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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进城的模式及其影响机制
——基于教育绅士化的视角

2024-03-01操小晋朱天可

热带地理 2024年2期
关键词:绅士县城教育资源

潘 杰,操小晋,朱天可

(1.南京大学 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南京 210093;2.南华大学 松霖建筑与设计艺术学院,湖南 衡阳 421009)

中国的城镇化发展经历由增量到存量的模式转变,传统以大中城市为核心的扩张手段达到空间容量的瓶颈,县城和重点城镇成为新时期城镇化扩容提质的主要阵地(高强 等,2022)。2021年,中国城镇常住人口9.14亿,其中县城及县级市城区常住人口约为2.5亿,占全国城镇常住人口近30%①www.chinanews.com.cn/cj/2023/09-04/10071701.shtml,围绕以县城为载体的城镇化建设是新时期推进城乡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支撑。2020年5月,国家发改委印发《关于加快开展县城城镇化补短板强弱项工作的通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2020),提出加快推进县城城镇化。2022 年5 月,国务院印发《关于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的意见》(国务院,2022),进一步明确县城在促进新型城镇化建设和构建新型工农关系中的重要地位。此外,中国城镇体系建设重点一直围绕大中城市,随着乡村振兴运动的开展,乡村人居环境得到明显改善,而处于中间地位的县城因长期被忽视存在较大短板。土地闲置、设施滞后、产业缺失、就业困难等连锁效应极大地限制县城发挥新时期城镇化建设“中流砥柱”的作用,如何完善城镇化空间布局、畅通城乡经济循环以及打造新型工农城乡关系是推动县域城镇化高质量发展不可回避的重要议题。

农村家庭教育进城是县域城镇化过程中不可忽视的现象,并产生显著的社会空间效应。进城群体择校、迁居、就业等方面的诉求,在县城发展建设中日益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一方面,已有研究表明,县域城镇化率的提升主要源于农业转移人口的就地城镇化(朱云,2021),本地农村家庭的持续进城为城镇化提供了不断演进的内生动力。另一方面,教育因素成为促使农村家庭进城的主要动因,教育资源在县城的集聚以及农村家庭教育意愿的提升,使得教育与城镇化之间的关联性加强,教育成为驱动县域城镇化的主要手段之一。近年来,围绕教育进城群体的社会特征、城镇化路径、家庭分工模式等,社会学、城乡规划学等领域已展开探讨,“进县求学型”(单卓然 等,2022)、“半工伴读”(蒋宇阳,2020)、“城乡两栖”(孙良顺 等,2022)、“半城半乡”(陈辉,2022)等成为进城家庭的重要代名词。本研究关注到此类现象的社会意义和现实逻辑,将教育进城的语境设定为农村家庭在子女教育因素驱动下参与县城教育资源竞争的过程,并视为县域城镇化的主要推力。

传统“城-乡”视角认识中国城镇化及其衍生现象预设了城乡二元的天然对立,对于解释城乡空间复杂的流动与融合过程存在局限性,将城与乡作为整体理解教育资源供给与需求的变化是本研究的出发点。从现有文献看,教育绅士化研究围绕的核心是中产阶层,这与本文的研究对象教育进城的农村家庭显然不能等同,但教育绅士化的研究范式很好地揭示了大城市内城和郊区优质教育资源竞争的内在机理,这为在县域层面透视城镇化机制,尤其是县域城镇化过程中的教育进城现象提供了可借鉴的分析路径。因此,本文在国内外教育绅士化相关研究的基础上,立足中国县域城镇化的语境,构建多主体视角下教育进城的研究思路和分析框架,从政府、市场、学校、家庭等不同参与主体的角度出发,剖析农村家庭教育进城的差异类型与深层机制。以期为现阶段高效推进县域城镇化提供理论支持和经验证据,为教育绅士化研究的本土化实践提供参考。

