玻璃。声音不能太大,以免电话那端的蒂姆听到,但又得够大,才能引起拉里的注意。

把你的眼睛从该死的屏幕上移开,杰夫想。

“为什么?”杰夫问,“为什么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拉里终于注意到了动静,停下来,朝杰夫那边瞥了一眼。杰夫急切地招手让他过来。拉里站起身,推开椅子,慢悠悠地走向无线电室。

你就不能走得快点吗?杰夫想。

“首先,我的婚姻破裂了,”蒂姆说,“我一开始就不应该结婚。我们并不合适,在一起是个错误。我以为我把她肚子搞大了,我想的确是搞大了。但她在婚礼前失去了孩子,我当时觉得不能反悔。你知道,有时候你耳根子一软,之后就是无尽的后悔。”

“是的,沒错,我明白。”杰夫说。

这时拉里走进房间,“怎么了——”

杰夫把手指压在嘴唇上,示意他别说话,在记事本上快速写下一句话,用的是大写字母。他撕下那页,递给拉里,同时在听蒂姆说话。

报警。一个叫蒂姆的家伙扬言今天要向人群开枪。

拉里立马明白了,用口型问道:“他的全名?”

杰夫摇了摇头,继续对蒂姆说道:“是啊,婚姻,你永远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我从未结过婚。考虑过一两次,但后来那些女人都恢复了理智。”

拉里跑回办公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扫了眼贴在电话旁边的联系号码表,拨打了警方的非紧急电话,联系上一位值班警官。他向接电话的女警官表明了身份。

“怎么回事?”她问道。

“我的同事正在和一个人通电话,那家伙说他今天晚些时候要去人多的地方开枪杀人。”

“能告诉我一些具体情况吗?”

“没别的了。他叫蒂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帮你接通一位警探。别挂断,在给你接通之前,我要先向他简单说一下情况。”

“好的。”

拉里等着。大约过了30秒,一个男人接了电话,说:“我是德金。你是哪位?”

拉里报上名字,把自己知道的那点情况告诉了对方。

“是加州的那起快餐店枪杀事件激起了他的暴力冲动?”德金问道。

“也许吧。”

“好吧,我把我的直拨电话给你,我整晚都在这里。我想让你告诉——你的同事叫什么名字?”

“杰夫。”

“你告诉杰夫这么做。”

拉里匆匆记下对方的建议,挂断了电话。他跑回无线电室,杰夫还在打电话。拉里把字条递给他。

警察说在电话里拖住他。

杰夫看到这行字后瞟了拉里一眼,好像在说:“真的吗?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字条上还有一行字:获取他的全名,他的任何情况。地址。

杰夫冲拉里竖起大拇指,用口型说了句“好主意”,然后对着电话说道:“我们都经历过,我知道。”

拉里与警察通电话时,杰夫又记了些通话内容。拉里再次过来时,他递上纸条。

婚姻破裂。失去工作。不愿透露在哪儿工作。有点口音,可能是PA。

拉里指了指最后一个词。

杰夫用口型说:“宾夕法尼亚。”然后耸耸肩,意思是也许他说错了。

拉里点点头,跑回办公桌前继续打电话。

蒂姆说:“希望我没有耽误你什么事。”

杰夫说:“没关系。我只是在值夜班,消磨时间。”

“你总是在这个时间工作?”蒂姆问。

“我有一段时间没上夜班了。我在值双班。”

“双班?”

“连值两轮班。我本来应该夜里11点下班,但接我班的人请了病假,所以我得在这儿待到凌晨6点。”

“好人。”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这会儿,他正和女友泡在温柔乡里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为什么被解雇了?”

“零售业,”他说,“一份商场的工作。一般来说,裁员是为了削减开支,但我的情况并非如此。”

“发生了什么事?”

