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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人数字鸿沟的弥合:家庭代际关系的信息功能及其实现

2024-03-04仝秋含

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4年2期
关键词:鸿沟代际解码

吴 帆, 仝秋含

(1.南开大学 社会学院, 天津 300350; 2.山东女子学院 社会学与法学院, 济南 250300)

一、研究缘起:信息支持是家庭代际关系的重要内容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分析教化权力和时势权力形成机制时指出,教化(长老)权力产生于一个有稳定文化的社会,年长者通过实践知识(经验)和礼节的言传身教来实现社会继替,信息资源主要由年长者掌握;时势权力则产生于社会变迁时期,由于社会变迁的新问题已超出个别情境的规律,年长者的经验与知识的可复制性有限,知识获取方式打破了年龄界限以及代际原有的平衡关系,年轻人以时势权力替代了年长者的教化权力。(1)费孝通:《乡土中国》,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在老龄社会和信息社会叠加的背景下,信息资源掌控的代际模式及信息在代际间的传递机制已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信息资源及其衍生权力代际关系模式的这种变化正在给中国社会带来深刻的影响。

“数字化生活”的信息社会催生了一种全新的社会关联方式,信息也由此成为一个重要的社会资源并衍生出福利功能。个体通过获取信息、甄别信息、运用信息、传递信息等环节来获取知识、资源、社会资本,提升主观满足感等。研究显示,对互联网的使用会减少老年人的孤独感,增加老年人的社会接触,显著提高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2)S. R. Cotton, W. A. Anderson &B. M. McCullough, “Impact of Internet Use on Loneliness and Contact with Others Among Older Adults: Cross-Sectional Analysis”, Journal of Medical Internet Research, 15(2013):e39.(3)杜鹏、汪斌:《互联网使用如何影响中国老年人生活满意度?》,《人口研究》2020年第4期。但由于老年人缺乏掌握现代信息技术的能力,面临着巨大的数字鸿沟(Digital Divide)。数字鸿沟是指在那些拥有信息时代的工具的人以及那些未曾拥有者之间存在的鸿沟(4)National Telecommunications and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 “Falling Through the Net: Defining the Digital Divide”, https://www.ntia.doc.gov/legacy/ntiahome/fttn99/contents.html,1999.,反映了不同群体在新信息技术方面的不平等状况。而不同世代对新媒体了解程度、使用频率和网络信息掌握上的巨大差距是数字鸿沟的重要体现之一。数字鸿沟弱化甚至剥夺了许多老年人的信息权力,使其成为信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50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2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51亿人,互联网普及率达74.4%,但60岁及以上网民占比仅为11.3%。(5)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50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https://www.cnnic.net.cn/NMediaFile/2022/0926/MAIN1664183425619U2MS433V3V.pdf,2022年。这个比例远低于60岁以上老年人占总人口的比例,数以亿计的老年人并未能顺利融入信息化时代。老年数字鸿沟意味着随着互联网在公私领域的更深植入,老年人的信息福利功能的实现程度远低于年轻人。老年数字鸿沟既是老年群体接近或使用信息基础设施机会不足和数字素养水平较低的结果,也是社会转型的结构张力导致的结果。(6)黄晨熹:《老年数字鸿沟的现状、挑战及对策》,《人民论坛》2020年第29期。人们对资源,尤其是竞争性资源或稀缺性资源的拥有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权力,因此,如何使老年人跨越数字鸿沟、利用信息来增强老年人的社会联系、改善老年人的生活质量,对于实现积极老龄化至关重要。