1 相关理论与研究框架

早期城市地理学家应用“推-拉”模型解释城市化机制,提供了基于人口流动视角探究城镇化演进的重要思路,本文综合教育绅士化研究中生产和消费端2种理论脉络,提出对县域层面农村家庭教育进城现象分析的研究框架(图1),这与“推-拉”假说所提供的思路不谋而合。首先,受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影响,史密斯等认为空间分异现象的形成与租金差额的产生是一种相互建构的过程(Smith,1979; Hackworth and Smith, 2001),即在市场化进程中政府对实际地价的控制是引导群体集聚的重要原因,而优质教育资源则成为一种地价调控的重要手段,引发空间分化和区域不均。在布迪厄看来,这种教育分配不均衡现象应当考虑个体行为倾向和家庭主观策略的影响,教育成为一种扩大文化资本,进而转化为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的重要再生产途径(Bourdieu and Passeron, 1990)。因而利用现有经济资本的积累,通过角逐优质教育资源来弥补或提高文化资本产出,成为家庭教育行为选择的重要考量。总的来说,结合租差理论的生产端视角和文化选择理论的消费端视角,形成厘清县域层面教育“供”与“求”机制较全面的分析路径。

图1 县域层面农村家庭教育进城研究框架Fig.1 Research framework of rural family education into cities at county level

在生产端的理论视角下,史密斯(Smith,1996)将郊区化导致的内城土地价值高而建筑价值低的现象引申为“租差”概念。其中理想化的地租峰值“潜在地租”与现状土地利用状况“实际地租”之间的差额即为“租差”,当“租差”达到一定阈值时,便会引发资本投资、空间革新、邻里变迁等连锁反应。宋伟轩等(2017)引用“租差”理论对南京内城居住空间分异现象的研究中,对“租差”模型进行修正,分为“实际租差”和“预期租差”,提供租差理论应用于解释中国城市社会空间现象的重要实践。洪世键等(2019)在时空维度对资本与租差的探讨,揭示了城市空间重组背后不平衡的本质与资本化以及资本化地租的形成具有重要关联,这解释了地方政府在城镇化过程中为何倾向于引导资本流入以获得最大化租差(洪世键,2017),进而实现土地增值。而消费端的学者认为从资本投资和地价的角度解释社会空间演化的现象较为片面,忽视了个体本身的行为能力和基本诉求,主张“个体偏好”及其文化选择是产生空间分异的先决条件(Redfern, 1997)。同时,个体文化能力的差异导致文化资本在阶层传递过程中产生异化现象,并影响社会空间重构(吴启焰 等,2013),阶层分化与文化选择成为一种相互促进的过程。

就教育绅士化而言,西方学界发展了多个概念和分支,如学校绅士化(School Gentrification)、教育主导绅士化(Education-led/ Education-driven Gentrification)、学生化(Studentification)、教育置换(Education Displacement)、教育迁移(Education-led Migration)等,研究内容包括教育与绅士化的关系(Butler and Robson, 2003)、教育绅士化对学校发展的影响(Billingham, 2015)、教育绅士化与学校选择(School choice)(DeSena, 2006)等诸多方面。目前,国内教育绅士化研究在借鉴西方研究的基础上,主要集中于学区绅士化,并具有显著的本土特色,具体表现在:1)空间表征更加特质化,如大城市主城区的教育资源竞争(宋伟轩等,2023)、城乡教育设施空间分布不均衡(张京祥 等,2012)、居住空间分异(宋伟轩 等,2010)、城乡居民非同等的学区待遇(魏红梅 等,2017)等;2)社会效应上的深层次考量,在中国社会情感体系和社会空间网络的情境下,发生高密度的社会流动(陆学艺,2003)、社会分层的代际传递(范静波,2019)、邻里的情感分化(魏华 等,2005)等。3)涉及到多元主体,包括低收入阶层的被迁移者(夏永久 等,2014)、中产阶层的迁入者(吴淑凤,2019)和政府、教育机构等推动者。此外,吴启焰等(Wu et al., 2016; 2018)结合南京市内城和郊区的案例,开创了中国本土教育绅士化(jiaoyufication)研究,将其定义为中产阶层对优质教育资源的争夺而引发的社会空间现象,获得国际认可。

