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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后现代·人文: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的作者性表达

2024-02-27朱晓慧

艺术大观 2024年34期
关键词:荒诞后现代

摘 要: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是导演孔大山的处女作长片,他用科幻、公路、伪纪录等类型融合的方式向观众讲述了一个民间科学家寻找外星人最后找到宇宙真谛实现自我救赎的奇幻故事。电影呈现了多种后现代主义的人文景观,与文学意义层面的勾连丰富了电影的阐释空间,对现代社会的人文关怀体现了导演的作者性表达。

关键词:作者性;后现代;诗意美学;荒诞;软科幻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7357(2024)34-00-03

“作者电影”诞生于法国新浪潮电影运动时期,由特吕弗在《法国电影的某种倾向》一文中正式提出概念。在“作者电影”概念尚未提出的中国早期电影阶段,郑正秋等第一代导演便确立了“良心主义”的制片立场[1]。历经百年,“影像传奇叙事”范式以及“良心主义”立场以深层集体无意识贯穿于中国电影发展中。而纵观21世纪以来,中国绝大部分的软科幻片,如《疯狂的外星人》《被光偷走的人》等都带有导演鲜明的作者风格,是作者性与商业类型电影的融合表达。

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讲述了执着于寻找地外文明的科幻杂志《宇宙探索》主编唐志军在精神失意、穷困潦倒的双重夹击下带着困惑他一生的宇宙问题,前往西南腹地深处的鸟烧窝村寻找外星人并找寻到生命意义的故事。正如平遥国际电影展最佳影片的授奖词所言:“从经典电影类型进入中国科幻的未来关怀,求索问道,显示了青年电影人的想象世界与精神哲思,诗性浪漫,呈现了科幻类型与青年电影发展的新方向。”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以科幻和喜剧的类型电影外壳为载体,以追寻人类情感和生命存在的人文终极关怀为内核,集中展现了新时代青年导演的新思维、新技法、新诉求,文章对电影的作者性表达进行分析研究,尝试把握中国新生代导演对“作者电影”的创作理念与风格呈现。

一、电影类型融合

科幻电影往往会使用大量的科幻元素作为故事的肌理,以科学理论为依据重新建构人类的世界观。传统的科幻电影往往代表了大投资、高概念、视觉奇观,如2019年上映的《流浪地球》被号称“开启中国电影科幻元年”,电影工业化水平与科技实力就成了科幻片的硬性要素。从这一视角来看,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更趋近于“软科幻”电影。“软科幻”诞生于20世纪70年代,与美国科幻小说家艾萨克·阿西莫夫所论述的“硬科幻”形成了二元对立,这种模式下的“软科幻”讲述的是“不写任何我们已知的科学,而是去阐述人类情感”的科幻故事。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的特效镜头甚少,只有影片后半段孙一通被山洞的麻雀群包裹成一个卢瑟福原子结构模型带走,影片结尾的长镜头从地球到星云,星系的组成勾勒出宇宙的模样,观众随着镜头仿佛飞出太空,抵达宇宙的尽头,在这一刻,关于宇宙与人类、科幻与现实、当下与未知在迷茫与寻找中终于找到时间的注解。

电影采用伪纪录片的拍摄方式,全程的手持摄像头摄影、“跳切”的手法、多个采访式的隐藏镜头增加电影的纪实感,科幻片与纪录片的类型糅合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边界,这种叙事手法能调动观众原有的生活经验,呈现出来的分裂感与矛盾性给予观众超出期待视野的审美体验。电影中,唐志军对镜头讲述自己对宇宙生命的看法;秦彩蓉向看似隐藏在摄影机后并不存在的“采访者”讲述唐志军的过往人生和对他理想的不解;在火车上,那日苏对着镜头讲述自己与唐志军相识的经过;在鸟烧窝村里,晓晓向镜头吐露自己与外星人有关的童年往事;孙一通在田间地头面对镜头朗诵自己写的诗,让观众误以为有一台摄影机在客观记录着他们发生的故事。直到日食时,孙一通要求摄影机跟着大家“闭上眼睛”,打破了“第四堵墙”的存在,即此前都是摄影机代替了观众“在场”,银幕前短暂的黑暗表明了故事中的“摄像机”就是观众本人。人物角色面对镜头言语的拍摄手法往往出现在纪录电影或者电视纪实节目中,影片在叙事中不断穿插这些采访镜头,同时预设了“观众在场”,建构了具有纪实性风格的伪纪录片外在样式。

