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诺文化工业视角下 “ 摇滚已死 ”
2024-03-11许林
【摘要】霍克海默与阿多诺认为文化工业是统治阶级为了利益统一文化意识形态,以控制大众为目的,具有系统性、复制性、欺骗性的特征。在文化工业操纵下艺术的否定性、本真性消失。文化工业的生产、审核、消费环节下,摇滚乐作为一种具有否定色彩的艺术,摇滚乐商品化、摇滚歌曲标准化、摇滚听众审美同一化。摇滚乐的内核——反叛性消失,“摇滚已死”。
【关键词】文化工业;艺术;摇滚乐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獻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8-009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8.027
近年来,摇滚音乐厂牌增多、live house、摇滚音乐节应接不暇、新生代的摇滚乐队如雨后春笋出现,摇滚乐队甚至接下一线品牌代言。摇滚乐看似中兴起来,但是很多资深乐迷都认为“摇滚已死”,留在舞台上的只是摇滚“傀儡”。关于“摇滚已死”的争论越来越多,小红书、微博、抖音、知乎等社交媒体平台已有上万人讨论。摇滚乐反对迎合,反对流行,反对商业。如今,摇滚商品化、摇滚歌曲标准化、听众审美同一化,归其原因是文化工业对摇滚产业式生产。
一、文化工业与艺术
何为文化工业?“文化工业”理论的是阿多诺与霍克海默合著的《启蒙辩证法》中针对现代工业社会的文化艺术相关问题提出的概念。书中并没有给它下定义,只是在开篇指出,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电影、广播不再需要装扮成艺术,他们已经成为公平的交易……真理被装换成意识形态,它们把自己称作工业。”[1]1这种工业是用科学技术生产批量文艺产品,再通过媒体的技术优势宣传对大众进行公开的欺骗,让大众认为自己摆脱生活的痛苦获得快乐,从而获得控制大众的目的。综合所述,文化工业具有系统性、复制性、欺骗性的特征,艺术被拆解成流水线上的商品,其个性、否定性被抹杀,艺术本真性消散。
(一)文化工业的特点
“文化工业”具有强烈的否定性色彩,是现代科技的产物,不同于以往的文化形态。“文化工业”具有系统性、复制性、欺骗性特征,在它的浸润下大众失去个性。
文化工业具有系统性。文化工业和其他各个部分互相联系成为一个系统,离开电力工业广播产业不复存在,离开银行电影产业难以生存,离开印刷厂更不会有图书产业……所有行业这样紧密联系在一起,暗示着文化工业的一致性。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系统垄断结构,它制造了一种普遍的东西与特殊的东西之间的虚假的一致性。为了系统各部门的利益最大化,让文化工业借用“虚假的一致性”把文化艺术商业化。“它凭借自己的力量,把先前笨拙的艺术转化为消费领域内的东西,并使成为一种原则,它抛弃了艺术原来那种粗鲁又天真的特征,把艺术提升为一种商品类型。”[1]2文化工业以盈利为目的,每一个产品都是巨大效益的经济模型,其文化产品则是通过批量复制的方式流向市场。
文化工业同时具有复制性。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提出工业社会下艺术作品被机械复制。艺术本身的哲学和审美含义在文化工业的冲刷中早已不复存在,失去其独一无二的存在,本雅明认为是艺术的“灵晕”消失。一座雕像,一曲交响乐,一段音乐,都可以被复制,任何一个有钱的人都可以拥有,所谓的“个性”,不过是一种错觉。“对于大众意识来说,一切都是从制造商的意识中来。不但颠来倒去的流行音乐、电影明星和肥皂剧具有僵硬不变的模式,而且娱乐本身的内容就是从这产生的……是早就被安排好的陈词滥调,可以安排在任何地方。”[1]3社会上,有一种文化和工业结合的产物,在此之下,人的感情是可以被更好地控制的。于是,文化产业生产出来的文化产物,既控制了民众的思想,又愚弄了大众。
文化工业具有欺骗性。文化工业作为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工具向大众灌输“虚假的需要”,遮蔽艺术的独特性消解人的个体性。用这种欺骗的方式向大众承诺,文化产品会使人远离现实与疲劳。由于其垄断的文化产品是着眼于标准化、技术化的生产,所以个体只有当自己与文化工业主导的意识形态完全一致时,“虚假的个性才能不断成为普遍性”[1]4“文化工业”才能容忍这种所谓的个性存在。人们虚假地结合在一起,遵从着“普遍的同一性”,用相同的谈话方式,谈论着同样的文化内容。人的自主意识和审美同一化,成为一个类的存在。
阿多诺预言。将来文化工业产品的面纱被打开,所有的艺术都会融入在一件作品之中。大众浸润在其中,消解人的自主性,把人变成一个“快乐的单子”。那么,文化工业制作的文艺产品与艺术的区别是什么呢?