总的来说,既有对于教育进城现象的研究,聚焦于教育资源相对集中的大中城市,涉及教育绅士化社区(胡述聚 等,2019)、大城市学区(陈培阳,2015)、社区学生化(何深静 等,2011)等,主要原因是大城市的集聚效应更易产生以教育绅士化为代表的空间争夺现象。相较而言,县城的资源争夺虽远没有城市激烈,但在县域城镇化的不断推进下也不可避免地发生类似现象,即以教育驱动为主的农村家庭进城。本研究将视点落在县城,以教育绅士化为理论视角,探究农村家庭教育进城的模式及影响机制,由此思考:传统的教育绅士化概念与县城语境下的教育进城现象有何异同?县域城镇化过程中的教育进城现象是否与教育绅士化产生类似的社会空间效应?教育进城农村家庭是否与中产阶层产生类似的能动选择?旨在为推动中国现阶段的城镇化高质量发展和推进社会公平正义提供参证。

2 案例地与方法

2.1 案例地概况

选取位于安徽省北部的太和县为案例地(图2-a),太和县是皖北地区的人口大县和教育强县,已有研究表明,太和县的城镇化具有基础教育驱动的典型特征(申明锐 等,2021)。选择太和县作为案例地的原因是:一方面优质基础教育资源在县城集中,吸引大量本地农村家庭因子女教育进城,该现象在中国县城广泛存在(吴适 等,2013);另一方面,基础教育资源的密集与教育集团规模庞大是太和县县城的重要特点(图2-b),教育在太和县县城发展建设占据重要地位,因而探讨太和县县城的教育进城现象具有典型性。

图2 研究范围示意(a.太和县区位;b.太和县县城基础教育资源分布)Fig.2 The scope of the study (a.Location of Taihe County;b.Distribution of basic education resources in Taihe County)

2.2 研究对象与方法

以因教育进城的农村家庭为研究对象,主要采用半结构式访谈和参与式观察的方法,分别于2022年5、7、11月和2023年4月对案例地展开调查,获取访谈记录与文本照片。分为4个阶段:1)随机选取县城范围内学校作为资料收集点,包括一小、二小、四小、七小、九小、一中、民族中学、建设路小学等,了解县城学校状况、周边居民对学校的评价以及当地教育与地方发展政策等。2)针对性选择第二小学和第四小学周边社区作为重点研究区域展开调研,向社区居民了解包括就读学校、住房形式、家庭状况等信息,从中筛选出典型教育进城的农村家庭进行跟踪式调查,每人访谈时间约1 h,记录其教育进城的方式、居住与就业状况、择校及择居的原因等。同时,通过熟人介绍方式,对社区内提供租房的房东进行访谈,了解历年租房的主要群体情况、住房信息等。3)重点对政府工作人员、街道办事人员、房产中介、学校工作人员、民办学校负责人分别进行1 h 以上的访谈,记录政府、市场和学校在教育和住房领域的具体措施等,从而进一步了解不同主体在教育资源供给过程中的作用。4)针对前期调研的不足,对上述阶段进行补充调研,包括跟踪了解进城群体的需求与情况变化、政府及相关机构对教育进城的态度等。另外,本研究涉及访谈对象包括城市返乡人员、政府及相关机构工作人员、进城租房家长、学校工作人员、房地产从业人员、中介人员和房东,其中共计26名重点访谈对象(表1)。同时,结合当地政府网站②www.taihe.gov.cn资料的整理,收集包括社会经济统计公报、政策文件、统计年鉴数据等,以确保分析资料的充实可靠。

表1 县域层面教育进城研究的重点访谈对象基本资料Table 1 The basic information of the key interviewees in the study of education into cities at the county level

3 太和县不同教育进城模式

县城作为中国城镇化的蓄水池和前沿阵地,是乡村人口集聚的重要空间单元(袁梦,2022),农村家庭教育进城是县域城镇化进程中重要的社会现象。蒋宇阳(2020)对县城学生家庭状况的问卷统计发现,在太和县县城就读农村户籍的学生超过总数的2/3,表明在教育因素的驱动下,太和县县城农村家庭进城现象已普遍存在。