“遇到一个刁蛮的顾客,我顶了几句嘴,就被商场炒了鱿鱼。”

“你到底做了什么?”杰夫问。

“有个人没有收据想要退货。我认为那些东西其实是从另一家商店偷来的,然后拿到我们店里要求退款。这种事经常发生,有时就发生在我们店里。他们在货架上找到一样商品,撕掉标签,过来要求退货。我叫她哪凉快哪待着去,她向经理投诉,我就被解雇了。”

“听起来你做得没错。”

“我不知道。如果我把钱退给她,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商店不希望有负面形象,更怕顾客到处说坏话。但有些人很狡诈,很可怕。”

“是的,我们有些订户打电话来,态度也很不友好。哦……这是一家什么商店?”

“就是一家商店,没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很高兴和你聊天。”

“嗯,我也是,”杰夫说,“听起来你是个好人。”

“谢谢!”他又停顿了一下,“我想明天这个时候,他们就不会这么说了,在我干了这件大事之后。”

他们的谈话变得冗长而琐碎,闲聊而已。杰夫告诉蒂姆,他上次度假去了哪里,那是一次钓鱼旅行,他钓到了一条近4英尺长的大梭鱼;他工作的第一家报社;他约会过的一个女孩,她的父亲是位演员。什么都聊,只要能在电话里拖住蒂姆。

回到办公桌前,拉里告诉德金,和杰夫通电话的那个人刚刚丢了工作,又丢了老婆,他可能来自宾夕法尼亚州,不过只是猜测。

“这都没多大用处。”德金说。

“我知道。杰夫目前只得到这些信息。你们不能追踪一下电话吗?”

“这不像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如果他能给我们一个名字就简单多了。让杰夫与他多套套近乎。”

“他正在这么做。”

“嗯,好吧,让杰夫坚持住,表现出足够的同情。那人叫蒂姆,对吗?让杰夫多叫他的名字。”

拉里又写了一张字条:警察需要他的全名,多叫他蒂姆,像朋友一样。

他知道,这只会让杰夫翻白眼,好像他什么都不懂似的。

拉里看了看无线电室,杰夫还在打电话。他跑过去,把字条扔到杰夫面前,耸了耸肩,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明白。”

杰夫对着电话说:“我想我看不出杀那么多人能改变什么,蒂姆。”

“能改变。”蒂姆说。

“是吗,怎么改变?你冲进去,开始疯狂扫射,可能会击中一些孩子和妈妈。这怎么能让你的情况变得更好?”

“它会产生影响,”他说,“这是一種表态。”

“如果你开枪杀了我呢?我是说,我们有缘在这里相遇,在电话里成了朋友。然后明天,我去某个地方买汉堡和薯条,你冲进来,开枪杀了我。”

“你一般去哪儿?”蒂姆问,“我会选个别的地方,那么就不会杀了你。或者你明天应该待在家里。”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蒂姆。如果不是我,也可能是你认识的其他人,某个熟人。也许是你在学校的朋友,你冲进去,杀了他妈妈或妹妹。很显然这不是你想做的。”

蒂姆一下子不吭声了,好像在考虑杰夫的话,“我的心理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瞧,我说对了吧,”杰夫说,“我没有精神病学方面的专业知识,但我和你的心理医生一样聪明。”他哈哈笑了,“不错,是吧?也许我应该向你收费。开个玩笑。”

“我想你说的是常识。”

“我是说,蒂姆,别这样。你为什么打电话来?为什么打电话到编辑部告诉我这件事?”

“我想……我不知道。”

“我想你知道。来吧,好好想想。你打电话给编辑部,不知道会和谁通话,但接电话的是我,我们聊了起来。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吗?”