从代际视角理解信息的福利功能意义及其造成的社会不平等,既能准确把握代际关系及其属性的社会建构,又能为积极老龄化提供有关实践和政策方面的研究支持。家庭被视为弥补社会福利制度安排不足的重要工具。有学者指出,基于信息技术和通信技术的联系形成了一种新的家庭形态,即“数字家庭(digitalfamily)”。(7)S. Taipale, Intergenerational Connections in Digital Families, (Cham: Springer Nature Switzerland AG),11—13.虽然由于老年人利用通信设备和社交媒体参与数字生活的强度不同,数字家庭在不同国家和地区以不同的速度展开,但毋庸置疑的是,数字技术不仅可以服务于个人目标,而且可以维系家庭成员之间的联系、关爱和团结。(8)S. Taipale, A. Petrov &V. Dolniar, “Intergenerational Solidarity and ICT Usage: Empirical Insights from Finnish and Slovenian Families”, in S. Taipale, T. A. Wilska &C. Gilleard(Eds), Digital Technologies and Generational Identity: ICT Usage Across the Life Course, (London &New York, NY: Routledge), 68—86.来自家庭的代际支持可以缓解或缓冲数字鸿沟造成的社会代际间的紧张和不平等,年长者通过年轻家庭成员的信息支持保持社会联系并得以实现信息的福利功能。一项针对加拿大和英国的焦点小组研究结果显示,年轻的家庭成员向年长者教授使用数字设备、计算机和社交网站等新技术的代际支持,对于帮助老年人保持独立并实现正常生活具有重要意义。(9)S. H. R. Freeman Marston &J. Olynick,“Intergenerational Effects on the Impacts of Technology Use in Later Life: Insights from an International, Multi-Site Study”,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Research and Public Health, 17(2020):5711.运用技术来加强沟通成为许多老年人的常规做法,年长和年轻的家庭成员通过家庭电脑创造共同的兴趣,并改善了家庭关系。(10)S. R. Cotton, W. A. Anderson &B. M. McCullough, “Impact of Internet Use on Loneliness and Contact with Others Among Older Adults: Cross-Sectional Analysis”, Journal of Medical Internet Research, 15(2013):e39.长期以来,家庭代际关系在工具性支持领域的研究聚焦于生活照料和日常家务的承担,代际团结对老年人获取信息和使用信息技术的重要性,以及代际间信息提供及其福利功能实现的过程缺乏深入且系统的研究。(11)S. Biggs, I. Haapala, &A. Lowenstein, “Exploring Generational Intelligence as a Model for Examining the Process of Intergenerational Relationships”, Ageing &Society, 31(2011):1107—1124.(12)M. Fernández-Ardèvol &L. Ivan, “Older People and Mobile Communication in Two European Contexts”, Romani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and Public Relations,15(2016):83—98.总之,在信息社会,家庭代与代之间不仅通过血缘、资源、权力关系和共同信念等形成联系,也基于信息的支持与传递增强家庭联系。

对于信息社会的代际关系而言,及时获取和理解信息对个人保护、风险应对等方面的福利功能凸显,为我们探讨在信息社会与老龄社会叠加的时代背景下,信息资源及其衍生的权力在家庭代际的传导机制及其表征,尤其是信息福利功能在家庭的实现路径提供了一个研究切入点。本文试图厘清以下问题:当研究视角聚焦于个体现实生活时,老年群体面临的数字鸿沟的具体形成机制是什么?针对其表征及原因,代际关系如何在帮助老年人弥合数字鸿沟过程中发挥作用?子辈如何更好地帮助老年人融入信息社会并确保其跟随社会发展步伐及时获取与更新信息?这些问题的答案不仅可以丰富现有家庭代际支持研究,更为重要的是为消除代际间的数字鸿沟提供一个可能的实践框架。

二、信息的双重属性及其福利含义

获取和解码信息的能力对个人和家庭福利具有重要影响,在当代信息社会更是如此,信息已经成为家庭福利生产的重要因素之一。一般而言,在家庭内部个体的福利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即生活水平、生命质量和发展能力。家庭存续的核心价值在于能够保障和促进所有家庭成员的福利水平,为家庭成员的生存与发展提供支持,而家庭资源是实现家庭成员福利水平的重要条件。在信息社会,信息资源是家庭非常重要的资源,并与其他家庭资源有相似的特质,对家庭成员而言具有较强的福利功能;另一方面,明显区别于家庭的其他资源,信息资源具有公共性和私人性的双重属性,因此,信息资源在家庭内部福利功能的实现途径也不相同。

