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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夜雨将至

2024-03-04林希声

南风 2024年1期
关键词:护工养老院女朋友

林希声

她拥有了所有,只是没有了邵若屿。那又怎样,只要她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就足够了。

1.

晏庆是被窗外的雨声吵醒的,朦胧中她看见窗外一片灰蒙蒙,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睁眼。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雨,来得毫无征兆。她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雨,雨水形成了一条肉眼可见的直线,直直垂至地面,争先恐后,没有间隙。她赤脚走到窗边望了一眼,几乎被淹没。

八月的暴雨没有一丝凉爽意味,反倒是急剧的雨水蒸发了久聚热气的大地,混合着尘埃形成了水雾,叫人看不清方向。在那之中,她看见一个人撑着一把黑伞由远及近。

门铃声适时响起,她来不及穿鞋就跑到了玄关处。

打开门,站着一脸焦急的郑随安。看见她的瞬间,郑随安立刻飞扑到她的身上,呜咽道:“你吓死我了!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晏庆肩膀一耸,回答她:“我的手机被人偷了。”

怀里的女孩立刻抬起头来,急切问道:“什么?谁偷的?哪偷的?怎么偷的?报警了没?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最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吗?”晏庆把她揽进房间里,倒了一杯茶,“昨天我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一晃神,有人跟我擦肩而过,过完马路我就发现手机不见。”

郑随安瞪大了眼睛问她:“那你看清那个人长相了吗?”

晏庆很努力的回想,最后摇了摇头。她只记得昨天她失神看着红灯一闪一闪转换成了绿灯,来往行人如织,她还是被身后涌动的人群撞了几回才反应过来继而往前走。除此之外,再无记忆。

“都说了晃神了,怎么还会记得。”晏庆低头抿了一口热茶,补充了句:“不过我手机有召回功能,开机了就会有提示。”

郑随安惊魂未定,掏出手机对她说:“我今天早上才刷到你昨晚发的微博,怎么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真的急死我了。”

晏庆一头雾水:“什么微博?”

她翻找无果,似呓语:“欸,刚刚还看到呢……怎么没有了……”

晏庆闷头喝茶,眼前是漆黑一片的杯底。她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些什么,但她想不起来。就像她无法形容此刻这种不知名的心情。

非要形容,那就是心里某一处空缺。可她也说不好,到底哪处,究竟为何。

2.

晏庆不知从哪翻出了部手机,一台现在被称为老人机的翻盖手机,交了费,竟还能用。

她近来嗜睡愈发严重,走到哪都能立刻睡着的那种程度。自从丢了手机后,她反应也变得迟钝了许多,也时常会有猛地想不起来某件事的时候。

郑随安说,她这是智能手机综合症,长期依赖手机导致丢了手机以后整个生活都乱掉了车不知道行驶了多久,豆大的雨滴落在车窗上发出了噼里啪啦声响惊醒了晏庆。她打开了手机,想起自己正坐在开往郊区养老院的大巴上。

她撑着那把郑随安遗留在她家的黑伞,走进了藏身于山间树木中的养老院。她熟门熟路走到了一间房前,从门上的小窗口朝里探视。

这是个阴郁的天,房间内过于昏暗,但隐约能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望着窗外的背影。路过的护工见她在门口张望,对她说:“怎么不进去?”

她其实难得亲自过来,若不是手机上没有同步养老院的号码,她不会特意跑这么一趟。

“我还是不进去了吧。”晏庆努嘴随后扯出一个还算有礼貌的笑。

她转身想要离开,在护工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尖叫。随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晏晏!”

晏庆条件反射转过身,老人想要站起最后却无力摔倒在地,任凭护工怎么拉扯也不起来。他不停挣扎仿佛梦魇般重复着:“快跑!快跑!快跑!”

她揪心地皱起眉头,最后还是不忍心就这么转头就走。慢慢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抱住了他。拍打着他的后背,喃喃道:“你叫我跑,我跑哪里去啊,我跑到哪里都会被你抓回来打。打我的是你,叫我跑的也是你。晏国民,你真可恶!”

