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赫《六法论》中“经营位置”于书法的作用

摘 要：书画本同源，两者的产生和发展，相辅相成。谢赫《六法论》所提出的“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被后世用来作为衡量绘画成败的标准。如果将“六法论”融入书法，那么其是否也能作为标准来判断书法的成败呢？本文对“经营位置”在书法中的作用进行了深入探讨。

关键词：绘画；艺术；文字；书法

中图分类号：J2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7357（2024）34-0-03

一、“六法论”的提出

如果说绘画的起源可以追溯到遥远得记不清的岁月，那么文字呢？文字最开始的样子一样通过象形的符号来表达意思，世界文字的起源也大多如此。不同的是，当今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使用的文字是字母文字，而我国则经历了千百年的文字演变，形成了以六书造字法（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为主的造字方法，并使文字在各个历史时期展现出篆、隶、楷、行、草等不同的形式，就算在当下的简体字中都有流露。书法艺术流传千年生生不息、千变万化，我国可以将每个字当作一幅画去理解，一幅描绘了我国千年历史的漫漫长卷。

书法是一种高度集中、纯粹化的“线的艺术”，是我国特有的“线的艺术”[1]。书法可以说与绘画是“孪生兄弟”，都以极其优美的线条形式，去表现人的种种风神面貌。因此，作为千百年来我国古代绘画评判标准的“六法论”同样适用于书法范畴。书法与绘画相同，但又有许多不同之处。书法作为一个独立的艺术门类，且作为文字的载体，“它是实用的，每个文明社会的成员都依靠它交流思想、传递感情；它又是超实用的，历来论书者往往强调书家淡泊无为的心态和超乎名利的品格”[2]。

谢赫是南朝齐、梁间画家、著名的艺术理论家，也是我国第一个绘画评论家，其所著《古画品录》，为我国最古老的绘画论著。

受到魏晋时期的影响，南北朝时期朝代更迭频繁，政治混乱、社会动荡，但就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文人思想得到解放，文学艺术飞速发展。此时期，《文心雕龙》《文赋》《女史箴图》等旷世绝作流传在世，这些作品在文学、书法、绘画等各个方面，无不是后世追随、学习的指向标。这个时代又总与“古”字联系在一起，对于现代人是“古”，对于前人同样是“古”。

谢赫的《六法论》正是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应运而生，它不仅是对前人艺术理论的总结，还是对当时艺术实践的深刻反思。谢赫提出的“六法论”，每一法都凝聚了其对艺术本质的深刻理解，特别是“经营位置”这一法，将艺术创作的重要性在空间布局中表露无遗。这一理论的提出，不仅为绘画提供了系统的评价标准，还为后世书法艺术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理论依据。通过对“经营位置”的深入研究和应用，书法家们能够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创新，使书法艺术在新的历史时期焕发出新的生机。

“六法论”于这个时代出现，不仅是命运的巧合，还是历史的必然。它从古至今一直被运用着、充实着、发展着，可以说是我国古代艺术理论中最具生命力和稳定性的原理之一。

“六法论”中的“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可以说分别表达了绘画中的最高境界、绘画中的用笔、绘画中所描绘的对象、绘画的着色、绘画的构图等。若将它们对应到书法中，就可以被理解为书法中的用笔、书法中的结体、书法中的章法。本文带着这样的想象来分析“六法论”带给书法的启示，分析它们又是否能够真正融入书法的创作中。

用笔、结构、章法是书法中必不可少的三个要素。赵孟頫有云：“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①。用笔和结构固然是书法的根基，不可撼动。但在观赏一幅书法作品的时候，欣赏者先看到的必然是其整体效果。如果书法作品的整体效果不佳，那么欣赏者很容易就不会再去仔细看其用笔和单字结构了，就好似看到波澜壮阔的大海，人们会好奇海中会有什么，但是对于路边一个腐臭味十足的水坑，人们并不会好奇其中有什么，只会远远避开。因此，一幅书法作品能否吸引观众，其整体效果即章法的好坏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六法论”中“经营位置”所讲的是绘画的构图，清代周亮工有云：“故昔人作画，有登百尺楼犹缀其梯级者，期于绝远嚣繁，始能经营尽意”②，即绘画位置需经之、营之，或者说在创作绘画作品之前，创作者需要对创作客体进行重新的排列组合，将构图和构思看作一个整体，从而创作出新的艺术品，这样的艺术品更富活力、更富生命力。