信息资源的公共性是指信息对所有公众开放。但是,由于信息技术的不平等,信息的公共性受到技术可及性的限制,许多人尤其是老年人被阻隔在信息资源之外。一般情况下,年轻人掌握的信息技术更多,对信息的获取也更为顺畅、多元,具备更好的信息辨析能力,因此当社会存在代际间的数字鸿沟时,家庭会启动内部的信息解码和传输功能来弥补年长者面临的信息不足。由此,信息的私人属性既表现为信息仅为掌握信息技术的人享有,也表现为不同家庭所获信息的数量和质量具有差别,年长一代在信息方面所得到的家庭支持程度也不同。信息的私人属性与老年人面临的数字鸿沟情况紧密相关,数字鸿沟越大,就越需要年轻人为老年人及时解码并提供信息资源。因此,老年人通过家庭代际关系中年轻人对信息的检索、辨析、解码等过程来实现信息的福利功能。信息的公共属性与私人属性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信息的技术壁垒越高,信息资源的私人属性就越强,年长者依赖家庭成员获取和解码信息的需求就越大;而一旦整个社会的数字鸿沟被弥合,信息的私人属性变弱,公共属性则会增强。信息技术的不平等客观上增强了家庭代际间信息支持的需求,信息的福利也构成了信息社会中家庭的一项重要功能。

一般而言,家庭资源需求的实现过程发生在家庭内部,家庭成员以家庭为载体获取所需的不同资源。而信息资源的双重属性导致信息需求的实现突破了家庭的边界,个人既可以直接从公共领域获取,也可以通过家庭内部尤其是代际支持来获取。家庭是一个统一的决策单位,会主动或被动地对家庭成员的需求进行判断、评估和决策,然后基于家庭资源的储备状况和支付能力采取相应的行动策略。如果家庭中的年长者能够及时得到可靠的信息支持,家庭福利功能实现的运行会更加高效。与老年人相比,年轻人对信息的敏感度更高。同时,年轻一代在相关信息的家庭传导中发挥着关键作用,由于数字鸿沟的限制和信息的时效性,年长一代更需要年轻家庭成员解码信息,通过年轻一代获取及时且准确的信息。通过信息提供的工具性支持能有效地提升年长一代防范风险的水平,更好地促进家庭对成员保护功能的实现。总之,在信息时代,年轻的家庭成员是获取外部信息,并转化为家庭内部信息的主要行动者,因此,需要更多的研究从信息支持视角来探讨家庭代际关系的特质和福利功能的实现过程。

三、研究方法与编码

本文旨在厘清生活场域中数字鸿沟的形成机制以及代际关系在弥合数字鸿沟中所发挥的作用,因此将研究视角聚焦于老年人在互联网与智能电子设备使用场景中信息的获取与解码过程。互联网与智能设备是年轻人获取信息重要的工具,也是老年人面临数字鸿沟的主要阻碍。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通过半结构式个案深度访谈收集数据。由于老年人使用互联网的现状因居住地、受教育程度等原因均存在差异,居住在城乡接合区与乡镇或村的老年人的互联网使用率低于主城区的老年人,受教育水平为高中及以上的老年人相较于其他老年人在互联网使用方面呈现更高水平,(13)杨璐:《中老年人互联网使用状况的影响因素研究——基于CHARLS数据》,《人口与社会》2020年第3期。因此本研究选取县城(城区及郊区农村)作为调研点,以期更好地反映数字鸿沟的现状与问题。同时,研究兼顾可行性与便利性原则,选择运用滚雪球式抽样方法,共访谈来自山东省的19位60岁以上的老年人,访谈对象的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访谈对象基本情况表