“你说呢?”蒂姆反问。

“你想让我劝你放弃,所以才会打电话来。你希望那个接电话的人能劝你放弃这个想法。”

杰夫瞥了一眼编辑部墙上的六个时钟,分别显示的是伦敦、慕尼黑、耶路撒冷、北京和洛杉矶的时间,第六个是当地时间,显示为3点14分。天哪,杰夫想,他和这家伙已经在电话里谈了两个多小时。他喝的那杯咖啡经过消化和吸收后,现在大部分已经进入膀胱。人们是怎么形容咖啡的?你只是租了它?杰夫憋了一大泡尿,但他不可能结束通话,起身去洗手间。

他盯着桌子下面的垃圾桶。如果憋不住了,就尿在桶里。

杰夫在记事本上又写了几句话,然后向拉里挥挥手。这一次,拉里已经在望着他的方向。他一路小跑过来。

字条上写着:零售工作。不愿说在哪里。仍然要去杀人。在看心理医生。可能会选择人多的午餐时间。

拉里看着字条,点了点头,回到办公桌前。

他又给德金打了个电话,读了杰夫的字条。

德金说:“心理医生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说的,在看心理医生。我猜那家伙在看心理医生,像是那种应该去看心理医生的人。”

“我们需要那个心理医生的名字。让杰夫问问他的精神科医生叫什么名字。”

拉里草草写下“获取心理医生的名字”,结束了通话,跑回无线电室。他把字条递给杰夫,杰夫瞥了一眼,点点头,把它扔到一边。

“我这么做,就是要给所有欺骗我、背叛我的人看看,”蒂姆说,“比如我的妻子、我的经理,还有我的父母。当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从不在我身边。我父亲从未称赞过我,他为我感到羞愧。他曾是大学橄榄球明星,而我向来不是运动的料。”

“我也是,”杰夫说,讲了体育课上的故事,说他的棍网球打得最差,“他们让我用球棒顶端的小网兜接住一个小球。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讨厌这一切。我天生协调性不好。每当比赛挑选队员时,我总是最后被挑剩下的那一个。”

“我明白,”杰夫说,“当他们找到我时,我喜欢开玩笑说,看看他们能不能从其他学校找个人。”

这让蒂姆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杰夫说,“我有个主意。不如你来我们报社,在我6点下班的时候。我们去吃早餐,好好聊聊。报社附近有一家非常好的餐厅,24小时营业。他们做的煎蛋卷很好吃。我请客。”

“哦,我不能去。”

“为什么?”

“这是个陷阱。”

“什么?”

“这是个陷阱。你会告诉警察,他们会来抓我。”

“不,兄弟,只是聊聊。我们聊了多久了?我觉得我们已经建立了一定的信任。听着,我不想骗你,我不希望你今天去汉堡店滥杀无辜。所以,没错,我有自己的计划。仅此而已。”

“我不这么想。我必须做我该做的事。”

“好吧,你知道我得怎么做。”

“什么?”

“你一挂断电话,我们就得发出警告。告诉所有人今天不要外出就餐,因为我们得到消息,有人打算开枪杀人。所以,即使你仍要这么做,也没有人可以射杀。每个人都会保持警惕。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想你必须这么做,”他说,“我不会怪你。”

“谢谢!”

“那么我只能改天了。也许下周。”

“不,不,你得取消整个计划。”

“我都准备好枪了。”蒂姆说。

“嗯?”

“好几支枪。如果第一支子弹用完了,我可以换另一支。警察得花点时间才能赶来,我想那时我已经杀了很多人。”

“天哪,蒂姆,如果我不能说服你,我的良心會受到谴责。”杰夫思索了片刻,“下次我去看心理医生时,会有很多话向他倾诉。”

“你也在看心理医生?”

“我想每个人都有心理医生,”杰夫说,“谁没有点烦心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我们都有烦恼。”

“如果我们看的是同一位心理医生,那世界就真是太小了。”杰夫说着,随手拿起一张报纸,在上面搜寻一个名字,什么名字都行。他看到一篇有关波士顿酒吧情景喜剧的娱乐文章,“我看的是丹森医生,你会不会看的也是他?”