(二)艺术本真性消散
阿多诺站在文化工业批判的立场上持一种否定的艺术观,在他的《美学理论》中主张“艺术是对现实世界的否定的认识”[2]1。在此,否定性成为艺术(主要指现代艺术)的本质特征。艺术是靠否定起源的,不是一种永恒不定的概念范畴。真正的艺术是对现存社会的自律、否定,抗拒现存的秩序,破除占据支配地位的日常经验和意识形态,并且有社会批判和拯救功能。
康德认为,艺术是无目的的有目的,无利害而生美,无目的意味艺术没有直接获得外部利益,或者愉悦感官。有目的又指合目的,意味着艺术与人的自身感受相适应,促进感性与理性的和谐,实现内心解放。康德注重个体在艺术中的作用,但霍克海默与阿多诺认为,文化工业制造的产品是“有目的的无目的性。”[1]5文化工业制作的文艺产品以盈利为目的,为人制造虚假的需求,人既不能满足审美需要,也不能从文化产品中了解实际社会生活。同时,文化工业制作又是无目的,因为其制作的文化产品对于人的审美和全面发展毫无意义,脱离人的本质需要。文化工业掠夺了个体的作用,由利益至上的技术主导生产艺术品。
“所有伟大的艺术作品都会在风格上实现一种自我否定,而拙劣的作品则常常要依赖于与其他作品的相似性,依赖于一种具有替代性特征的一致性。”[1]6文化工业提供的产品看起来虽然使每个人都能享受艺术,但实际是通过这种虚假艺术对人进行控制。同时一个人只要有闲暇时间,就得被迫接受文化工业为他“量身打造”的产品。大众意识是在服从制造商的意识。人的个性消失,艺术的本真性消散。
摇滚作为一种否定性的艺术,如阿多诺所言一样,它对占据支配地位的日常经验和意识形态进行否定。以噪音为武器,夸张装饰为表现,展示其“反叛”的内核。在文化工业下艺术的本真性、否定性已经消散,那么摇滚乐的否定性反叛性消失,摇滚走向死亡。
二、“摇滚已死”
关于“摇滚已死”的言论已经流行三十年,究其根本还是谈论的摇滚与商业的关系,摇滚乐本身是反对迎合大众、迎合商业的,但就其发展来看,摇滚已经慢慢被商业收编。
(一)摇滚反叛性消失
进入21世纪,主流文化对摇滚收编加剧摇滚和流行结合,摇滚乐反叛性被削弱。编曲上减少刺耳的贝斯和密集鼓点,增加吉他弹唱,表演不再追求狂躁,更多的是一种无人在意的迷茫忧郁,摇滚乐的反叛性从社会现象聚焦到以“自我”情感为中心。代表性的摇滚乐人是朴树、许巍、汪峰。《蓝莲花》《new boy》《我要飞得更高》等积极题材的歌曲出现。在此之后,大陆摇滚乐更多关注世俗的情感生活。
2010年以后,文娱消费比重增大,摇滚乐成为吸引青年人的标签,大型的音乐节、各地区的live house为年轻人量身定做各种摇滚文化消费,摇滚青年成为一种风尚。摇滚乐队脱离早期独立制作模式,由音乐公司挑选人员组合出道,公司制定乐队的风格,决定乐队歌曲制作与演出。受到偶像文化导致商业成功的案例影响,音乐公司往往会更加注重摇滚歌手的形象与个人魅力和摇滚音乐炸裂的舞台效果。摇滚乐的歌词充斥着世俗感情和小资情调,如棱镜乐队、告五人乐队、橘子海等乐队。正如预言一样,商业资本的加入使大陆摇滚乐反叛性消失,陷入到傻乐的泥沼中,“摇滚已死”。那么,文化工业是如何操纵使摇滚乐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呢?
(二)摇滚工业化生产
生产环节中,摇滚乐被系统性的商业化。文化工业具有系统性的特点,摇滚在其运作下与城市文化、旅游、服饰、电影等产业消费结合,具有巨大的商业价值,成为商业的附庸。今年,河北石家庄的文旅局声称,他们要打造中国的“摇滚之乡”,市民无需额外买票,设置摇滚专线专列,在巴士推出快闪式演出,声称在街头就能偶遇摇滚艺术,沿街还会设置摇滚文创店、唱片店。正如阿多诺预言一样,它用自己的能力,把以前的质朴、浑拙的艺术变成了消费的形式,并变成了一种法则,放弃了艺术的原始的、幼稚的特点,把它提高到一种商业形式。艺术失去了个性和创造性,摇滚乐作为一种否定性的音乐,越来越迎合消费者的需要,被权威机构首先筛选了一遍,把它变得合乎消费,其艺术本身已经不重要。live house或者摇滚音乐节还会推出打扮成摇滚风的听众可以免门票的优惠、佩戴某乐队标签可以打折等优惠活动,摇滚风格的服饰成为时尚。近年来摇滚音乐公司晓峰音乐公社、摩登天空根据成功案例复制了一批“网红摇滚乐队”,打造摇滚明星。他们由音乐公司挑选人员组合出道,公司制定乐队的风格,决定乐队歌曲制作与演出。他们往往会更加注重摇滚歌手的形象与个人魅力和摇滚音乐舞台效果。
乐队几乎没有独立创作能力,其音乐作品是公司创作的品牌形象,不可避免具有复制化的特征。例如霓虹花园乐队成立于2017年,正式出道于2019年,2020年上《乐队的夏天》综艺后爆火,接下商业代言,拍纪录片、出演电影。同类型的乐队还有棱镜、告五人、夏日入侵计划、盘尼西林、橘子海、新学校废物合唱团等乐队,他们乐队风格的编曲完整统一,每一个乐队都有自己的标签,再难看到新意,都具有“泛爱情化”的特点。歌词中对社会反思与生存状态的关注已经看不见,更多的是流水线生产的“口水歌”。没有文化内蕴和社会价值,甚至没有固定的价值观,只要听众快乐开心就是胜利,摇滚乐丧失了曾经具有的特殊社会功能。就像阿多诺所说,“受过训练的耳朵听到流行歌曲的第一句,他就会猜到接下来将是什么东西。”[1]7如今,摇滚音乐也是如此,伪个性、伪风格。那么,人是如何在流水线的摇滚中寻找快乐的?