访谈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分别为信息获取的代际传递、信息解码的代际传递以及代际传递的福利功能。其一,老年人所拥有和使用的智能设备情况、在使用过程中所面临的困难以及获取信息的现状;其二,老年人在获取信息之后对于信息的理解以及子辈在信息解码过程中所提供的帮助;其三,子辈提供的支持对老年人产生的福利效应。为达成信息饱和,调查在16位访谈对象的基础上,逐次增加了3位访谈对象,结果显示所增加的新的信息量较少,也没有与本研究主题相关概念的新资料显现出来。由此,研究针对19位访谈对象形成的文本资料展开分析。

访谈资料的编码过程通常有两种取向,分别为归纳式编码与预设式编码。归纳式是在不预设编码系统的情况下对资料进行开放式的编码,而预设式则与此相反。(14)B. M Matthew &A. M. Huberman: 《质性资料的分析:方法与实践》,张芬芬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8年。本研究采用归纳式编码方式,具体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为资料的归纳式编码,即不断精简原始访谈资料并从中形成概念;第二阶段为模式编码,即基于第一步形成的编码提炼更具总结性与解释性的编码,将指涉同一现象的概念聚拢并抽象为更高层次的范畴。遵循上述编码程序,研究运用软件Atlas.ti展开分析,最终共获得归纳式编码50个、模式编码6个(见表2)。在信度检验上,研究通过前后两次编码交叉检验的方式进行,即在对前5个访谈资料进行编码后,隔3天再重新编一次,前后两次编码相同内容的比例超过了80%。

表2 访谈资料编码表

具体分析基于访谈资料提炼的6个模式编码,可以较为清晰地展现老年人运用信息技术时面临的困境及其代际支持实现的具体路径。首先,在信息时代,老年人既面临智能电子设备与互联网使用的客观屏障(客观鸿沟),又受过度风险意识限制、学习能力下降、主动学习意愿不强等主观壁垒的限制(主观鸿沟);其次,在老年人陷入信息获取和使用困境时,主要依靠子辈和孙辈的支持弥合数字鸿沟(子/孙辈协助),而与此同时,当子辈或孙辈由于时间、空间等原因无法实现支持时,同事、邻居等身边人也能够发挥补充性功能。因此,老年人主要依靠自下而上的代际支持在一定程度上弥合数字鸿沟。其中,代际支持的方式具有多样性,包括教学型、替代型、解码型和分享型。相对于代际支持不力或不足的老年人而言,拥有信息代际支持的老年人具有更强的信息搜索、信息辨析和信息利用的能力,因此可以享有更多信息带来的福利效应。

四、老年人数字鸿沟的影响因素

已有研究通常将信息技术和设备导致的数字鸿沟划分为“接入鸿沟”与“使用鸿沟”。(15)李汉雄、万广华、孙伟增:《信息技术、数字鸿沟与老年人生活满意度》,《南开经济研究》2022年第10期。实际上,无论是设备的接入还是使用都仅属于数字鸿沟形成机制的第一阶段,获取信息后对信息的辨析与解码对于是否能够实现数字便利则是更为重要的,可视之为数字鸿沟形成机制的第二阶段。以此为前提,老年人群体缺乏设备或者使用技巧是获取信息的第一层阻碍;在设备接入之后,老年人对信息的辨别构成了第二层阻碍。根据访谈资料,目前老年人的困境主要停留在第一层,设备的接入与使用困境致使老年人未能获取充分的信息以协助其融入信息社会。在现实生活中,老年人对智能设备的使用情况呈现“老年机化”特点,只需依靠其完成基本的通信功能及使用基本的娱乐功能,即接打电话或观看视频等,因此老年人对网络和智能设备的依赖程度、使用频率与深度与年轻一代相比较低。总体而言,老年人在信息获取方面的困境主要源于两方面,客观上,智能设备功能与操作的复杂性阻碍了老年人信息获取的路径。主观上,一方面,老年人的强风险意识使其将多接触智能设备与被诈骗风险相联系,因此主动学习的意愿不强;另一方面,受到老年人的受教育程度或自身能力等方面的限制,老年人在信息获取过程中也遇到了较多困难。总之,老年人面临的数字鸿沟由主观与客观等多重因素的综合作用而形成,具体如下。