通过对进城群体的访谈发现,首先,他们完成了初始经济资本积累以满足县城生活及子女教育等支出需求。其次,这部分群体也拥有一定的文化资本积累,家庭成员的最高学历基本达到高中及以上。与普通农村家庭不同的是,他们通过参与子女的教育历程,直接或间接成为城镇化进程的一部分,并在教育资源竞争过程中实现家庭资本的增值以及家庭归属感的上升。“我们一家来到县城首先就是孩子读书,条件肯定要好很多,这对孩子以后也有个交代,还有就是在县城里面比在老家务农工资要高”(22-R-13)。然而,进城家庭在经济、文化资本积累等方面特征的显现,并不意味着日常行为模式的相似,由于家庭生命历程、文化教育观念等的差异,进城群体存在一定异质性,主要体现在:进城家庭在就读学校、居住形式、未来预期等方面会产生差异化的选择,如部分家庭考虑经济成本会选择租房,而一部分家庭为了获得稳定的学区愿意承担购房成本。此外,进城群体相较县城家庭参与子女教育生命历程的稳定性更易被动摇,进城的附加成本、家庭成员的空间隔离、政府的政策倾斜等均是进城群体所要面临的考验。在对教育进城现象总结的基础上,将县域层面农村家庭教育进城分为流动型教育进城、定居型教育进城和隔离型教育进城3种模式。

3.1 流动型教育进城

农村进城家庭的流动性表现在县城房产租购市场和就业市场上,呈现一种周期性的特征。伴随着子女现阶段教育的结束,家庭在新的教育需求下产生新的迁移,这时新进群体对原群体不仅产生居住、教育空间的替换,在就业空间上也因为岗位空缺产生新一轮的置换。正如第二小学附近的房东所说:“房子基本上都是按年租的,大部分都是进城来读书的农村家庭,小孩学一上完就会搬走,然后新搬过来的基本上也都是这样的家庭”(22-F-11)。同时,不论是原群体还是新进群体,农村家庭的身份属性并未因为空间迁移而发生根本性变化。“刚上初中的时候就到这边来租房了,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孩子,工作是日结的也比较方便,现在就是等孩子初中读完看他上哪个高中吧,到时候再搬过去陪读”(22-R-08)。可以说,这种教育驱动的周期性置换本质上是在学校学年制影响下,以升学为主要目标的社会阶层内部流动。

此外,教育驱动的进城模式下,出于家庭发展本位和现实状况的考量,租房成为农村进城家庭的主要居住形式。在对多个进城租房家庭的访谈中发现,相较于购房,他们认为租房的性价比更高,体现在:1)支出更低,不用承担购房产生的巨额成本。“租房的花销要比买房要低不少,况且以后也不打算待在县城”(22-R-24)。2)邻里的亲密度更高,选择和熟人租在一起成为租房区位重要的考量因素。“老家邻居还有亲戚都是在这地方租的房子,考虑到互相之间有个照应”(22-R-18)。3)灵活性更高,子女现阶段教育结束即可开启下一阶段的租房。“现在还在上初中,等中考过后,能上哪所学校到时候就搬到学校附近,也比较方便”(22-R-31)。

3.2 定居型教育进城

对购房群体的访谈发现,他们主要考虑的是子女现阶段教育的稳定性,能为子女提供稳定的住所,且购房可成为一种投资形式。“当初进城买房一方面就是自己工作需要,另一方面就是孩子上学离学校近,而且学区房也不会跌到哪去”(22-R-10)。此外,购房群体打算在县城长期发展,教育不是进城的唯一目的,购房产生的附加收益已超过购房带来的经济支出。“我是在这附近开店的,买个房住的也挺方便,刚好孩子读书也需要”(23-R-48)。购房群体基于自身经济条件和对县城发展预期的考量,在县域城镇化过程中,区别于租房家庭,以购置房产的定居形式教育进城。

购房群体与租房群体的差异主要体现在对居住空间的满意度和选择上。一方面,购房群体对居住环境以满意为主,租房群体则表现为一般,设施配套、周边环境以及产权所有等因素是产生差异态度的最直接原因。另一方面,购房群体在居住地选择更多的是考虑房价的影响,租房群体则在租房成本、学区质量和入学机会的综合考量下作出选择。在此过程中,县政府基于发展主义导向所产生的政策倾斜,并不能改变家庭发展本位下的个体再迁移,升学和家庭使命变换依然会促使购房群体产生新的空间迁移(操小晋 等,2021),使得部分以定居形式进城的家庭最终转化为流动型进城。当子女基础教育阶段结束时,县城在发展上的不足桎梏了家庭更高层次的需求,加之受制于县城难以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和颇具竞争的薪资,人口外流的总体趋势难以阻挡,与此同时,不稳定的发展环境和恋土情节也促发太和县一定程度的返乡潮。

