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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来最后600天(十二)

2024-02-21顾保孜

名人传记 2024年2期
关键词:外宾邓颖超总理

顾保孜

8月过去了,周恩来在医院进入了生命的最后岁月。

进入9月以后,周恩来的病情急转直下,癌细胞继续扩散,免疫力严重下降。在这种情况下,医疗组不得不取消周恩来的外事接待活动和室外散步。周恩来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余日不多了,他要争分夺秒将手头未了的事情进行一次“扫尾”。

9月3日,他躺在病床上,与秘书一起清理文件,哪些是退回原单位的,哪些是保存在中央的,哪些是已办理的,哪些还要继续办理,每一份文件都做到清楚来龙去脉。

第二天,即9月4日,他就《参考消息》转载香港《七十年代》编辑部专稿《访蒋经国旧部蔡省三》一文做出了批示,要罗青长、钱嘉东(周恩来一直称他为钱家栋)找王昆仑、屈武等对有关蔡省三的材料“进行分析”,“弄清真相”。批语最后,周恩来用颤抖的手一连写下了四个“托”字。

周恩来生前一直主管台湾工作,实现祖国的完全统一这个问题,一直在他心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即便在生命垂危的时刻也不例外。“拜托,寄托,托付……”每一个“托”字都表达了他对祖国统一的未了心愿。

9月7日上午,周恩来不顾病情的严重恶化和医护人员的一再劝阻,坚持在三〇五医院会见了罗马尼亚党政代表团,留下了他外交生涯的最后瞬间。他近半个世纪的外交生涯随之落下了光辉灿烂的帷幕。

这张最后会见的照片,人们如今看来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的苦痛。周恩来用那略有残疾的右臂,握拳支撑在沙发边沿,左肘抵在沙发扶手上。为尽可能缓解腹部伤口未愈合而带来的剧痛,他上身艰难地向前微倾,凝神听着罗马尼亚共产党中央书记伊利耶·维尔德茨的谈话。他刀剑般锋利的浓眉拧着,眼睛却依然明亮。病魔虽然侵蚀了他被誉为东方美男子的英俊容貌,却没有改变他彬彬有礼的笑容。

杜修贤至今无法忘记那一天。

从不要人搀扶的总理,哪怕是大手术之后,身体还未复原,也要坚持自己走上前和外宾握手,而那天他已不能独自走完这段只有几米长的距离。会见时,周恩来坦然而又自然地告诉客人:“马克思的‘请帖,我已经收到了。这没有什么,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法则。”接着,他充满信心地说:“我现在病中,已经不能再工作了。邓小平同志将接替我主持国务院工作。邓小平同志很有才能。你们可以完全相信,邓小平同志将会继续执行中国共产党和政府的内外方针。”

会谈时间不长,周恩来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右手握拳紧紧支撑在沙发边沿。

杜修贤泪水模糊地在取景框看准了这个催人泪下的瞬间,他按下了快门。就在按下快门的刹那,他心底掠过不祥的惊悸,这会不会是总理最后一次会见外宾?

这次会见,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钟。在外宾站起身向周恩来告辞时,杜修贤发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周总理脚上穿着过去经常穿的黑色皮鞋。他心里蓦然腾升起一种希望,尽管这个希望是很渺茫的,但是他还是惊喜万分,跑去问周总理的卫士长:“总理的脚消肿了吗,能穿上皮鞋了?”

卫士长摇摇头,出乎意料地回答说:“不是好兆头啊!”

“消肿总比肿着要好!”杜修贤坚持自己渺茫的希望。

“谁都希望这样啊!”卫士长毕竟比其他人更多地知道总理的病情,他没有一点喜悦。

周恩来送走外宾后,对留下的纪登奎、耿飚说自己的身体已很难应付这样的外事活动,请他们与外交部的同志一起研究,不要再安排他见外宾了。

杜修贤知道这一残酷的现实后,这个一米八的魁梧汉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顿时泪流满面……这以后,报纸上、广播里便没有周总理的消息了。

9月20日下午2时,第四次大手术在等待着他……

或许周恩来比谁都明白,一旦再上手术台很有可能再也苏醒不过来了。手术前,医生已经为他注射了术前麻醉剂,推车都已停放在他的床前,按规定半小时后进手术室。周恩来却突然要工作人员找来自己1972年6月在中央批林整风汇报会上作的《关于国民党造谣污蔑地登载所谓“伍豪启事”问题的报告》录音记录稿,他拿着材料进了卫生间,将自己关在里面,竟然用了近一个小时仔细地看了一遍。

邓颖超在门外着急,几次敲门,可是周恩来就是不回应。“知夫莫过妻”,邓颖超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唉!又在写东西啊。”写东西?——遗言?大家暗暗猜测,也吃惊,难道总理挺不过这一关了?这是不祥之兆啊!