第一,智能设备使用壁垒导致老年人信息获取受阻。智能设备品牌与型号日益丰富多样,但操作方法并不相通甚至相悖,新功能与新软件也层出不穷,老年人在适应每种新设备时都需要花费较多时间。如访谈对象(10-LGY-61)说:“平时基本的知识我都会,就是不能碰见新东西,一碰就不会了。”另外,智能设备功能丰富,但是多数功能对于老年人而言并不常用,过多的功能反而使得操作过程变得更为复杂,增加学习成本。一位60岁的访谈对象(1-TBJ-60)虽然拥有两台平板电脑(两个女儿分别将用过的设备送给父亲),但他认为里面绝大部分功能自己都用不上,如画图、尺子、地图等工具,繁杂的功能反而加大了学习难度。而老年人经常用到的娱乐功能由于版权原因处处受限,加之老年人在通讯与娱乐方面的花费有限,因此老年人通常不会主动购买会员或者上网所需的流量。

第二,过度的风险意识降低了老年人信息获取的能动性。由于网络诈骗宣传到位及发生在老年人身边的案例比比皆是,老年人容易将网络与遭遇诈骗联系起来,不少老年人形成了很强的风险意识,导致其对智能设备及社交媒体等新鲜事物非常警惕,客观上也降低了他们学习使用设备及获取信息的主动性。其中,老年人对待网络消费或网银等与金钱相关的功能时尤为谨慎。因此,老年人将学习更多关于智能设备的使用技巧与增加遭遇诈骗或操作失误等风险关联起来。如访谈对象(7-ZSM-63)所举的例子:“上次我家邻居去超市买东西了,该是35块钱,他点了350块钱过去,好在后来超市退给他了。我也是,我的微信上绑了我闺女的银行卡,我从来不花,有一次点错了,花了她卡里2块钱,我后来再也不用手机花钱了。”

第三,老年人的学习能力成为阻碍其获取信息的另一主观因素。老年人面临群体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晚年学习能力下降、自身身体条件与现代化设备脱轨等困境,同时智能设备的诸多功能存在能力壁垒和准入门槛,老年人难以有效使用。以输入法为例,可选的输入法通常包含拼音或手写等方式,而本文访谈的老年人对于这两种常用的输入法都不熟悉,且语音输入通常需要普通话才能准确识别,而不少老年人并不擅长讲标准的普通话。一位71岁的男性访谈对象(19-LAR-71)坦言“看电视的时候,按着喊,喊好几次才能喊出来”。退休前是中学教师的访谈对象(11-SLC-83)也有同样的感受:“最大的困难就是上网搜视频,我年纪大了,拼音打字是最难的,我平时也不会手写,搜那个东西就是不好弄,我记不住,有年纪的人就是老忘。”除此之外,身处网络时代中的老年人较少主动参与抖音等社交媒体,除了少数老年人发表动态之外,多数人并不了解如何发表朋友圈或抖音动态,因此多数人持“抖音上有啥我就看啥”的态度,并未与其他人产生信息层面的交互。

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老年人更倾向于以传统信息获取途径来替代数字时代信息获取方式。如果老年人不了解如何操作网络购物,作为替代方式的线下购物的普遍存在并未给老年人造成生活上的困扰。尤其是在小城市或者农村生活的老年人通过传统的线下方式可获取的信息足够维持其正常生活。一方面,这种替代模式进一步降低了老年人获取更多信息的主动性;另一方面,虽然老年人在主观上可以忽略数字鸿沟的存在,但客观上的信息壁垒将老年人隔离在网络时代之外,以一种在主观上难以觉察的方式形成了老年人的数字鸿沟。