3.3 隔离型教育进城

2021年太和县完成对县城范围学区的划分和相关入学政策的完善,房产证和居住证成为入学的主要依据。县政府对于入学政策的完善,让农村家庭与县城家庭理论上具有同等的入学条件,但实际调研显示,因择校产生的空间分异依然存在县城教育资源竞争的过程中,具体体现在:一方面,教育竞争的门槛依然存在,现有优质公办学校有限的生源名额在满足学区内购房群体就学需求时,难以承载学区内以租房为主要形式进城群体的入学诉求,表现为家庭凭借房产证可以优先入学,这使得大部分进城群体必须选择竞争程度相对低的边缘学区的学校或者私立民办学校就学,这一定程度上证明在县城教育资源获取上房产证对居住证的“挤压和淘汰”。“公办小学现在入学不仅要有城区房产证,而且必须要落户到县城”(23-R-42)。另一方面,城乡身份差异带来的机会不均依旧存在,进城家庭租购房产生的额外成本是产生居住隔离的又一重要原因,在此影响下,地价相对低的边缘区成为部分进城家庭的选择。“靠外围的房价便宜一点,对于我们家来说在这边买,性价比要高很多”(22-R-03)。农村进城家庭因为制度条件和地缘劣势,在县城优质教育资源竞争中的不利地位,可视为城乡二元对立在县域城镇化进程中的具体表现,进城群体在边缘学区的集聚成为显著的空间表征。

县城现有的就业岗位很难满足大规模进城家庭的生存发展诉求,父母一方或隔代陪读成为进城家庭子女教育的主要形式,家庭主要成员一方外出务工、一方陪读、子女就学的“工-陪-学”的家庭分工模式成为进城家庭的普遍选择。同时,在对进城家庭陪读成员的工作形式调查时发现,相关服务业如餐饮、服装等日结或兼职工作是最主要的就业形式。这种教育驱动的进城模式,使得大多数进城家庭的成员在空间上表现为超长尺度的隔离,成员一方必须留在县城选择有限的行业,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以个体的牺牲成全家庭的发展。身份与空间上的隔离产生的陪学方式、家庭分工、职业构成等的特有表现,成为这部分群体在县域城镇化进程中“隔离”进城的最佳反映。

4 多元主体参与下教育进城的影响机制

进城群体、地方政府、学校、地产公司以及中介人员等不同行动主体在城镇化进程中相互联系、彼此作用(图3)。地方政府作为教育资源供给的主导者,决定其在推动教育进城过程中的核心地位;进城群体的教育需求扩张促使其参与教育资源竞争的主动性增强,是产生教育进城现象的根本逻辑;地产公司、中介人员以及私立学校在市场中的逐利行为,促进教育资源的流动。

图3 生产-消费端视角下教育进城的多主体参与机制Fig.3 The multi-body participation mechanism of education into the county c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oduction-consumption

4.1 政府主导的资源供给

地方政府在县域城镇化进程中占据主导地位,作为权力主体是教育资源的实际统筹者,是教育进城产生的核心推动者。2001 年农业税费制度改革后,极大削弱县级政府在地方财政自下而上的获取能力,依靠中央政府的转移支付和项目资源等自上而下的手段,难以实现县级政府在地方财政上的独立和稳定发展(李永友,2015)。同时,《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2010)指出“率先在县域实现城乡均衡发展”,县城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缓解城乡教育供给不均的前沿。因此,通过优质教育资源县城集中的方式改变城乡教育格局,在一定程度上是地方政府在城乡治理过程中,进一步激发农民自下而上供给地方财政的重要手段。一方面,就近入学政策和学区制的实行将公办教育资源与房地产业绑定,使得公办教育资源某种程度上成为一种附属产品,伴随房产交易市场的流动而逐渐“商品化”。“在开发建设过程中,附近的学校是很重要的资源,房价很大程度上会受到周边学校的影响”(22-G-26)。另一方面,资源分配不均和教育资源差异供给产生的教学质量、环境和可达性等的差异,进一步引发教育资源的城乡差距悬殊,“主要是资金和师资有限,在资源分配过程中会倾向于学生更加集聚的城镇学校”(22-G-35),对“更加”优质教育资源的竞争成为教育进城的直接诱因。因而,在这种教育驱动的城镇化进程中,政府是教育与城镇化“捆绑”和教育资源向资本化过渡的直接推动者,也是在地方发展主义导向下的最大实际获益者。