此外,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还杂糅了公路片的电影类型,电影以章节为单位的叙事结构可以自然嵌套公路片的类型架构。公路片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新好莱坞黄金时代,这一类型电影往往具有反叛精神与追逐自由的人文内涵。与好莱坞公路片不同的是,由于国产公路片的自由反叛意象功能缺失,“公路”仅作为意象被消费。但“汽车”“公路”的意象、“在路上”的人物状态、危机与解决危机的情节设置仍然构成了该类型的叙事架构。在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中,唐志军等人从北京到四川的旅途,从现代化都市到山村、原始森林的环境空间变化,作为叙事元素出现的火车、汽车等交通工具为人物提供了情感倾诉的活动空间。而在情节设置上,唐志军一行人始终被寻找外星人这一旅途目标所牵引,唐志军与秦彩蓉在面对“宇宙功德箱”骗钱、被狗咬后是坚持继续上山还是下山的冲突和矛盾,不断增加电影的戏剧效果。对唐志军等人而言,寻找外星人的旅程不仅是危机不断升级的过程,更是他们精神成长的历程。在旅程的终章,危机得到解除,唐志军成功抵达宇宙尽头 ,找到了“人类生存在这个宇宙究竟是为了什么?”的答案。

这部融合了科幻片、伪纪录片、公路片、荒诞喜剧的电影注定不能被单纯类型所定义,我们无法将其进行归类,它是中国新生代导演开拓的新浪潮。

二、后现代主义景观

纵观导演孔大山早期短片,其美学风格均呈现出后现代主义倾向,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更是将后现代主义美学发挥到极致。电影通过多种影像的拼贴,造就了复古的美学范式;同时,符号意义的流动使得其能指遭到解构,彰显了去中心化的特征;伪纪录片的拍摄手法以及跳切剪辑营造出碎片化的视觉风格,与音乐元素的杂糅并行让电影的视觉风格更具先锋实验性,体现了后现代主义的美学风格。

“拼贴”是后现代主义电影常用的艺术手法,现成的物品可以直接作为材料或作品[2]。电影的片名在拼贴了VHS图像、复古DV影像等多种媒介镜头中出现,影片将这些介质矛盾、时间上无序的镜头拼贴在一起,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彰显出浓郁的怀旧复古感,具备鲜明的后现代主义文化属性。电影通过复古电视影像这一现代性媒介,对比唐志军早年受访时的人生高光与当下的落魄处境,它把过去的时间凝固为影像,拼贴于现代时序文本中,打破了现代意识里单向度的时间观念[3]。20世纪解构主义主张用“意义链”取代“结构”,取消历时和共时之分,用不确定性取代意义的确定性和中心指涉性[4]。石狮子雕像在中国民间原为避邪纳吉之物,然而在影片中,唐志军把石狮子雕像嘴里石球消失的情况,视作地外文明到来的异象。而本应供奉在庙宇的佛祖石像也被丢弃在孙一通父亲死亡的废弃采石场中,石狮子与佛像这些承载着传统意义的宗教符号被后现代主义手法所解构,致使它们原本的表意链条断裂,在影片语境中无法再与原有的意义相契合,达成了瓦解中国传统民间信仰的“后蒙太奇”表意效果,体现后现代主义文化对传统文化的消解 。

伪纪录片摄制手法与跳切、抽帧的剪辑方式相结合,营造出碎片化的视觉风格,使电影呈现出“天然去雕饰”的浪漫古朴质感。与连绵的长镜头相悖的是,影片对镜头进行碎片化处理,打破了传统电影空间中的时空关系与因果逻辑,与伪纪录的形式碰撞反而加强影片的荒诞性。如影片开场,唐志军向赞助商展示宇航服,结果被困,紧接着是编辑到楼下找开锁匠、秦大姐打电话找消防员、工程吊车进入、被吊起来的唐志军和楼下围观的人群一系列跳切镜头让这场荒诞闹剧在视觉和听觉的冲击下形成影片的第一个叙事小高潮。又如那日苏在火车上的采访片段,从镜头前经过的路人带来了真实感,人物连续的言语、行为被跳切手法打断,在那日苏叙述饮酒的好处后突然跳切到醉酒倒地,此时采访的真实感被一地的酒瓶和宿醉的人的荒诞画面所冲击。这种碎片化的画面不经意间映射了后现代主义社会的荒诞本质,让观众在断裂的时间与空间中体验影片的戏谑感、诙谐感。

电影中出现了多首古典音乐,情节与音乐内涵相悖形成的音画对立在此时也有了后现代主义消解意义中心的含义。如电影的片头,在唐志军90年代的采访过后影片进入宏大的开片蒙太奇:飞碟光点、麦田怪圈,从莱特兄弟试飞到人类登月,科技的发展促进了战争、环境污染、自然灾害,但本质上都是人类的探索。人群跪拜与火箭发射失败的相关性剪辑配以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加强了影片此时戏谑的态度。《第二圆舞曲》是一支旋律欢快的舞曲,完成于“二战”前夕,是欧洲上流社会社交场所重要的舞曲之一,圆舞曲的行动轨迹也隐喻了人类一直在原地打转,归根结底是为了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而进行宇宙探索。又如唐志军为了给赞助商展现宇航服却被困其中,他被吊车吊出窗外时的背景音乐出自贝多芬高亢激昂的《第九交响曲》中的第四篇章《欢乐颂》。在路人看来这场救援就是盛大的荒诞滑稽表演,于唐志军而言是探索宇宙幻想的破灭。

