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真品去碰瓷
2024-03-10黄平
黄平
这天,太丰县新任县令胡德南正在翻看往日卷宗,两个男子拉拉扯扯来到公堂。一个是黑脸汉子,气势汹汹;一个是俊俏书生,脸色通红,看来气得不轻。
黑脸汉子自称是朱奎,说自己刚才拿着一个祖传花瓶,准备到当铺换钱,没想到这个书生走路不长眼,一头撞向自己,手中花瓶掉在地上摔成碎片。他要书生赔偿,书生却不肯。
书生名叫方俊,是个秀才。他说:“我走得好好的,是这个朱奎撞上来的,并非我的过失。他说那只花瓶是明代青花瓷,价值二百两银子,要我赔偿,还强行抢我身上的包裹,要把里面的一百两银子拿走。我不给他,纠缠起来,这才来到县衙。”
胡德南见方俊虽然穿着朴素,却气宇轩昂,而朱奎贼眉鼠眼,像个混混,心中明白了几分,这分明就是讹钱的把戏。于是差人去请当铺掌柜,然后又低声询问身边衙役,是否认识这两人。
衙役告诉胡德南,方俊出身商贾之家,前些年家里突然遭遇变故,父母双亡,家道中落,现在靠卖字作画为生。而朱奎是个赌徒兼酒鬼,家贫如洗,平时坑蒙拐骗,在大堂上也挨过几次板子,是个狠角色。
这点伎俩,也想糊弄本官!胡德南“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不一会儿,当铺掌柜过来了。他一看碎片,说这是明代青花瓷,虽然不是出自官窑,但也是精品,估价二百两银子。
胡德南这下迷糊了,但凡碰瓷,都是拿些不值钱的玩意讹诈,如今这个瓷瓶却是价值不菲的真东西,真有点棘手。
胡德南心想,一个穷书生,为何身上带着这么多银子?一个家徒四壁的赌徒,竟有祖传宝贝?看来要先弄清这些事情,就让他们进一步说清楚。
方俊说自己年幼时,父亲做主跟城里蔡府千金定了娃娃亲。如今自己已经成年,可还是没钱下聘礼。一个月前,蔡小姐的丫鬟忽然找到自己,说城里庞家已数次来提亲,蔡小姐担心父亲把持不住,要方俊快点想办法。方俊一听就急了,硬着头皮去了蔡府。蔡老爷说自己并非嫌贫爱富之辈,此前庞家上门提亲,就是顾及这事没有答应。但方家再穷,也得拿出诚意。他以一月为限,让方俊拿出一百两银子作为聘礼,否则别怪蔡家悔婚。方俊原本担心蔡家反悔,现在宽心多了。一百两银子虽说不少,但也不算狮子大开口,于是答应下来。他回去变卖了一些家财,又东借西凑,终于凑齐了聘礼。今天是期限的最后一天,方俊兴冲冲去蔡家下聘礼,没想到却遇上这事。
朱奎则说,前几天下雨,自家房顶漏雨,今天一早上房堵窟窿,在房梁上发现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个花瓶,也不知是哪位先人留下的。他最近手头紧,正好拿去當了换钱。
胡德南心里有数了,于是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一派胡言!朱奎,你一个粗鄙之徒,能一眼认出这花瓶是何朝代?价值几何?本官藏有几件瓷瓶,要不你来看看,估个价?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唆使,还不如实招来!”
朱奎一愣,没想到这县老爷这么厉害!他眼珠一转,辩解说自己急于让书生赔钱,就信口胡诌,没想到蒙对了。但这花瓶确实是在房梁上发现的,千真万确。
胡德南见他嘴硬,下令大刑伺候。谁知朱奎皮糙肉厚,咬牙挨了二十大板后,竟然还不招供,直呼冤枉。
衙役再次悄悄提醒胡德南,朱奎是滚刀肉,不好对付。
胡德南暗想:本官还治不了这狂徒!于是高声喊道:“来人呐!准备好囚车,把人犯押送武昌兵营,交由武昌将军亲审!”