4.2 市场参与的资本流动

房地产公司及相关从业人员在基础教育资本的流动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并反映在以土地价格和租金为主要表现形式的市场竞争中。房地产公司在地方政府手中拿到土地对其进行开发是第一轮资本注入的过程,学校的品牌效应作为附加值参与住房市场的竞争,“这个楼盘开发出来卖得这么快,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旁边的小学,记得当时开盘没多久就出售的差不多了”(22-D-34),该过程明显带来物质空间环境的改善和基础设施的升级,直接促成与绅士化现象类似的空间表象产生。农村家庭进城购房产生第二轮资本注入的过程,该过程一方面产生对原住民的替换,进城群体成为社区成员的主要构成;另一方面新的消费需求产生带来周边商业景观业态的升级,教育进城的内层效应随着新成员的进驻逐步向社区周边区域延伸与拓展。学区房的出租和交易随着房产中介人员的介入产生第三轮资本循环的过程,学区房作为房产市场上重要的流动产品成为一种购置资本(马国强 等,2022)。同时学区房流动产生的附加产值一方面成为房产中介生存的重要手段,“每年都会有很多进城租房的农村家庭,公司开设相关业务就是专门针对他们,基本全套都包下来了,物业、水电、维修之类的”(22-Z-23);另一方面,住房和租金溢价进一步成为地方财政的重要来源,进城群体成为这种附加产值的重要贡献者,并随着新群体新的教育需求产生源源不断地输入新的资本。农村家庭教育进城伴随着以商品房为载体的市场资本流动,逐步产生与教育绅士化现象类似的社会效应。

私立民办学校本身也作为一种重要的资本形式,介入县城教育资源市场竞争的过程,成为进城群体子女学校的重要选择。2016年底《中华人民共和国民办教育促进法(2016修正)》出台,义务教育民办学校进入非营利的单通道发展模式(宋正娜等,2021)。面对教育总量和规模的不断扩张,公办学校难以承载生源数量增长带来的压力,民办学校成为地方政府通过购买服务的方式调控县城教育资源供给的重要工具。随着民办义务教育市场的进一步规范以及跨区域择校机制的完善,弥补了公办学校学区制对身份限制的不足,给进城群体就学提供更大的灵活性,“确实是有不少农村家庭,因为公办学校名额不够过来上学的,而且来我们这上学也没有太多要求”(22-S-16),促成私立学校在县城教育资源供给的重要作用。

4.3 家庭本位的个体趋向

中国学校教育体系与社会阶层体系的内在一致性,印证了布迪厄文化资本理论的核心内容,教育的等级制度和阶层向上流动的个体发展趋势使得教育成为社会不同阶层资本传承和价值再生产的重要途径(Bourdieu and Passeron, 1990)。对于农村进城群体而言,简单的经济资本代际传承难以改变家庭的发展现状。通过让子女接受良好教育以学习精英阶层的工作行为模式来进行文化资本积累,获得“985”“211”“双一流”等社会普遍认可的文化符号,才能逐步跨越阶层壁垒获得上层社会发展机会,最终将文化资本进一步转化为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实现家庭更加可持续和稳定的发展(林秀珠,2009)。同时,城乡教育供给的差异性和优质教育资源的稀缺性,促使处于相对劣势地位的农村进城群体从家庭发展本位的角度出发,以进城接受教育的方式弥补先天的教育发展不足。“在外面工作5年多攒了点钱,去年回老家这里,刚好孩子读书就在县城这边买了房子。还是让孩子进城读书好,不像我们小时候乡下的学校都没几个老师,自己也吃过书读少的亏,还是尽自己的能力让孩子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将来有机会上个好一点的大学,找个好点的工作”(22-R-07)。这种机会不足带来的“身份焦虑”成为农村进城群体在教育竞争过程中最主要的心理表征,“现在身边的朋友、同事聊天就是孩子的读书问题,有时候一听到哪家孩子考上了‘985’就担心自家孩子的读书问题,当初买这边的房子就是听别人说这个学校不错,想让小孩进去上学。能去大城市就去大城市吧,县城的发展机会还是差了点,关键生活成本也不低,小孩子以后还是要去大城市”(23-R-42)。“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阶层处境和对于未来发展的不确定性是伴随子女教育成长过程中“身份焦虑”的重要原因。“小孩是在旁边的小学读书,我是在附近的厂里面上班,家里面老人负责带孩子。有时候就是两班倒,最起码好好读书以后不用干这份工作”(22-R-08)。