窗外的雨还在下,天越来越暗,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间。

晏庆想起,十二年前也是这么个雨夜,她被晏国民打得遍体鳞伤,逃也似得赤脚冲进了暴雨之中。她被雨淋得看不清路,即使她一点力气也没有,脚底新伤覆旧痕,也没有停下脚步。

她一直一直跑,生怕身后的人追赶上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撞上了一个身披黑色雨衣的人。那人给了她一把伞,摸了摸她的头,朝她跑来的方向走去。

她没看清那人的脸,却总是在每一个下雨的夜里想起他和他身着黑色雨衣的背影。

怀中的老人如同孩童,在她的抚慰下渐渐平静,痴笑着。他听不懂晏庆在说什么,玩弄着她的长发只是一个劲重复着:“晏晏,晏晏,晏晏。”

走出养老院的疗养楼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

晏庆路过小花园的时候,背后包里的平板发出了滴滴滴的声响。她下意識去摸口袋,而后才卸下了包从里面拿出了平板。

平板上显示她的手机已经开机,再点具体位置,竟就在附近!

她往后看,背后身无一人。莫名来了股没来由的萧瑟落寞感。她按照平板上不停闪烁的小红点在诺大一个养老院中寻找着,就在她快要接近时,画面上的小红点信号越来越弱,直至再一次消失。

晏庆狠狠泄了口气,雨敲打在泊油路上,宛如这个世界上最悲凉的音符。放弃转身的瞬间,她看见了一个背影。

那个背影的主人穿着一件跟此刻天空一般漆黑恐怖的黑色雨衣,他站在雨中,手上拿着个巨大的修剪枝桠的工具。她的记忆又被这场雨给拉回到了那个夜晚,她情不自禁走向那个背影,在手快要触及到他时,那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猛地回过身来。

两人四目相对,她确定,他不是那个人,他们只是穿着相同的雨衣。

眼前这个男生一脸茫然,似乎对于她的到来出乎意料。他的长相与这件雨衣并不相配,在看清他的一瞬间,仿佛被晚风拂面,迎面带来一股淡淡清新的花香,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意外与无措,面容身型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唯独这双眼神却已染上了浑浊,没有二十多岁少年气的清澈。

所以,不是他。

十二年前,他们相遇的那个夜晚,虽没看清那人的脸,她却清楚记得他那双清澈又充满希望的眼睛。如果十二年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怎么样现在都该有三十多岁了,怎么样都不会是眼前这个人。

她迟来觉得有些抱歉:“对不起啊,吓到你了。”

那人觉得自己失了态,在听见她这么说之后强装镇定,轻咳了两声:“没事,你好,我叫邵若屿。”

他莫名其妙的自我介绍让晏庆一下笑了出来,出于礼貌也对他说了句:“你好,我叫晏庆。”她又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很像小偷的那种人!”

邵若屿笑了出来:“只有我一个人,你看我像是小偷吗?”

晏庆一看,他一笑,笑得她红了脸,心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不像,你一看就是个好人。”

他顺势问:“你是来看家人的吗?这种天气也很難得会有人跑到后花园来。”

晏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的手机丢了,跟着召回功能找到这里,结果那人又关机了。”

邵若屿眼底闪过一瞬黯淡:“手机丢了多半就是找不回来了,买个新的吧。”

晏庆吸了吸鼻子,有些失落:“你说的对,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一定要找回来才行。”

3.

每月的十五号,晏庆都会去买一束花,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一开始许是为了取悦自己,几年下来便成了习惯。

“老板,帮我配一束花吧。”晏庆进店后四处张望,却没见到人影。

听见人声的邵若屿从柜台后的花丛中挺起身,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来啦。”

晏庆对他突如其来的热络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个话。

邵若屿往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自接自话:“邵若屿,我们在你父亲在的养老院里见过。我在那里当花匠。”

很明显,晏庆不记得他了,但她却对他的笑容依稀存有熟悉感。

他干净好看且美好,令人没有戒备心,所以她也不排斥并与他搭上了话:“这是你开的店吗?”

他抽出一张牛皮包装纸熟练折成状,又精心挑选了三支向日葵开始琢磨应该用什么花来加以搭配。

“现在还不是。”他的手脚很麻利,没多久就完成,递给她,“我女朋友的梦想是拥有一家花店,希望以后我能为她开一家。诺,给你,喜欢吗?”

