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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来了个年轻人

2024-03-12鲁太光

南方文坛 2024年2期
关键词:李静编辑部学术

李静是我的师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师妹,是严格意义上的师妹——我们都是韩毓海老师的研究生,按照流行的说法,属于一个师门。

但在李静到《文艺理论与批评》编辑部工作之前,我跟她却不熟,甚至可以说不认识,现在想起来,原因大概有两个。一是韩老师没有什么门户意识,他认为学问的天地很大,不要搞成圈子、门派、江湖,就鼓励学生到不同的老师那里去学习,在观点的争鸣、知识的博弈、思想的淬炼中磨砺自己。我记得很清楚,2001年我刚到北京大学中文系读硕士时,他多次向我推荐李零老师的课,弄得我一头雾水:我一个学当代文学的,还要去听古代文学的课?我的愚钝让我错过了听李老师课的机会,直到后来读了李老师的文章才理解了韩老师的苦心。大概因为有放学生到无穷的远方与无数人中去的想法,韩老师很少组织师门聚会之类的活动,这样我跟“同门”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二是我比李静高几届。我硕士毕业工作一段时间后,2009年又考上韩老师的博士,“回炉”再造。李静不一样,她自谦是“小镇做题家”,但其实她的起点很高,本科就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真正的万里挑一,而且优中选优,本科起点直博,是真正的高材生。算起来,我读博士的后两年(2012、2013年),她开始直博,应该有一定的交集。但那时我一方面工作,一方面读书,加上2010年又有了孩子,每回去学校都像打仗似的,匆匆忙忙到教室,慌慌张张听课,一下课就火急火燎的,不是往单位跑,就是往家里赶,跟同学们接触极少。说实话,我那时候真不知道有个师妹叫李静,以后还会成为同事。或许,她可能对我有点印象:这个行色匆匆的师兄到底是个什么鬼?

我跟李静真正熟悉起来,是2018年上半年她博士毕业找工作时。这就说到我们的老所长、老主编祝东力老师了。我是2016年从中国作家协会《长篇小说选刊》杂志社调到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工作的,祝老师那个时候是所长,后来又兼任《文艺理论与批评》编辑部主编。那个时候,编辑部人手极缺,加上祝老师、崔柯、杨娟,技术编辑丁爱霞,连兵带将,一共四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祝老师就约我做特约编辑。即便如此,依然捉襟见肘,左支右绌。我印象很深,2017年终述职时,祝老师说自从接了刊物主编,自己压力山大,一年下来,头发也白了,牙也掉了。我当时还“笑话”祝老师小题大做,不能举重若轻。后来我接了祝老师的班,才知道其中的厉害,编辑学术刊物,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编好真是太难了。我接手时已然兵强马壮,但一年下来头发也白了不少,幸亏牙没掉。

所以,那时候,物色人才,招个好编辑,是祝老师的一大心事。当时,院里有规定,应届毕业生进院工作,必须到行政岗锻炼两年。为了解决这个障碍,祝老师反复找院领导汇报、沟通,争取了一个用人指标,而且不用到行政岗锻炼,直接做编辑。李静之前给编辑部投过稿,质量很高,顺利刊用,她也参加过所里主办的几次学术活动,给人的印象很好。李静参加院里组织的应届毕业生招聘考试,报了《文艺理论与批评》编辑部的编辑岗,顺利通过笔试、面试,确定入职。

没想到,这时候又出了岔子。院里领导更迭,班子会上讨论应届毕业生入职事宜时,没人提醒新领导这个岗位的“前史”,决定李静还是要按惯例到行政岗锻炼两年。祝老师听到这个消息后急坏了,跑到我办公室说,要是真到了行政岗,我们怎么对得起人家呀!说着说着脸都红了。我记得当时是下午四五点钟,他十点左右就要乘航班出国,他是真急坏了。我建议他去找新领导汇报,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尽力争取。祝老师连忙联系新领导,新领导正在原单位办公室收拾东西,让他过去谈。他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我在办公室心神不宁地等。半个多小时后,祝老师给我打电话,说问题解决了,李静还是到编辑部。

