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爱在中国
2024-02-24王若宇
王若宇
1938年,战争的硝烟弥漫在西班牙的土地上,来自世界各地的反法西斯战士被西班牙独裁者弗朗哥的军队不断击溃。28岁的英国共产党员大卫·柯鲁克因为枪伤回到马德里疗养。这时,著名记者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在欧洲出版,引起轰动,被无数革命者视为精神补给,对柯鲁克而言也是如此,“特别是第五篇《大渡河英雄》的章节,我的心跳加速,他们比我们的补给更匮乏,却为了颠扑不灭的真理奋勇而上。”
爱情的预言应验成真
对中国的痴迷,让彼时尚未婚配的柯鲁克成为朋友们调侃的对象,“如果不是和在中国的传教士女儿结婚,那你一定会娶一位中国夫人。”他们的玩笑像一种预言,萦绕在柯鲁克的心头。他很期待在中国遇到感情的归宿,这样能够更进一步了解中国。为了筹集路费,柯鲁克决定到当时迁到成都华西坝的金陵大学当英语老师。“颠簸的道路上,年轻的中国学生们唱起了《国际纵队之歌》,让我一下子又点燃了激情。”柯鲁克知道,这片土地上的青年们一定也有人曾与他在西班牙并肩浴血,這让他对中国这片土地更为亲近。
数千公里的辗转后,柯鲁克邂逅了预言中的爱情。“在成都的日子里,我常常和同事一起打网球。”柯鲁克很快被球场边骑自行车经过的女孩吸引,而在不久后,这个女孩就再次和柯鲁克相遇。“我回办公室的时候,没有发现她正在替同事改作业,她抬起头来的那一刻,我这个无神论者都想要信上帝了。”柯鲁克和她交流了很久,知道这个叫做伊莎白的女孩自幼生活在中国,虽然曾回加拿大读大学,但最终还是选择回到成都——而她的父亲正是一名传教士。
为了能够找到更多机会和伊莎白交流,柯鲁克买了一辆自行车,相约骑行。他们共同关注着当时的社会底层,不断挖掘并记录社会生活的素材。当伊莎白苦心为农民建立的合作社被地主巧取豪夺后,柯鲁克安慰她道,除非革命,否则积弊已久的旧中国依然会吞噬无数想要平稳改变现状的人的所有努力。他们渐渐感受到了彼此的相知,更能够呼应彼此的相爱。
1941年暑假,柯鲁克邀请伊莎白前往泸定桥,一路上,红军气壮山河的标语让他们心潮澎湃。他们牵着手,站在铁索桥上。这是斯诺笔下、柯鲁克梦中革命者感情最汹涌的河流,而此刻,他把一切声音汇成了一句话:“我向你求婚!伊莎白,我要当着大渡河的面,向你求婚!”“我愿意!”
1947,回到历史发生的地方
不久,欧洲战场的消息接连传来。德国向苏联发动闪电攻势,装甲兵团直逼莫斯科。伦敦的街头,每天都要传出刺耳的防空警报声。柯鲁克放下教鞭,决定回国参军。伊莎白则在照料好生病的母亲后,从印度西行到非洲的好望角,再向北出发,经过更漫长的时间,抵达伦敦。1942年7月30日,他们在伦敦的一个教堂里,邀请了正在施工的油漆工作为证婚人,领取了结婚证。他们的婚礼,只有彼此凝视的双眸和心底的坚定信念。
1946年,这对夫妻决意回到中国。乘坐着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车,柯鲁克和伊莎白一路畅通无阻,他们穿过战争的废墟和荒芜的城镇,终于找到了新的世界——晋冀鲁豫根据地。在延安,跟着土改工作组走进十里店,柯鲁克和伊莎白看到了与当年完全不同的景象,虽然并不富裕,但农民们生机勃勃——这就是冉冉升起的中国最写实的一面。对新中国炽烈的渴望,让他们更努力地投入土地改革工作。夫妻俩决定,此生都要在中国度过。
两年后,中央外事学校在河北省获鹿县成立,柯鲁克和伊莎白再次脱下戎装、走上讲台。望着年轻的革命者,他们深情地说道,他们见证了这块土地上底层百姓被欺压、被奴役,而此刻,他们在中国共产党的召唤下,成为新中国的建设者、参与者,这让他们感到无上光荣。没有教材,夫妻两人夜以继日地编写,没有钢笔,夫妻两人就用高粱秆制作……看着学生们的英语从生疏到熟练,听着附近的村民们拿学生们的发音打趣,夫妻俩总会会心一笑。
天天听着收音机,柯鲁克和伊莎白知道,新中国就要来临了。也正是在新中国来临前的初冬,在学校迁往北平西南良乡的路上,伊莎白发现自己怀孕了。1949年8月4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卡尔出生。
一生一世,爱到深处是中国
周末,学生们总爱三五成群到柯鲁克和伊莎白的家中练习口语。夫妻俩总会把最好的拿出来款待学生们。虽然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但是对于学生,总有着更多的偏爱。直到1957年,柯鲁克和伊莎白才又一次回到加拿大和英国探亲,“我们在路上,要给孩子们补习英语,因为他们已经习惯说北京话了。”
回到故土,柯鲁克秉持革命的态度,到教堂和豪华饭店演讲,来自生活优渥群体的攻击和贫民们的认可,让柯鲁克和伊莎白确认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们渐渐意识到,中国是他们心中最深处的牵挂。虽然得到了英国利兹大学的聘请,但夫妻二人又回到了中国。1960年,苏联专家撤离,这让夫妻二人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他们告诉身边人,“我们必须留在中国。”中国是他们爱开始的地方,也是他们思想萌发交织的地方,已经融入了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爱情。
尽管在特殊的历史时期,柯鲁克身陷囹圄,伊莎白也被迫进了“学习班”,虽然不在一起,但夫妻俩都开始了内心自我沉淀的阅读时间。伊莎白告诉自己,要像英国诗人威廉·亨利的诗句那样生活下去,“我是命运的主人,我是灵魂的航标。”多年后,柯鲁克的信终于从监狱传递到伊莎白手中,她被信内的内容弄得哭笑不得。柯鲁克告诉妻子:“我一点不觉得自己已经62岁了,我至少还能再为革命工作二十年。”没多久,柯鲁克出狱,但伊莎白却对判决书格外质疑,她不断向上级反馈,经过三次修改审判书后,终于公开宣布对柯鲁克的指控是错误的,罪证是伪造的。柯鲁克并不在意这些文字,他更在意的是妻子为自己恢复名誉做出的努力。人生迟暮,他们没有顾及年龄,继续着教育事业的光辉。
2000年,柯鲁克去世,伊莎白在花园里种下一棵银杏树,树下刻上了丈夫的名字。她说:“这样他就能始终在我们的身边,爱着我们。”2023年8月20日,伊莎白在北京逝世,享年108岁。如今,这棵树早已长成参天大树,它的树下,有人们从泸定河边捧来的泥土,也有无数学生瞻仰的足迹。它见证了柯鲁克与伊莎白的过去和现在,也将他们的未来写在了每年秋天里飘落的金色叶片上,落在中国的土地,滋润中国的土地。
编辑 曹宏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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