他手上那束花好看极了。

三朵黄澄澄的向日葵,加以玫瑰金色的香槟玫瑰作伴,在那之中还有无数白色满天星点缀。光是看都让人觉得温柔,像他一样。

原本像向日葵这样作为主角的花束,用香槟玫瑰做铺倒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她却意外的很喜欢,她欣喜万分:“非常喜欢!”

他神气地扬起了下颚:“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你跟我女朋友很像,这是她的最爱。”

晏庆捧着花看了很久,抑制不住的欢喜,“你怎么会想到用香槟玫瑰呢?”

邵若屿看着她的笑容出了神,直到她被他盯得羞了脸,他才反应过来解释道:“因为……今天的橙色玫瑰卖完了。”

晏庆露出一种“就这?”的表情。他看着她这搞怪的小脸哈哈大笑起来:“其实这是我女朋友设计出来送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用香槟玫瑰。”

从她进店开始,邵若屿已经提了三次他女朋友了。晏庆看着怀里的向日葵,她有些失望,又充满苦涩:“你一定很爱你女朋友吧。”

邵若屿背过身去摆弄花束:“我很爱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已经去世了。”

虽然这样的想法很可耻,在听到邵若屿说这句话的同时,晏庆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太好了,我还有机会。

“她是自杀的。”

晏庆打开了邵若屿那段回忆。他告诉晏庆,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可惜她有一个不太美好的家庭。一个喜欢喝酒的父亲,还是喝完酒喜欢打人的父亲。她的母亲被打没了,年幼的她不知真相还以为母亲抛弃了她。她被父亲囚禁在家几年的时间,久到了她失去了和人交流的能力。

“她说我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他说这句话时,在那么长时间的无神目光中第一次产生了光亮,随后又恢复了灰暗,“可惜,我还是没有留住她。”

晏庆忽然明白了手里这束花的意义,刚刚的侥幸让她觉得脸上一烧,仅仅是这么一个阴暗想法,她觉得自己怎么样都比不过这个女孩了。

她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以及那个下雨天出现的黑雨衣少年,低下头陷入回忆,喃喃自语道:“如果没有他,也许我会跟你女朋友一样的选择吧。”又猛地抬起头,坚定看着他那双晦暗已久的黑眸,“她在花里不是都告诉你了嘛。喜欢你是她一生中做过最勇敢的事,你已经很幸运了,因为你这么爱她,她也是同样的,这么爱你。”

她对于插花也是轻车熟路,回过身边挑花边告诉他:“我也有一个爱打人的父亲,但我比她幸运多了。”

晏庆送给邵若屿的那束花只是将满天星换成了白色小雏菊,香槟玫瑰交错着浅黄色玫瑰,完成的同时她转过身,一脸灿烂:“送给你!”

那一瞬,邵若屿有些恍惚,惊呼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和她很像,她送我的那束花,其实用的也不是满天星而是小雏菊。但你们又完全不像,我从没在她脸上看见像你这样发自内心的幸福笑脸,你一定很幸福,和她完全不同。”

晏庆仰天冥思许久,最后认真回答:“唔,怎么说呢,幸福这个词其实是相对而言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听了你女朋友的不幸,竟然成为了我的慰籍,虽然晏国民以前常常把我打得半死不活,好在老天都在帮忙,他最后被另一个人打傻了。那个人救了我,我母亲带着我改嫁,我的继父对我也是极好,给了我最好的教育机会。和你女朋友比,我的确是幸福。”

邵若屿抱紧了一点手中的花:“那就好,谢谢你的花。”他脸色一变,一本正经,“但是钱还是照收,不打折哈。”

晏庆本想说的是,虽然如此可她在感情上一直不顺,比如像邵若屿这样好男人总是被先人一步得到呢!可当下这么说,无疑是不合适的,所以她又咽了回去。

连同咽下的,还有这束花里诉说的那好不容易燃起却又无法言说直接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好感。

4.