五、家庭信息传导类型及福利功能的实现

根据访谈资料,研究发现在获取、解读与利用信息存在难题时,老年人向子女或孙辈求助是最常见的方式,恰好子代的“话语权力”最突出的表现是对新器物和新潮流的了解。(16)周晓虹:《文化反哺:变迁社会中的亲子传承》,《社会学研究》2000年第2期。如前文所述,信息获取的第一层障碍是设备的接入,在完成设备接入之后继而转到信息的获取与解码上。因此,子辈帮助老年人获取信息依次也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是旨在让老年人掌握设备技能的使用,第二步则为信息的分享与解码。在第一步中,子辈通常采用教学和替代的方式协助老年人更好地操作和使用智能设备,开拓老年人自主获取信息的途径,而第二步在老年人掌握信息获取途径后实现对信息的分享与解码。根据访谈资料的编码结果,第一步骤涉及两种信息传导类型,即教学型与替代型,第二步骤则主要涵盖分享型与解码型。具体情况如下:

1.教学型,即子辈通过教授老年人如何使用智能设备等来拓宽信息获取的渠道。此种类型是在访谈中被提及最多的一种,也是设备接入的重要环节。子辈通过教授老年人如何使用手机上的微信、抖音等生活中常用的软件,以及网络电视等家庭常备的其他设备,增加老年人接触信息的机会与可能性。教学型信息传导方式能够让老年人迈入设备接入的门槛,减少智能设备造成的客观障碍,如访谈对象(18-FZY-60)说:“她(我女儿)手把手教给我,拿遥控器给我讲。跟我说什么是一级菜单,什么是选项,逐条逐条地找着我要看的电视节目了。”

2.替代型,即子辈通过直接帮助老年人完成某些需要通过智能设备操作完成的事项。这一类型也不涉及直接的信息传导,具体是指在老年人面对较为复杂的设备功能时,子辈需要替代老年人完成的情况。当子女工作忙,居住距离远,无法随时解决父母面临的操作难题时,直接替代老人解决问题是可选之策。常见场景如在父母需要通过手机才能交社会保险等费用的情况下,常由子女代替其直接操作来完成。由于访谈恰逢当地缴纳养老保险的时间,因此如何缴纳保险是访谈对象(17-ZCM-63)常用以举例的场景,“上次村里交保险,老年人都不会,大部分都是孩子给交,有的孩子不在家的是把手机拿到大队,大队有人帮忙弄”。表2显示,教育型与替代型两种类型的引用数量较高,说明根据访谈资料,设备接入的困难仍是主要问题,而信息分享与解码则较少被访谈对象提及。

3.分享型,即子辈或孙辈直接将信息分享给老年人。这一类型建立在前两种类型的基础之上,当老年人实现一定程度上的设备接入后,老年人就可拥有获取信息的能力与自主性。但是这一类协助在访谈中出现的频率并不高,原因在于子女与父母在信息获取类型上存在偏好差异,一般子女阅读与父母可能相关的信息才会分享至微信家庭群,通常信息分享的密度在家庭内部或外部特殊事件发生期间才会激增。除了日常分享外,子辈主要帮助老年人收取必要信息并转达,一位访谈对象(8-TYL-65)向我们表达了孙子与他的信息分享:“他(孙子)会发给我们信息,比如他们学校的运动会呀,那些体育比赛的一些消息,另外一个就是关于他们学校周围的学习生活,方方面面的新闻,或者是有关养生保健方面的医疗信息,他会发给我们。”此外,当老年人不能或无法及时查看微信消息时,子辈需要加入相关的微信群,将获取的信息及时告知父母。如访谈对象(6-SNN-67)说:“村里的消息发不到我的手机上,我不在我们村的群里,都是我儿子在,他看到就告诉我。”

4.解码型,即帮助老年人分析或辨别从网络等途径获取信息的真实性。老年人身处信息社会中,能够从多种途径主动或被动获取各类信息。老年人在网络上获取某些信息之后,如果缺乏辨别能力并运用至生活中,可能会存在一些风险,子女协助其辨别可避免或减少损害。如访谈对象(10-LGY-61)说:“我以前一直相信营养都在汤里面,老是看网上咋做汤的,后来我闺女跟我说,汤里面嘌呤比较高,特别是老年人的身体不一定能适应,我们老年人还是得根据自己的身体有选择性地买食物或者保健品。”同时,网络诈骗或电信诈骗的普遍存在,经常让老年人遭受经济利益损失的风险。因此,通过子女帮助辨别信息的真伪,可以极大地降低老年人被诈骗的风险。一位63岁的访谈对象(7-ZSM-63)分享了她的经历:“他(骗子)给我打电话。我那会儿还没有这种智能手机。头几天都跟我说我的手机号中奖了,送我一个手机。他也没问我身份证号,过了一天又给我打电话说星期二手机就寄到地方了。儿子都跟我说是假的了……说你们有年纪的人咋啥都信,他们真给你寄个手机来,你少给人家一分钱都不行。”