张大夫看着手表,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他只好壮胆走进卫生间,但见总理在写东西,没敢提醒他要进手术室了。为确保手术顺利进行,医生又给周恩来补充了一些术前麻醉药。

原来周恩来用颤抖的手写了封信给邓颖超,说:“这件事以前我在全会上讲过,这次我希望还是发给各省、各军区负责同志,让他们知道这件事为好。”并让邓颖超把这封信交给毛主席。

从1972年6月到1975年9月,三年多的时间,周恩来作的《关于国民党造谣污蔑地登载所谓“伍豪启事”问题的报告》一直没有按照当时会议的决定,将报告录音和记录稿以及有关文献资料作为档案交由各省、市、自治区党委保存一份。这个心病也可以说是一个遗憾,一直伴随着周恩来走向生命的最后阶段。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党内都知道这个历史的真相,避免身后再有人利用“伍豪启事”制造事端,毁坏他的名声。

后来大家才知道,周恩来所写的不是遗言,而是为自己五十年前的一段历史作最后的申辩,为国民党制造的所谓“伍豪启事”早已澄清的事实作一个了断。

一阵心酸,从大家心头滚过。

周恩来一生忍辱负重,不计个人得失。他忍受了许多许多,唯独不能忍受对他政治生命的践踏。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要做的竟然是为一个不应该让他承受的冤案申辩,为保护清白的政治名誉而不惜耗尽最后的健康细胞。

周恩來直到躺在推车上,还强撑着病体,用他颤抖着的右手郑重地在给邓颖超的信上签上“周恩来”三个字,并注明签字的环境和时间:“于进入手术室(前),一九七五、九、二十”。

周恩来即将被推到手术室的门口时,他突然说:“张大夫,你叫一下小平同志。”

这时政治局的委员们已经和总理一一握过手,正站在走廊里,目送总理的推车进手术室。“小平同志!总理叫你。”邓小平连忙上前,一把握住总理的手。

周恩来久久注视着风雨同舟几十年的老战友,吃力地抽出手,紧紧握住邓小平早已伸过来的双手,字字千钧,用最大气力高声说:“小平同志,你一年多的工作,证明——你比我强得多!”邓小平抿着嘴,使劲地点了下头。

推车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躺在车上的周恩来又突然睁开双眼,拼尽全身力气大声说道:“我是忠于党、忠于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他苍老且虚弱的声音,响彻寂静的手术室内外。在场的医护人员都怔住了。他们迅速交换着眼色,心上就像是压着一块石头……这时,守候在手术室外面的邓小平、李先念与邓颖超彼此会意地点了点头。

长达五个小时的手术,对极度虚弱的周恩来来说,又是一次严酷的考验。但他坚持了下来。死神,又一次悄悄从他身边溜走。但就在这次手术中,医生发现周恩来体内的癌瘤已向全身扩散,无法医治了。对此,邓小平指示医疗组:“减少痛苦,延长生命!”

1975年10月7日,周恩来特意嘱咐秘书转告王冶秋:“筹安会六君子”之一的杨度,晚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上海辞书出版社在修订《辞海》时,务必在“杨度”条目中,写入此史实。甚至他还找纪登奎、吴德谈“解放”干部问题,责成尽快结案。他嘱咐华国锋转告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公安部门:把监狱清一清,看关的是些什么人,怎么处理?

10月24日,处于病危状态的周恩来不得不再施行第五次大手术。这一次,他再也没能从病床上下来。

这次手术后,有几天,周恩来显得心神不定,老是不愿意接受医生的治疗。一天晚上,他对守护身边的张佐良和张树迎说:“我的病就这样了,已经很清楚了。我不想再麻烦专家们了,他们应该到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去,为更多的人治病。我想回家,回那里再治疗……唉,出来两年多了,真想回去住住啊!”他们对视一眼,觉得心都要碎了,只好含泪安慰说:“等病情稳定了,我们就回家。”身边工作人员都将西花厅称为“家”,这时说出“家”,除了亲切,更多的是悲伤。

过了几天,周恩来不再提回家的事情了。他一向严于克己,知道这个事情会让医务人员为难,就打消了這个念头。

手术才半个月,周恩来在病床上又开始惦记这些让他内心不安的事情。

“我是忠于党、忠于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周恩来虽然这样说了,但没有落实到文字上。从大手术中挺过来的周恩来,觉得口说无凭,因此又在11月15日下午,让身边工作人员拿来笔纸,颤颤巍巍地写下了“我是忠于毛主席、忠于党、忠于人民的,虽然我犯过这样那样的错误,但我决不会当投降派。”由邓颖超代他签上了名字和日期。

到此为止,两年多的时间,周恩来一共承受了大大小小十三次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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