农村家庭教育进城的模式深刻影响县域城镇化的时空进程,教育资源成为驱动县城开发建设的重要因素。一方面,教育资源促使农村家庭持续进城,并成为地方政府吸引人口带动县域城镇化的“王牌”,进一步促进教育资源的县城集中。地方政府围绕进城群体展开的一系列更新改造、设施配套、环境提升等的建设活动,在满足进城农民生活需求的同时,也将在产业升级、物质环境改善等方面,进一步助推县域城镇化发展进程。此外,教育驱动的大规模农村进城群体进城产生的居住、生活、就业需求,在县城房产租购市场和商业经济活动中注入极大活力。在多方力量的共同推动下,最终形成“优质教育资源—农村进城群体—县域城镇化”相互关联的社会空间效应体系(图4)。

图4 教育驱动下农村进城群体的县域城镇化Fig.4 County urbanization of rural urban population driven by education

5 讨论与结论

教育进城乃至教育绅士化研究立足于中国自上而下的空间治理体系和现行教育体制机制,从大中城市到县城区域,围绕优质教育资源竞争产生一系列包括物质环境更新、社会周期流动、边缘空间集聚等社会空间效应。县城学区政策变迁与乡村中产阶层崛起,是教育进城乃至教育绅士化研究空间延伸的重要前提。在县域城镇化的特有语境下,通过对农村家庭教育进城现象类型与机制的研究,对于统筹城乡发展、优化县域治理体系具有重要意义。

回归到教育绅士化原有的定义和特征,探讨县域层面的教育进城现象。首先,进城群体并不等同于教育绅士化研究中的中产阶层,但进城群体在择居、就业等方面的表现,足以反映其中产化的意愿提升和其参与教育竞争的主动性增强。其次,通过对太和县农村家庭教育进城现象的探讨发现,参与优质教育资源竞争的进城群体中,既包括中等收入群体,还包括一部分低收入群体,因为县城的教育竞争准入门槛较低,在教育需求扩张和以子女为中心的家庭发展策略的驱动下,共同参与到县城优质教育资源竞争的过程中。通过对县城教育进城现象的思考可知,农村家庭教育进城与以往讨论的教育绅士化在产生背景、关注对象、形成机制等方面存在一定不同,这是对教育绅士化既有概念的讨论和延展。

此外,本文在县城家庭对进城家庭、高收入家庭对低收入家庭以及本地居民对外来居民等具体的空间置换过程探讨不足,未来可基于房产中介数据、社区户况数据、访谈文本数据等对该现象展开深入探究。县域是中国未来发展的重要领地,如何增强农村家庭教育进城的积极意义,同时避免其负面效应导致的空间分异与社会隔离是亟待思考和解决的重要议题。

综上,本研究的主要结论为:1)农村家庭在教育进城过程中,因为家庭资本积累和家庭发展策略的差异,产生不同的教育进城模式,主要分为流动型教育进城、定居型教育进城和隔离型教育进城;2)对于未来发展的不同考量促成进城群体产生购房和租房的差异化抉择,同时伴随子女教育阶段的结束,县城作为城镇化的前沿阵地缺乏把人留住的核心动力,进而促发一定程度的人口回流和外流;3)教育进城由政府、资本、学校、个体等多方主体共同推动,其中地方政府作为权力主体是教育进城的核心推动者,房产、中介公司和私立民办学校参与并促进教育资本的流动,家庭发展本位的教育再生产是促发教育进城的根本逻辑;4)关注进城群体本身的发展诉求是回归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的基本要义,也是纾解教育进城负面效应的本质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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