书法中的章法也是同样，章法广义上来讲可以说是书法中各种不同的款式，包括斗方、对联、手卷等。若将书法作品放在不同的位置上，则需要不同的款式，书法作品出现的场合也需要不同的款式，不同的款式又承载了不同的书法作品；狭义上来讲，整幅作品的谋篇布局，单个字也可以将其称为“布白”，这也属于“经营位置”，清代邓石如就有“计白当黑”之说。单幅作品可以出现的章法大抵分为纵有行横有列、纵有行横无列、纵无列横无行几种，这些章法可以说是“乱石铺阶”的自然美和“玲珑剔透”的人工美。

同绘画一样，创作者创作不同的作品需要去构思不同的位置安排，书法的章法也是如此，面对不同的书体，创作者需要进行不同的章法安排。人们没有见过工工整整的草书，也没有见过杂乱无章的楷书，对于行、草书这一类动态书体，其就不适合太过安静的章法布局；而篆、隶、楷书这一类静态书体就不适合太过杂乱的布局。“虽篆隶草章，工用多变，济成厥美，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而便。然后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娴雅。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③孙过庭在介绍各书体形态的同时，表达出了各书体应有的风格布局。

对于章法，自古便有创作者“信手拈来”之作的说法，认为本文潜心研究的章法不过就是创作者随意写出的，并无“经营”可循。但仔细想来，这些作品是否都是创作者经历了长时间对前人作品的观赏、临摹，而产生的潜移默化的结果。例如，王羲之《兰亭序》是其于聚会上即兴写出的作品，成为千古佳作，王羲之的其他作品，难道在章法上就没有相似之处吗？世上并无“信手拈来”，也并没有无根据之作。欣赏者所见的“信手拈来”不过是创作者经历了长期的刻苦训练所得来的。只有长期的刻苦训练，才能使他人看来毫不费力。“夫运用之方，虽由己出。规模所设，信属目前。差之一毫，失之千里。苟知其术，适可兼通。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亦犹弘羊之心，预乎无际；庖丁之目，不见全牛[3]。”正所谓，没有七十二变，怎敢大闹天宫。

因此，“六法论”中“经营位置”对画面的重新排列布局，需要创作者在头脑中反复琢磨、反复推敲，熟练者亦是如此，更何况初学者。书法中，创作者对章法的安排也一样，一幅好的作品一定是让人看起来舒服的作品。章法作为一幅书法作品的“门面”，同用笔、结构一样，亦需要创作者用功。

二、“经营位置”在书法中的应用

首先，创作者需要明确“经营位置”在绘画中的含义，它是指通过合理的安排使得画面和谐、统一，从而使作品达到视觉上的平衡与美感，使得作品构图整体协调统一。若将这一概念引入书法，则创作者可以理解为字与字的联系、行与行的联系。书法作品不仅要求单个字体的美观，还强调作品整体布局的和谐、统一，这是书法作品的重点。然而，书法的布局不仅是字体的排列，还综合考虑了笔墨浓淡、字形大小、行间距等。

书法上的“经营位置”，是以整体性的章法布局为着眼点的。在章法布局方面，书法中的“经营位置”在字形空间分布的均衡性、在节奏感的营造、在墨色的运用、在对整体的构图上都有很大的影响。空间的设计感、作品整体的节奏感、墨色的浓淡变化、整体章法安排的合理性既能增加作品的层次感，又能抒发作者的情感意境。通过合理安排章法布局，可以使作品更加生动活泼，使其韵律感得到提升，整体构图的美感得到增强，从而使书法作品的整体构图布局更加和谐、统一。

“经营位置”对书法的作用是多方面的，既与作品的整体视觉效果有关，又与创作者的艺术修养、审美情趣有关。书法家可以通过对“经营位置”的深刻领悟和巧妙运用，使其作品的艺术境界更上一层楼，尽显其独具一格的艺术神韵。本文结合具体书法作品，对“经营位置”在实际创作中的运用和效果进行进一步的剖析。

（一）空间分布的均衡性

在具体的创作实践中，书法家需要灵活地运用各种章法布局，根据不同的书写内容、书写场合、书写目的进行布局设计。例如，写对联时，上下联的字数、尺寸、间距都要匀称协调，以便体现对联的对称性之美；而手卷的书写则需要创作者考虑行文的长短、疏密变化，只有这样，才能使作品的整体布局流畅、富于变化等。一幅优秀的书法作品，其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的距离应恰到好处，既不显得拥挤，又不显得散漫，作品整体上呈现出一种浑然一体的美感。位置的设计对于单个字也是十分重要的，每个字都需要精心设计笔画的安排和重心的位置。只有这样，才能使每个字在整体上不显得突兀，并在独立存在时具有美感。例如，一幅画需要通过合理的构图来引导欣赏者的视线，一幅书法作品也需要通过精心的章法布局来引导欣赏者的阅读体验。一幅书法作品的构图就是书法中的章法，不仅是字与字的排列组合，而且表达了书法家的艺术理念。