又是一个下雨的日子,晏庆只身来到养老院。

平常不太来的人,连日经常出现连护工都难免感叹:“又来啦?最近来得很勤嘛。”

晏庆有些疑惑地皱眉,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说。

她帮着护工阿姨换下了晏国民拉得一塌糊涂的床单,两人闲聊间,护工阿姨提起:“我们养老院,最近新来了一个小伙子,长得是白白净净蛮帅气的。哪晓得,进过三年的局子,一看就是手脚不干不净的人,进过局子的人哪里有人敢要,还是我们院长好心才收了他的……”

晏庆只是听着,附和着笑笑。待床单换好,她起身告辭,还没走出大楼,包里又传来了滴滴声,她打开一看,那个红点离她越拉越近。

邵若屿迎面向她走来,带着和煦的笑,她看看他,看看手上的平板,有些怒气走向他。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便被她厉声质问:“是你吗?”

邵若屿眼神里写满了无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晏庆有些失控,回头找护工阿姨寻得认同:“阿姨,你说那个小偷就是他对吧!”她不是这样的人,此时却凶恶看着他,“就是你偷走了我的手机!你这个小偷!”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脸垮了下去,相比之下显得平静:“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小偷吗?”

她凝视他布满血丝的瞳孔,有着她看不清乌青和浑浊。除了这双眼睛,他从头到脚,哪里哪里都不像是个坏人。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却让她本被怒气灌满,烦躁不堪的内心逐渐平静。他像被巨大黑团所笼罩,她却无法说服自己眼前的人是个坏人。

他是个好人。

可手上的小红点确实在不停闪烁,设备不会骗人,答案呼之欲出。

心底的疑问愈演愈烈,将要冲破血管。她只觉得一阵头痛,唇齿间都是迫切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你到底是谁?”

“我是邵若屿。”

晏庆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不住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步步后退:“不对,你怎么会是邵若屿呢?”

邵若屿见她这样,大惊失色道:“你记得我?不可能,你不应该记得啊!”

晏庆是怎么发现自己不对劲的呢。

她总是发现自己一觉醒来,家里会突然多出些什么东西,又凭空消失了些什么东西,她对此都毫无印象。唯独记得自己的手机被人偷走了,一直都没找到。一开始她没当回事,直到一天她看见家里的垃圾桶多了很多带血的白纱布,而仔细检查后发现自己并无伤痕,细思极恐。她不动声色,开始写起日记。

晏庆不记得眼前的人,但她记得邵若屿这个名字。

她的日记里通篇写满了,一定要记得邵若屿。

一定要记得,邵若屿。

为什么一定要记住邵若屿呢?

每天醒来的晏庆翻看头天的日记,里面的内容仿佛是别人的故事,她完全不记得日记里写的这个人,但字迹又确出自她手。

她看着面前这个叫邵若屿的男生,不得不接受日记里字里行间费尽心思想要记住的邵若屿就是偷走她手机的人这个事实,她似乎受了重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最后一个画面,是他见她昏倒后,流露出的惊恐表情。

邵若屿看着晕过去的晏庆,坐在她的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唤了一声:“晏晏……”

他不明白,本该失去所有关于自己记忆的晏庆,为什么又会记起来。

“你不该再出现在她面前,不该让她创造新的记忆,不然让你去偷她的手机又有什么用。”那个深厚沉重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留恋地看了一眼昏迷的晏庆,放下她的手。

对不起,是他抱着侥幸,又动了贪念了。

5.

从养老院醒来的晏庆再次忘记了邵若屿。

她从兜里掏出老人机,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前几天就被人偷了。等她翻出随身包里带着的日记本,通读之后又做了和之前几天一样的决定:找到邵若屿。

从以往的日记来看,她每天都会在各种不同的情况下遇见他,她要做的只是等待就好。

可邵若屿消失了,从那天后晏庆再没见过他。

在她的日记里邵若屿是个很神奇的好人。他很深情,很帅气,很温柔又很有趣。她对他有莫名的亲切感,他好像特别了解她,甚至偶尔会让晏庆有他们已经认识了好多年的错觉。比如,日记的第一篇她写,邵若屿说,他女朋友不喜欢薄荷也不喜欢巧克力,可偏偏最爱吃薄荷巧克力的冰淇淋。晏庆立刻说自己也是这样的。他总是把他的女朋友挂在嘴边,那个因为原生家庭而生了病,最后走向死亡的女生。从他的描述中,晏庆觉得自己和那个女生相似却又不同。