综上所述,子辈在协助老年人获取信息、辨别信息方面能够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弥合了老年数字鸿沟,实现家庭代际关系在信息时代的独特功能。老年人在子辈帮助下获取与辨别信息之后,对信息进行解码与利用,进而改善自身生活,实现代际关系福利功能的转化。代际关系的信息功能既与代际关系的其他功能具有相似之处,即通过信息的获取与解码实现经济支持、情感支持、照料支持等功能,也有独特之处,即通过信息获取与辨别增加老年人的社会资本,促进其身心健康,提升他们的生活丰富度和主观幸福感。当然,我们也应注意到,代际互动在信息传导方式上存在重教学与替代、轻分享与解码的问题,这种状况可能会影响老年人福利功能的充分实现。

六、结论与思考

在信息社会和老龄社会叠加的背景下,由于信息技术不平等和数字鸿沟的阻隔,老年人的信息权力被弱化甚至遭到剥夺。我们的研究发现,老年人数字鸿沟的弥合具有两层障碍,第一层阻碍是缺乏信息设备或者使用技巧,第二层阻碍是对信息的辨析和解码能力不足。另一方面,主观上过强的风险意识与低学习意愿降低了一些老年人跨越数字鸿沟的能力。而家庭代际支持在帮助老年人克服数字鸿沟和融入信息社会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子辈或孙辈则通过设备操作的教学与替代、信息的分享与解码等帮助老年人弥合数字鸿沟,体现了信息社会中家庭代际关系的新福利功能。

随着信息社会中信息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代际的信息支持正在成为代际关系的重要内容。由于数字鸿沟的限制,老年人更需要年轻家庭成员帮助其解码信息,家庭内部的信息传递对老年人的意义更为重大。在信息社会,年轻人获取信息更为顺畅、多元,信息辨析能力更强,因此年轻人在家庭信息福利功能实现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年轻的家庭成员是获取外部信息,并转化为家庭内部信息的主要行动者。

在现实中,家庭内部信息福利功能的实现会受到诸多因素的限制。一是由于年轻人的生存压力和时间资源短缺,可能会存在年轻人在家庭中发挥的信息传输作用不足、成效不好或年长一代主体体验不佳等问题。二是年长一代即使提升了信息搜索能力,并不必然意味着信息辨析能力的增强,而对公共信息的准确解释才能有效发挥信息对个人的福利功能。所以,一方面,应该鼓励家庭代际的积极互动弥补数字鸿沟给老年人带来的负面影响,但另一方面,我们要清楚地认识到,老年人缺乏信息检索、甄别、解码和传输的能力是社会变迁中信息技术不平等造成的客观结果。因此,信息福利功能充分发挥的前提是老年人在信息社会中不平等地位的根本改变。总之,年长一代所获得的信息福利程度依赖于社会结构功能、家庭功能和个人功能的共同实现,因此,政府应积极推进信息技术平等,让老年人公平地享有信息,支持家庭在信息传导中的功能发挥。

本文的研究不足在于访谈对象主要来自山东省,一定程度上可能存在访谈对象同质性的问题,但本研究在选取访谈对象时遵循了最大差异化原则,确保访谈对象在年龄、职业、学历等特征上的异质性。本研究的贡献之处在于突破了以往老年人数字鸿沟主要聚焦于设备接入与使用的议题,增加了信息获取与解码的分析视角,为理解和应对老年数字鸿沟问题拓宽了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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