“不,我找的是威洛比医生,”他说,“他人很好,但我觉得他帮不了我什么。”

杰夫在记事本上写下威洛比医生的名字,冲着玻璃隔断使劲挥舞着它。拉里跑过来,从记事本上撕下那页,跑回办公桌前,拨通了电话。

“我是德金。”

“我知道名字了,”拉里说,“那个精神科医生,蒂姆看的那个。”

“快说。”

“威洛比。我不确定拼写是否正确。这里有个电话簿,等一下。”

拉里放下听筒,拖过厚厚的黄页号码簿,翻到精神科医生的分类页,“威洛比。威洛比。太棒了!”他抓起听筒,“我找到了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医生,找到了地址和电话号码。”

“办公地址?”德金问。

“估计是。”

“凌晨4点能他妈的做什么。我需要一个住址。我们得叫醒这位医生,跟他谈谈。我们想想办法吧。”

拉里听到德金放下电话,等了一会儿,他才回来。

“好了,谢谢!”他说完挂断了电话。

拉里把话筒放回底座,说:“不客气。”

他在一张纸上写下“给了警察名字”,然后交给杰夫,杰夫对他竖起大拇指。

“也许我应该提前干,”蒂姆说,“找一家早餐店。”

“哎哟,行了,蒂姆。”

“如果你想把消息传出去,我得尽快采取行动。在你们发出警告之前,我必须完成这件事。”

“好吧,好吧,听着,我们好好谈谈这件事。谈谈——谈谈你的家庭。你和你妻子感情不好,但是……孩子呢?你有孩子吗?”

“没有。我告诉过你。她在我们结婚前失去了孩子。你没在听吗?”

“听到了,但我想也许你们后来又有了一个孩子。那父母呢?我知道你说你爸爸是个混蛋,说了大学橄榄球的事。你妈妈呢?她还在吗?”

“嗯,她在,但她在养老院。”

“她的头脑清醒吗?”

“嗯。”

“那么她会说什么?”

“嗯?”

“她打开电视新闻,发现儿子杀了那么多人,她该怎么活下去?周围所有人都会对她指指点点,‘看到那个女人了吗?就是她的儿子杀了那么多无辜者。这样对她公平吗?”

蒂姆沉默了一会儿,“我不在乎。”

“得了,她是你妈妈。”

“我想让她知道。我想让她面对这一切。她知道会出这种事。”

杰夫实在憋不住了。他把垃圾桶从桌下拉出来,站起身,拉开拉链尿了起来。这时拉里正好走进房间。

“天哪!对不起。”他低声叫道,后退了几步。

杰夫疲倦地摇了摇头。完事后,他拉上拉链,一只手仍握着听筒,一直在听蒂姆说话。他坐下来,把垃圾桶推回桌子下面。

拉里重新走进房间,在杰夫的记事本上匆匆写下:没有消息。我能做点什么吗?

杰夫咧嘴一笑,指了指垃圾桶。拉里并没有帮他拿到洗手间倒掉,而是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与此同时,他瞥了一眼墙上的钟,快4点半了。

谢天谢地,他想,今晚什么都没发生。之前的火警是虚惊一场;迈克没有发来有关自行车道的最新稿件,市议会肯定还没做出决定。如果事情突然有了进展,他不可能让杰夫挂断电话处理此事,天知道有多少生命正在受到威胁。

他的电话响了。

“喂?”

“我是德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找到了那位精神科医生。派了一辆车去他家,把他叫了起来。他们问他,你有个病人会去人群密集的地方开枪杀人吗?哦,天哪,他说,我知道会是谁。”

“他告诉他们了?他给了你们名字?”

“这种情况下他敢不给吗?告诉你的记者,在电话里再拖住他一会儿。”

“好的。”

“之后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德金说。

“我会在这儿待到6点。”

“好吧。”

警探挂断了电话。拉里拿着最后一张字条跑到杰夫身边。上面的内容是:跟他再多聊一会儿。

杰夫点点头。

蒂姆说道:“不一定是人们吃饭的地方,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也许是在地铁站。站台上会有数百人。在地铁进站前,我就跳到铁轨上。我觉得这个死法不错。”

“我见识过一次。”杰夫说。

“一次什么?”