例如，王羲之《兰亭序》在用笔、结构上达到了极高的境界，对于其章法布局，通观全篇，字距、行距恰到好处，疏密相间，既显得错落有致，又不失整体的和谐、统一。《兰亭序》每行的起伏变化，都仿佛随着王羲之的情感波动而自然流淌，给人以行云流水般的美感，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

（二）节奏感的营造

书法中的“经营位置”，还要求创作者对行文的韵律、气韵的把握。创作者不仅要有空间的物理安排，还可以通过调整字的大小和疏密，使欣赏者在欣赏时产生有韵律的美感，从而形成一种内在的书写节奏。创作者在创作过程中，通过调整笔画的粗细、长短、曲直，以及墨色的浓淡、干湿，创造出一种动态的平衡。这种平衡不仅是视觉上的均衡，还是心灵深处的共鸣，是心灵深处的一种平衡。每个字的落笔位置、大小、间距，都蕴含着深刻的内涵和精妙的构思。正如古人所言：“字里行间，气象万千”。一幅优秀的书法作品，其章法布局，往往能吸引观者的视线，使其在欣赏的过程中感受作品独有的韵律。

例如，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作为一篇情感激荡的行书作品，其章法布局同样体现了“经营位置”的精妙。该作品，字里行间的笔墨浓淡丰富，字形大小变化多端。整幅作品一气呵成，既有大气磅礴之势，又不失细腻的情感流露，也反映出了颜真卿在国破家亡中的愤慨，特别是那些因情绪激动而出现的涂抹、修改之处，非但没有破坏整体的美感，反而增添了作品的生动性和真实感，使得作品整体的节奏感极强，直击人们心灵。

（三）整体构图的美感

一幅优秀的书法作品在整体构图上要做到和谐、统一，既有变化又有整体感，这与书法家的个人风格密切相关。有的书法家偏爱疏朗的布局，字距较大，给人以空灵透气之感；而有的书法家则喜欢紧凑的布局，字距较小，显得密不透风，充满力量感。章法布局的不同，反映出书家的不同审美追求，也反映出书家不同的艺术个性。

例如，米芾的《蜀素帖》在章法布局上就是一个突出的代表，米芾以其独特的“刷字”技法，使得每个字都显得劲健有力，而整体的章法布局则呈现出一种跌宕起伏、节奏鲜明的美感。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的距离变化，既体现了米芾书写时的随意性，又隐含了其精心的设计，使整幅作品达到了动静相宜、浑然一体的完美平衡。

（四）从古创新

进一步而言，“经营位置”在书法中还体现在对传统与创新的关系处理上。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每个书法家如何通过个性化的布局和章法，将自己的艺术风格展现出来，是书法家不得不面临的问题。通过对“经营位置”的深入研究，不仅可以使书法家对书法艺术的内在规律有更好的认识，而且可以为当代书法创作提供新的理念和途径。

每个时代的艺术都有其独有的面目，当代书法艺术的特点风貌就是在当代书法创作中，书法家对章法与布局形式的探索和创新不断深入。他们借鉴古代经典，结合现代审美，创作出一批传统与现代兼具的书法精品。这些作品不仅在形式上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还在内涵上传达出时代的精神和个人的独特风貌。

通过对当下书法艺术中“经营位置”具体应用的研究，创作者可以更好地理解其在提升书法艺术表现力方面的重要作用。这既为创作者提供了书法创作的新意，又为欣赏者提供了欣赏书法的新视角。

三、结束语

“经营位置”在书法中的作用是多维度、多层次的，它既是形式上的美，又表达了书法家及其作品的精神内涵。通过对传统经典书法作品的分析，可以使欣赏者对“经营位置”在书法中的重要性有比较明确的认识。它既是技术层面的章法安排，又是书法家对自己的情感、思想、审美追求的反映。通过章法的精心设计和巧妙运用，创作者可以使书法作品达到形神兼备、意趣盎然的境界，从而引起欣赏者的共鸣。总之，作为“六法论”中的重要原则，“经营位置”不仅在绘画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还在书法上具有不可忽略的地位。通过对这一原则的深刻认识和灵活运用，可以使书法家创作出更多具有艺术价值和时代意义的精品，也可以使欣赏者对书法艺术的博大精深有一个较为全面的认识。

参考文献：

[1]黄简.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4.

[2]王镇远.中国书法理论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3]李泽厚.美的历程[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