朱奎听得真切,大惊失色嚷道:“大人这是为何?”
“哼!上个月武昌将军府上进了贼人,盗走诸多财宝。这个瓷瓶来历不明,我看就是其中之一。你既不说实话,那就换个地方吧!”
这下朱奎吓得魂飞魄散,兵营是什么地方,到了那里还有命吗?于是大喊道:“大人饶命!小人愿招!”接着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盘招了。原来,他是受庞公子所托,特地讹诈方俊的,目的是破坏方俊跟蔡家的姻缘。
胡德南把庞公子传来,庞公子养尊处优,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屁滚尿流,很快就交代了一切。
庞家也是城里大户人家。庞公子不学无术,整天吃喝玩乐,他听说蔡小姐美若天仙,心里痒痒的,央求父亲上门提亲。庞老爷知道方家跟蔡家早已结亲,但此时方家已经败落,如能取代方家跟蔡家结为姻亲,岂不是门当户对?于是带着儿子上门提亲。蔡老爷以小女早已定亲为由,婉言拒绝。庞公子看出蔡老爷内心是愿意的,只是碍于面子,于是他死缠烂打,多次登门。
这天,蔡府管家忽然找到庞公子,告诉他方俊已经上门提亲。庞公子急了,问:“蔡老爷真愿意把女儿嫁给那穷鬼?”
管家说:“实不相瞒,老爷哪会愿意,他心里有你们庞家呢!只是不好当面拒绝,所以出了个难题,要方俊筹一百两银子。只要到时候方俊借不到银子,两家婚事取消,外人也说不得闲话。”
“一百两银子也不是太多,万一方俊真借到了,怎么办?”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老爷的意思是,让你暗中盯着方俊,他没借到钱倒还罢了,真借了到钱,你再想办法把钱弄走,不就完了?”
庞公子明白了,顿时喜笑颜开,马上派人监视方俊的一举一动,发现对方已经筹好银子,便暗想对策。他原本想让人去偷,可是方俊虽然穷,房子却有好几间,藏点银子还真难找,而且家在闹市,很难找到机会;又想派人去抢,可这样动静太大,到时惊动了官府,迟早是麻烦。想来想去,就想到了碰瓷的办法,于是庞公子找到了朱奎。朱奎见钱眼开,又是泼皮无赖,衙门拿他都没办法,即使闹到公堂也不怕。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显得真实,庞公子还将家里一个值钱的瓷瓶交给朱奎。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新来的县令是个狠人,治服了朱奎,把自己也牵扯出来了。
胡德南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内幕。他思索一会儿,觉得蔡老爷爱惜声誉,如果继续追查,恐怕节外生枝,不如顺水推舟成人之美。他开口道:“现已查明,方秀才是被诬陷的,本官自会为你做主。你今天要交聘礼,这是大事,可先行离开。”然后他把方俊叫到后堂,单独交代了几句,又唤过身边衙役,随方俊一同到蔡府,把一干人等带回来。
方俊去了蔡府,交上聘礼,还把今天之事告诉蔡老爷。蔡老爷一听脸色大变,忙问县太爷是什么意思。方俊说:“县太爷明察,这肯定是管家贪图庞家好处,与老爷毫无关系。只要管家认错,大人自当从轻发落。”
管家被带到县衙,果然只说庞公子每次上门均会给他塞银子,自己贪财,暗中帮助庞公子,蔡老爷毫不知情。
胡德南于是结案:“管家背主贪财,念其年迈体弱,不再用刑,罚银十两;庞公子雇凶诬陷,念其主动招供,免去杖罚,罚银五十两;朱奎充当帮凶,态度恶劣,已行杖责。所罚银两,皆送方俊置办彩礼,以正民风。”
堂下几人纷纷叩头,愿意受罚。胡德南又说:“蔡老爷管教下人不严,也要惩罚。”蔡老爷一听,吓得跪下领罚。胡德南哈哈一笑:“罚你嫁女之时,请本官喝杯喜酒,如何?”蔡老爷如释重负,赶紧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