“卧轨,在地铁站台。兄弟,这可不是你想要的死法。他被碾得粉身碎骨。”

“但是会很快。”蒂姆说。

“他们会到处寻找你的身体碎片。”杰夫说。

“你吓不倒我。不过,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现在我要走了。”

“不,兄弟,等一下。我们继续聊聊。我能跟你说件事吗?”

“什么?”

“我刚在垃圾桶里撒了泡尿。”

“不可能。”

“真的。憋不住了,我直接拉开拉链,就地解决了。还好你半夜打来电话,白天这么做,周围有女人,人事部可能会找我麻烦,知道吗?”

蒂姆咯咯地笑了,“这——等一下。”

“什么?”

“有人在敲门。我去看看是谁。”

杰夫听到蒂姆放下电话。远处传来含混不清的说话声。然后,在窸窸窣窣声中,有人拿起了电话。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一切都结束了。谢谢你的帮助。”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就这样结束了。

杰夫放下电话,“天哪!”说完就趴在了桌子上。

拉里看到他挂断了电话,赶紧跑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

“我猜是警察。有人敲门,他去开门,一切就结束了。天哪,我在发抖。”

拉里发现自己也在发抖,“多么可怕的一夜。天哪!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知道吗?”

杰夫呆呆地看着他,“如果你指的是在这里小便,嗯,我闻到了。”

“你小子刚刚救了很多人的命。”

杰夫又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妈的,我简直紧张死了。”他用手指拢了拢头发。

拉里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他跑回去,抓起听筒。

“都结束了。”德金说,“我想说声谢谢。另外,还请你们帮个忙。”

“帮什么忙?”

“这件事可以先压着吗?我知道我不能告诉你该刊登什么,不该刊登什么,但这个家伙,受到了加州枪杀事件的启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可能也有同样的想法。这件事……先压着,和你们的编辑谈谈。这家伙可能要接受精神评估。他可能有自杀倾向。”

“我会在交班记录中说明。”拉里说。

“你们干得好,确实干得好。我可能不会再因为你们那么报道警察而讨厌你们的报纸了。”他停顿了一下,“不,我还是会讨厌你们的。我得走了。”

德金挂断了电话。

拉里意识到杰夫就站在他旁边。

“现在5点半,这么一大早能他妈的去哪儿喝酒?”他问道。

“据我所知,摄影师在暗房里放了一瓶酒。”

“那你带路。”

* * *

“这就是发生的故事,”拉里说,“一个疯狂的夜晚。天哪,看看几点了。”

“你知道那家伙后来怎么样了吗?”弗兰克问,坐着没动。

拉里摇了摇头,“不,一无所知。我们最终没有报道这件事。部分原因是,我们认为这太自吹自擂了——‘报社让这座城市免于一场大规模枪杀——不,这次我们听从了警方的要求。”

“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拉里喝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滴酒,“不知道。也許他得到了需要的帮助,已经改变了生活。也许他的麻烦一个接着一个,这样的人,谁知道呢。他们会振作起来,还是会越来越糟?”

“你知道我认为他会怎么样吗?”弗兰克说,“我认为那次逮捕就像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倒下,让他陷入了麻烦,并未得到需要的帮助。这些年来,他的情况越来越糟,进出各个收容所,甚至还进过监狱。我猜那天晚上他心情不好,绝不会真的要去杀人,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碰巧和那个叫杰夫的家伙通上了话,以为对方真的是一个朋友,真的很在乎他,没想到他们竟然跟警察串通一气,背叛了他这个可怜的家伙。”

拉里目光有些木然,仔细打量起这位刚认识的酒友。

“顺便说一下,我不叫弗兰克,”蒂姆说,“杰夫让我转达他的遗憾,他今晚来不了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你们俩。”

说到这里,蒂姆伸手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

拉里张大了嘴巴,“你这个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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