文化工业具有欺骗性,摇滚听众审美被潜移默化的同一化。上文提到文化工业会制造“虚假的需要”,这种需要是为了卖出更多产品包装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快乐。正如马尔库塞所说:“为了特定的社会利益而从外部强加在个人身上的那些需要,使艰辛、侵略、痛苦和非正义永恒化的需要,是‘虚假的’需要。满足这种需要或许会使个人感到十分高兴,但如果这样的幸福会妨碍(他自己和旁人)认识整个社会的病态并把握医治弊病的时机这一才能的发展的话,它就不是必须维护和保障的……现行的大多数需要,诸如休息、娱乐、按广告宣传来处世和消费、爱和恨别人之所爱和所恨,都属于虚假的需要这一范畴之列。”[3]摇滚乐反叛精神被制作利用成一种叛逆情感需要,摇滚乐对现实的反思减少,成为一种“合乎大众情感需要”的音乐。
摇滚公司、商家、政府等多种产业联合宣传这种需要,如草莓音乐节2016年的宣传能很好地验证这种“虚假的需要”。
在文化工业制造的“虚假的需要”中,观众对摇滚只剩下“燥”“叛逆”“个性”的同一化的审美。阿多尔诺在《论音乐的拜物教性质和听觉的堕落》中批评流行音乐导致音乐感知能力的退化。“……当代的听觉水平退化到了婴儿阶段,并且在那里滞留不前,不仅是听的主体失落,他们选择和反应的自由失落不见,以及从遥不可追的过去就只见于少数人身上的那种敏锐的音乐感知能力,也一并失落无存,甚至他们执迷不悟,矢口否认存在这类感知。”[4]如今,摇滚乐也面临这样的问题,歌曲基于商业虚假的个性和反叛的标准,曲调基本如出一辙,为迎合听众早已形成的习惯,但听众并不能在这里获得真正的开心,只有狂欢后的空虚。
综上所述,摇滚乐作为一种否定色彩及其浓厚的艺术,以反叛为内核,反对一切占据支配地位的意识形态和日常经验,音乐本身极具个性和创造力。但随后工业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精神需求增多,摇滚乐的商业价值突显。在文化工业下,摇滚音乐成为消遣的娱乐产品。生产环节中摇滚乐被系统的商业化、歌曲创作环节具有复制性,摇滚作品标准化、消费环节具有欺骗性,以“燥”“叛逆”等虚假需要的工业生产摇滚听众审美同一化。摇滚乐已经成为一个完整的产业链。比如占据大头的摩登天空,从上游艺人培训,中游的艺术创作、招商投资、线下商演,下游的营销推广均以成熟,摇滚乐的创造性为零,观众也处于失语状态。摇滚乐在文化工业的统治下,一步一步失去反叛性的内核走向死亡。
三、结语
摇滚乐已经成为越来越火爆的文化形式,是文化发展的结果,这就要求其不能仅仅成为一种大众娱乐工具。阿多诺认为艺术具有拯救现实的功能,艺术“补偿性地拯救了人曾真正地、并与具体存在不可分地感受过的东西,拯救了被理智逐出具体存在的东西。”[2]2摇滚乐作为极具社会批判色彩的艺术,要克服自身商业化、作品标准化、泛娱乐化、创作复制化、低俗化等问题,回归本身,打破“摇滚已死”的言论。一是回归其反叛精神。摇滚乐的反叛不是反社会,相反是关注社会中人本真的生存状态。二是摇滚乐继续本土化发展,打造属于符合中国特色的摇滚,弘扬中华优秀文化。但并不是一味的迎合大众,满足大众的审美和心理需求的同时要有批判精神。使摇滚乐成为培养人主体性、思辨性,塑造青年良好价值观,彰显中华传统优秀文化又一阵地。
参考文献:
[1]霍克海默,阿多诺.启蒙辩证法[M].梁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
[2]阿多諾.美学理论[M].王柯平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3]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M].刘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
[4]Theodor W.Adorno.“One the Fetish Character in Music and the Regression of listing”,The Cultural Industry,London:Routledge,1991.
作者简介:
许林,女,汉族,四川巴中人,伊犁师范大学,文艺学专业,文艺美学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