日记从满满对邵若屿的期待,变成了只剩一句话:今天没有遇见邵若屿。

晏庆更加确定,邵若屿一定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解释不了的情况。她必须找到邵若屿才能找到自己记忆里缺失的那部分。

搞清楚他是谁,弄清楚为什么自己一定要记住他。

这想法在日记里重复写下的那句话中,一天一天,愈发强烈。

是白露。

初秋残留的暑气逐渐消散,寒生露凝。空气里尽是潮湿味,天色渐暗,她有预感,夜雨将至。

晏庆爬上了她们家那栋楼的顶处。她爬上边缘时,整个脚都在抖。她也怕,自己就这么失足掉了下去,一手撑着已经长满青苔的灰色砖瓦,小心站起。

她有感觉,他明明就在附近,可他就是不出现。她知道自己一旦睡着,对他残留的痕迹就又更淡薄了一些,于是她想到的办法就是让自己陷入险境,孤注一掷,只为了把他逼出来。

明明是第一次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这场景,却似曾相识。

天开始零零散散飘起细雨,然后雨点越来越大,晏庆任由它们肆意打在自己的脸庞上。她在暴雨里淋湿自己,在快要失去体力昏厥过去之际,她的脑海里竟浮现出来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站在顶楼纵身一跃。

她看到了邵若屿是如何遇见了这个在暴雨中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看到了他是如何走进了这个失去语言交流能力的女孩自我封闭后的世界,看着他们好不容易相爱,又眼睁睁看着她逝去。

她们明明长着一样的脸,却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记忆。

晏庆在心里默想:邵若屿,我要跟她一样跳下去,你才会出现吗?

她闭上双眼,颤巍巍伸出脚,准备一脚踩入深渊:那再见吧,邵若屿。

“晏晏!”

6.

晏庆看不清他的脸,但她听声音知道,是邵若屿。

邵若屿的声音满是疲惫:“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要这样再次离开我吗?”

晏庆挥着手上的日记本,嘶吼着质问他:“你到底是谁!”

她把日记扔到他面前,他捡起来,雨水冲刷,早已看不清字迹。

他却猜到了原由。

难怪,难怪她还能记得自己。

邵若屿一步一步朝她走近:“我叫邵若屿,我的女朋友不喜欢吃薄荷也不喜欢巧克力可却最爱薄荷巧克力味的冰淇淋。”晏庆慢慢蹲下身,邵若屿向她伸出手,“她有个不幸福的童年,我尽力想给她一个幸福的未来,可她还没等到,在八月十五号那一天,她在无人光顾的微博,告别这个世界,在这栋楼顶,结束了她的生命。”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时隔十年得知自己母亲已经去世。那天的雨,不比今天小,她哭得那么伤心,像个野兽一样,只会瞪着我嘶吼,不会说一句话。我想,我也不能就这样不管她啊。后来我想如果我那天就这么走了,也许我的结局就有所不同了。”

晏庆泪如雨下,如同此时倾泻的磅礴大雨,她看着邵若屿:“你才不会不管她的。”

邵若屿牵住她试探的手:“是啊。我根本没办法不管她啊。我把她带到我的家里,教她说话,教她插花。每个月的十五号,带她去见她母亲。日复一日,她终于跟我说话了。我才知道了,关于她的一切。可是,我们遇见得太晚了。”

“她最后一条短信,问我为什么我们这么晚才遇见。我也问自己,是不是早一点遇见,她的结局就不一样了。”

她搭着他的手跳下高台,躲进他的怀里:“邵若屿,你的女朋友是谁?”