就這样,《文艺理论与批评》编辑部来了个年轻人。

介绍李静的文章,花这么大篇幅说祝老师,有点跑题,但其实也没跑多远,我绕这个弯子其实是想说李静是所里和编辑部急需的人才。

果然,李静入职后,编辑部一下子多了一名生力军,运行顺畅多了。从那个时候起,说起刊物时,祝老师再也不说头发白了牙掉了的话,反而脸上多了笑模样,轻松了不少。后来祝老师跟我说起这事来,有句口头禅,他自己可能没意识到,这句口头禅是“一个顶好几个”。既然“一个顶好几个”,祝老师就量才使用,既压担子又悉心指点,李静成长很快。祝老师升任院领导后,工作更繁多了,就把写“卷首语”的任务交给了李静,此前一直他自己写,把这看作刊物的“文眼”。后来,这个安排一直延续了下来,“卷首语”也成了刊物的一个亮点。

短短几年时间,李静也从一名年轻的编辑成长为年轻的副主编。

从2018年7月进入编辑部工作到现在,五年多时间过去了,李静慢慢成了院里的熟面孔,加上这些年院里老同志退的多,新人进的也多,新旧更替频率有点快,李静承担了院里的一些急重任务,做起来有条不紊、善始善终,完成质量很高,得到领导、同事的好评,被一些新进院的更年轻的学者称为“老师”,她渐渐还有了点“准老人”的样子。由于工作关系,她跟所里、编辑部同事接触更多,我对她的了解自然也越来越多。认真说起来,我对她的整体印象就一个字:清。

这个“清”首先是清爽。我们是研究文学的,文学里特别讲究人物出场时给人的第一印象,这个第一印象好不好是这个人物成功与否的关键,从这个意义上说,李静的“出场”无疑是十分成功的。当初见到她,就觉得她相貌清爽,衣着清爽,言谈清爽,举止清爽,一看就是个利落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很到位,没有丝毫冗余感。如果说,当初因为不那么熟悉,她可能有些刻意,可这么些年下来,大家都熟了,我发现她仍跟当初一模一样,这说明清爽是她的本色。

李静不仅注意衣装言行清爽,还注意工作环境清爽。在期刊工作的人都知道,编辑部的一个特点就是刊物多,书多,近乎仓库,稍不留神,人就容易被书、刊给淹没了。我读到一些新老编辑的回忆文章或访谈,多数都谈到这个现象,谈到人被书、刊包围,进出还要突围。

这么看的话,我们编辑部就有点不像编辑部了。我们编辑部空间不大,也就三四十平方米,里边摆了五张办公桌,文件柜、书架等一应俱全。但我们五位编辑却从来没被书、刊包围,成为它们的附庸甚至俘虏。其实她们也没什么秘诀,就是勤快,编辑部东西一多,立马就整理、清理。进门第一张办公桌就是李静的,不管什么时候进去,一眼看见,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洋溢着书香气,感觉很惬意。

人如其名。李静不仅清爽,而且清静。我们院科研岗、编辑岗不坐班,除非特殊情况,基本上一礼拜集中一次。大家长时间不见,见了面难免聊几句,有时候聊得高兴,就会叽叽喳喳地说上一阵子。如果有其他部门的人加入,那就更开心了,有时候还会发出开心的笑声。但我发现,李静很少参与这样的“闲聊”,大家见了面,笑微微地打个招呼后,就坐到办公桌前,有稿子就打开电脑编稿子,没稿子就打开书看书。有人来找她谈事,她会笑微微地认真对待,但事情一处理完,就继续回到桌前,要么编稿,要么看书。让人看了,心里安静。

其次就是清楚。这首先体现在文字上,不只是论文,而是一切文字。李静的学术文章清楚,这我早就知道。但我也见过一些学术文章写得不错的人,一写其他文字就面目模糊,很不像样。说起来不堪,我就见识过连请假条都不会写的学者。李静到编辑部工作后,特别是前几年,因为年轻,一些公共事务,比如开学术会议,难免要她处理一些琐事,比如写会议通知、新闻通稿,编排会议议程。这样的文字,看起来好写,但写好很难,因为要把会议主题、时代背景、人员信息等水乳交融,还要分类归纳,分明条理,最后要找一条主线串起来,文字太学术了不行,不学术也不行,要“雅俗共赏”。所以,我有时候不是从学术文章中看一个人的文字能力,而是从“小作文”中看。交给李静的“小作文”每次都写得很好,不仅信息清楚,而且眉清目秀。

在编辑工作中,李静就更清楚了。分配给她看的稿子,返回及时,意见中肯。不管建议刊发与否,她的意见往往提纲挈领,直指要害。其实,很多时候,“清楚”不仅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立场。如果立场站在刊物、学术这边,那么判断起来就容易得多,态度自然也清楚。