三、文学性及人文关怀

从第六代导演开始就已经在电影作者性探索中“自觉不自觉地显现出在视听层面与电影手册派类似的纪实美学风格,以及在叙事层面与左岸派相似的存在主义哲学思考的作者策略。不难看出,第六代导演的作者性更多偏向于作者论的‘文学性’向度”[5]。而新生代导演作品的作者性则表现为文学性到“文学性+电影性”的过渡。

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的文学性体现在电影与经典发生的互文性。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英文译作《Journey To The West》,用中国古典小说《西游记》中西天取经的故事隐喻唐志军等人深入西南腹地寻找地外文明的奇幻旅程,在途中所遇到的曲折正是唐僧等人西天取经中所要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而宇宙小分队加孙一通五人又正好对应了师徒四人和白龙马;故事的结局,唐志军到达了宇宙的尽头,获得了生命存在的真谛,对应了唐僧师徒取得大乘佛法普度众生。电影多处场景出现《西游记》的人物形象调动观众的情感记忆,但随着故事的发展,经典人物形象于现代语境中出现,将被赋予全新释义。电影与《西游记》的互文性体现在西游人物之于电影人物形象的内核建构。唐志军就像那个迂腐、执拗,一心只为西天取经的唐僧,两者都是拥有尼采所说的“超人精神”;孙一通对应的是孙悟空,他超脱于三界之外,那根会变长的外星人腿骨就是他的金箍棒;现实主义者秦彩蓉在路上不停地打击唐志军,总是抱怨但又始终不放弃,她就像西游中的猪八戒;而整天宿醉的那日苏就是因醉酒打碎琉璃灯被贬下凡的沙悟净;与唐志军女儿多有肖像之处的晓晓就是与唐僧有亲缘关系的白龙马。

而电影的叙事结构也套用了章回体小说的叙事结构分为了四个章节,电影第二章名为“蜀道难”,镜头里的崇山峻岭加强了蜀道难的视觉意象,配以琵琶曲《十面埋伏》,山高水远的感觉呼之欲出。而本章的英文译名为Odyssey,即《奥德赛》,出自古希腊《荷马史诗》。《奥德赛》讲述了英雄奥德修斯奋力求生,在“神明”的指引下幸运返归家乡并完成复仇的故事,对于英雄奥德修斯而言最重要的收获不是复仇,而是旅途经历本身对他的历练,这个片名隐喻了唐志军等人的宇宙探索之旅实则是找寻心灵的皈依。在电影中套用文学文本,体现了电影与文学的互文性表达,跨媒介的意义套层,扩大了电影的阐释空间。

在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科幻诡谲与荒诞喜剧的公路式西游之旅中,人物的命运与情感线索贯穿推进,使电影拥有了现实主义的人文关怀,其中人物群像构成了“人文景观”的首要内涵。唐志军,一个堂吉诃德式疯癫的骑士,妻子不堪忍受他对外星人的过分痴迷选择离婚,女儿又因患上抑郁症自杀。他在精神病院进行科学讲座的时候可以说出福柯《疯癫与文明》的主题思想,但当女儿自杀回忆被勾起的时候他的身体又做出本能性的排斥,他的身上体现了自我肯定与自我否定的矛盾性,他是一个浪漫又悲剧的人物。长期以来,唐志军将自己存在的意义建立在他者之上,而当他在洞穴参透人类存在的意义时,他终于可以与自己及女儿和解,他盛装出席了外甥的婚礼,影片的色调变得温暖明亮,也象征着他重建了自我的主体性。电影的另一主角孙一通是唐志军精神世界的外化形象,在他身上体现了天才与疯子的两面性,他是一个并未过多受到教育的孤儿,但他却写出了具有现代性思考的诗句,最后,他被麻雀包裹着通向了宇宙。此外,还有同样热爱探索未知、在父母离异后患上抑郁症的晓晓;杂志编辑部的绝对纯粹者但愿意陪着唐志军“做梦”的秦彩蓉、酗酒但向往唐志军理想的那日苏等,电影在塑造这些鲜活人物形象之际,亦向这些处于社会边缘的人投去了人文关怀。

四、结束语

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糅合多种电影类型向观众呈现了一个荒诞、喜剧、浪漫的后现代社会人文景观,我们可以看到新生代中国导演在作者性表达上的延续和坚守,他别具一格的美学风格、着眼个体的人文关怀和宏大浪漫的精神哲思,赋予中国软科幻电影独特的审美价值。

参考文献:

[1]赵牧,左梓龙,葛雨馨.“良心主义”电影:文化传统及其启蒙现代性[J].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24,(08):69.

[2]陈建军.在波普艺术语言的因果链上[J].文艺争鸣,2011,(08):158.

[3]王振,崔福凯.《宇宙探索编辑部》:文本间性、碎片叙事与后假定性美学[J].电影文学,2023,(18):153.

[4]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5]陈犀禾.蜕变的急流——新时期十年电影思潮走向[J].当代电影,1986,(06):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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