他终于在夜雨中决堤,紧紧抱住她,生怕再次失去,他说:“我的女朋友叫晏庆,我真的很爱她,所以我跟老天许愿让她回来,她真的回来了,只是不记得我了。”

邵若屿看到她站在上面的那瞬间,感觉自己心脏停止了,那股恐惧感蔓延至全身,直到拥她入怀后许久才得以散去。

邵若屿把她带回家,用干毛巾仔细擦试着她的发丝,感觉到了她的疲惫,安抚道:“晏晏,睡吧。”

她不肯,语气倔强:“不行!睡了我就又要忘记你了。”

她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他自然能看出她强撑的眼皮,只好说:“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再忘记我了,你在本子上记下来,明天醒来,就能看见了,就会想起来了。”

她说:“你别骗我。”

他笑:“我不骗你,我从来都没骗过你。”

她信了,在他的注视里写下,邵若屿是晏庆唯一的爱人。

“晏晏,你累了睡吧。”

“邵若屿,我们明天见。”

大雨过后,院子里的桂花洒满一地,阳光倾洒而下,晏庆踏在洒满桂花的泊油路上。混合着掉落的松果,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雨后的阳光使桂花香浓郁,她觉得神清气爽。

她捧着一束向日葵,来看晏国民。在走廊上与邵若屿擦肩而过,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却没得到他的任何回应。

秋天本就是个雨季不断的季節,晏庆很快就因为眼前突来的秋雨,忘记了方才走廊的惊鸿一瞥。她抱怨了一句,找护工阿姨借了一把伞,毅然走入雨中。

邵若屿把本子拿走了。

他没有告诉晏庆,他虽然成功改变了她的轨迹,但他们的轨迹也不会因此有所变化。若是她想起了一切,最后她的结局仍然不会改变。

他才不会让结局重蹈。

“你还是骗她了。”

他说:“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声音向他提议:“如果你后悔了,我可以让一切都不曾发生,你会忘记她,你会有更好的爱人。”

他摇了摇头:“我的晏晏之前的前半生,太苦了。她是个连晏国民都能原谅却不能放过自己的人,她怎么样都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所以,就这样吧,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最后看了一次晏庆的手机,里面只有两个人。

晏庆和邵若屿,邵若屿就是晏庆的全部。

那声音深沉叹了口气,最后又问了一遍:“生活在有她的时空却不能相爱,还让自己这个下场,当真不后悔?”

“不后悔。”

在这个时空里,他的晏晏有一个穿黑雨衣的少年一棍子打傻了她所有不幸的来源。她有母亲,有一个家,她有了关心她的朋友,有了梦想。她拥有了所有,只是没有了邵若屿。那又怎样,只要她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就足够了。

他已经很满足了,即使失去了记忆,她还是会一次一次爱上他啊。

可是晏晏啊,对不起,不行。

到这里就够了。

晏晏,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

雨停,驻足。

晏庆回头,背后空无一人。她狐疑地一歪脑袋,没多想,又继续向前走。

7.

邵若屿与神做了一个交易。

自晏庆去世后,按照她老家的习俗,要一个星期才能送去火化,邵若屿便一直待在冰柜旁,为她守夜整整七天。

外边的天黑得可怕。

他看着她妆后还像是睡着一般唇红齿白的晏庆,怎么也无法相信他的晏晏是真的已经离开了。他反反复复看着她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里那句:为什么,这么晚才遇见你。

“晏晏,我要是早一点遇见你,是不是就可以把你救回来了。”

有个声音在黑暗中对他说:“你改变了她的结局,你会永远困在你改变的那个时空里,一辈子与她背道而驰,这样,你也愿意吗?”

他对这凭空出现的声音有些惊讶,站起身来左右环顾,以为是自己思念成疾生了幻觉,有些自嘲地嘟囔了一句:“她会忘记我吗?”

“会。”邵若屿惊恐抬头,试探再问,“我会忘记她吗?”

“不会。”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竟真与他隔空对话起来,“这样的话也要执意把她救回来吗?保证不会后悔把她救回来吗?”

他没有迟疑,声音坚定且清澈,响透于天地间:“是的,我心甘情愿,并且不后悔。”

“她只会忘记你,关于你的一切,一次一次的忘记你。这样,也可以吗?”

邵若屿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可以。”

那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确认了他的决心,放心地说:“主观上的记忆可以消除,可有些真真切切留下的痕迹,你必须亲自抹去。”

“我要怎么做?”

“去偷了她的手机,想办法抹去你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让她忘记你,然后,我送你回到十二年前。”

天终于响了一声闷雷,没过多久,地面被雨水覆盖。

晏庆,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纵使,我再无法伴你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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