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贵贤大伯吃饭
2024-03-02夏艳平
夏艳平
奶奶把饭菜端到桌子上,正要差我去喊爷爷,爷爷回来了。
爷爷径直走到桌子上首,在他那把专属圆椅上坐了下来。爷爷坐得很端正。坐得端正的爷爷拿起筷子,却没有往嘴里扒饭,而是将之在桌面上轻轻地厾了一下,厾出一声脆响来。
爷爷像是很享受那样的响声,继续将筷子在桌面上厾着。见一桌子人都看向他,爷爷收住筷子,大声说:“贵贤明天来咱家吃晚饭。”
“他答应了?”父亲把伸向菜碗的筷子缩了回来,双眼定定地看着爷爷。
“嗯,答应了。”爷爷说,“我去请,他还能不答应?”
父亲说:“我怕塆里请的人多,他排不过来。”
“请的人是不少,我去的时候,大春还有三宝他们也都去了,但贵贤就答应了我。”爷爷说完,往嘴里扒了一口饭,用力嚼起来。
奶奶说:“看把你乐的,像捡到了一个金元宝。”
“你以为贵贤好请?他一年就回来一次,每次也就住个两三天。”爷爷脖子一梗,把嘴里的饭菜吞了下去。
奶奶说:“贵贤怕不是原先的贵贤,听说他最近当了科长。”
“这样我们更要请。”爷爷横了奶奶一眼。
奶奶说:“看你把他请来,弄什么给他吃?”
爷爷说:“要你着急?我请他来,自然有东西给他吃。”
奶奶说:“我着急有个屁用,我又不是孙悟空,会变。”
“贵贤明天晚上才来呢,还有一天的时间。”爷爷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气。
奶奶说:“我看你明天变得出酒菜来。”
“变不变得出酒菜来,是我的事!”爷爷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掼,饭碗在桌面上打了一个旋,差点掉到地上去了。
像往常一样,爷爷一发火,奶奶就不再作声了,肚子里的火苗却呼呼地往出冒。父亲怕奶奶肚子里的火苗冒出来,忙说:“妈,酒菜我负责,你只要把饭菜做好就行了。”
“我只能把生的做成熟的,想做出花样来,我没那能耐。”奶奶说完,端着饭碗去了厨房。
奶奶不在桌子前,爷爷的心气平和了一些,主动跟父亲商量起明天的事来。他说:“贵贤在县政府工作,最近又提了科长,这次酒菜要办好点。”
父亲说:“我去队上支点钱,明天去镇上买点鱼和肉回来。”
爷爷说:“买了好菜,还要会炒,炒得有盐没油的,怕贵贤不爱吃。”
父亲说:“我顺便买点猪油回来,叫妈炒菜的时候多放点猪油。”
爷爷摇着头说:“这不光是多放猪油的事。”
父亲说:“要不明天让香菊炒菜?那她要耽误一下午工分。”
“耽误一下午工分就耽误一下午工分,以后,兴许有事求着人家呢。”爷爷转头对母亲说,“香菊,那你明天下午就不要出工了。”
见母亲点头,爷爷高兴了。
我比爷爷还高兴呢。
我高兴得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母亲把做好的鱼和猪肉,还有鸡和鸭,一碗一碗地端到桌子上,让我和贵贤大伯吃。贵贤大伯说,他在县政府天天吃这些东西,早吃腻了,让我一个人吃。我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吃一筷子鱼,再吃一筷子猪肉,吃一筷子猪肉,又吃一筷子鱼,吃得满嘴流油。
吃了鱼和猪肉,又吃鸡和鸭,最后,我把两只鸡腿撕下来,一手拿一只,像玩杂耍一样,不停地挥舞着。挥舞过一阵,我又低下头来,先在左手的鸡腿上撕咬一口,再在右手的鸡腿上撕咬一口。嘴里被鸡腿肉塞满了,我还不停地撕咬。两只鸡腿很快就被我撕咬得只剩两截细竹棍样的骨头了。
可能是吃得太多了,肚子胀得受不了,里面的东西直往出冒。我一张口,一只大母鸡就飞了出来。咋能让它飞呢,我赶紧跃起身来,向大母鸡扑去,没想扑了个空,摔在了地上。我被摔醒了。
醒来后,我两手空空的,但耳朵里仍響着鸡的惊叫声。
我舔了舔嘴唇,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穿好衣服,下得床来,寻声走到堂屋里。我看到爷爷蹲在门洞边,一手拎着家里的一只老母鸡,一手拿着菜刀。我知道,爷爷在杀鸡,这是昨晚他给自己的分工。我还知道,父亲已去了镇上。他要去称肉打酒,还要去渔场买鱼呢。
这是多么让人期待的一天呀。我觉得,这天的太阳,像是被人用绳子拴住了一样,总不往西边去。
终于放学了。钟声一响,我就背起书包往家里跑,黑头在后面喊我,我头都没回。今天,我才不跟他玩斗鸡呢,我要回家吃鸡去。
我一阵风似的跑回了家,可家里没见一个客人,也没有一点要请客的样子。我又往厨房跑。一进厨房,一股酸菜味就往我的鼻孔里钻,我仰面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正在热腌菜的奶奶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问:“贵贤大伯呢?”
奶奶说:“我哪知道。”
我又问:“那你做的好菜呢?”
奶奶回过头去,不理我。我又问母亲,母亲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不说话,咀嚼声比蚕吃桑叶的声音还要轻细。我想问贵贤大伯怎么没来,但看到坐在桌子上首的爷爷一直黑着个老脸,就不敢问了。
过了几天我才知道,那天,贵贤大伯被大队书记家请去了。
“那些鱼猪和鸡鸭呢?”这才是我最关心的,可问来问去,没有人告诉我。
选自《小说月刊》
2023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