李静的清楚还表现在善于发现问题上。有的稿子,不怎么出色,但也不很差,中不溜秋的,在可用与不可用之间。这种情况很考验编辑。我发现处理这样的稿子,李静有一套自己的办法,那就是全面考察,排除隐患。有一次面对一篇这样的稿子,我举棋不定,就征求她意见。结果她看后建议退稿,因为这篇文章在学术规范上有一些隐患,如果刊发,可能会触“雷”。编辑刊物,真的需要清楚的眼光和头脑。

最后,我还想简单谈谈李静的评论。

在这个方面,李静的特质就是清醒。

李静很勤奋,我前边说她“清静”,很少闲谈,就是想说她勤奋。我们现在“看”人,很容易看到别人的成功,而很少或简直就不看别人的付出,这样心态容易出问题,老想为什么别人成功了自己却没有。鲁迅成名后,有人称赞他是天才,他说自己哪里是什么天才,只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来工作罢了。这提醒我们: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

因为勤奋,这五年,李静收获颇丰,不仅发表了大量论文、评论,而且出版了专著《更新自我:当代文化现象中的个体话语》,另一本《赛先生在当代:科技升格与文学转型》也即将由三联书店出版。

因为勤奋,这五年,李静也获得不少荣誉。在院里,多次被评为优秀。她的论文《当代“诗意生活”的生产原理——解读微信公众号“为你读诗”“读首诗再睡觉”的文化症候》获《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0年度优秀论文奖,评论《当代喜剧节目的“现实性”及其潜能》获中国文联第七届“啄木鸟杯”中国文艺评论优秀作品。她还被聘请兼任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等。

勤奋能保证作品数量,但不一定能保证作品质量。李静之所以能得到编辑部同事肯定,得到学术界认可,跟她的勤奋有关,但更跟她的能力有关,即她不仅作品数量多,而且质量普遍比较高,这主要体现在她的学术自觉上,即她的著作、论文、评論中有一种清醒的意识。

现在,文学研究看起来很兴旺,著作很多,论文很多,评论很多。有些读的时候觉得还不错,溜光水滑的,甚至还流光溢彩。可时间久了,稍微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又觉得没什么收获,难免有些失落。导致这个问题的原因很多,但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丧失了学术自觉,忘记了学术研究是为了解决问题的,是为了拓展人类的生存空间的。就文学研究而言,是为了找出人类精神、思想、情感中的病灶并加以疗救,进而改造生产关系,调整社会关系,使人能够像人一样生活。这样的研究不能脱离物质生产领域的勘察,但又一定得回归精神领域。我以为,正是因为丧失了这样的学术自觉,现在的许多文章就是知识的搬运和堆积,以至于不同作者的文章看起来都一个样,像近亲繁殖。

就目前的成果来看,李静的研究不乏学术自觉。我这几天细细读了她即将出版的《赛先生在当代:科技升格与文学转型》。这看起来是一本科幻文艺研究专著,实际上不止如此,这是本以点带面的著作,以重要科幻作品、科学议题为切入点,探究现代科学话语在中国不同时段的发生、发展及其结果——在结果中,又更看重对后果的探究。扩大点,可以说这本书的主题是现代实践和话语在中国的发生及后果。

正因为有自觉的问题意识,使这本书中的一些论述极其精警,颇富启发,对此,钱理群老师已经在给这本书写的序言中有多处引述,我就不再画蛇添足了。我的一个感觉是,李静在研究中一直十分注意人的位置,特别是普通人的位置。正是从这一出发点,使她能够勘破种种高大上话语的迷思,找出其上的斑点、暗面及演变中的变形、变异,以及这些斑点、暗面、变形、变异给人带来的或明或暗的压抑与伤害。就当下来说,这样的“清醒”之作不能说没有,但也不多,因而可贵。

如何处理物质与精神的关系,让物质发展与人的发展相协调,一直是个现代难题。随着现代科技发展,重物质轻精神、重经济轻社会、重钱轻人的倾向越来越严重,一个症候就是文科贬值——在一些人眼中,“文科都是服务业”,归根结底靠“舔”。这样的言论能够公开说出来,一方面揭示了所谓“文科”的窘境;另一方面印证了物质至上的“成功学”有多么成功——相当程度上,这还是文科的杰作。不过,这也反过来提醒我们,清醒的学术意识、严肃的研究是多么的重要。

在这个意义上看,李静的研究、评论刚刚起步。我愿为她加油。

2023年12月16日

(鲁太光,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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