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驻华贸易使节倪乐思：希望吸引中国电动汽车厂商投资

英国驻华贸易使节倪乐思。摄影/《财经》记者 江玮

自从去年9月被任命为英国驻华贸易使节以来，倪乐思（Lewis Neal）充分感受到了中国的活力和创新精神。他会见了广州、上海、重庆、武汉等地英国企业的代表，也拜访了许多中国企业。在近日接受《财经》专访时，倪乐思表示，他工作的一个重要部分是把在华英国企业和中国的故事带回英国，向英国企业讲述中国存在的机会。

加入英国商业贸易部之前，倪乐思曾担任英国外交和联邦事务部（FCO）经济外交主任。作为新任英国驻华贸易使节，倪乐思的主要工作包括消除英中出口的市场准入壁垒，增加英国对华出口量和出口商数量；促进英中经贸往来，确保英国在国际经济体系中的经济目标得以实现；确保低碳、汽车、金融服务等关键领域的外来投资；支持英国的经济安全政策等。

“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自己是中英贸易的守护者。”倪乐思说。

在倪乐思上任之时，因新冠疫情实施的旅行限制已经结束。他见证了英国企业如何与中国展开大规模的重新连接。倪乐思透露，英国和中国之间的航班数量已经接近恢复到疫情之前的水平，现在需要的是恢复游客数量。

2023年11月底，英国首相里希·苏纳克邀请200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企业家在伦敦出席全球投资峰会。这是英国举办的第二届全球投资峰会，会议期间，苏纳克宣布各国投资人已经承诺近300亿英镑的投资计划。

倪乐思透露，中方有不到十名企业家在伦敦出席了此次峰会，他们来自汽车、金融服务和可再生能源等领域。据《财经》了解，其中包括两家车企——吉利和比亚迪的代表。尽管宣布的300亿英镑投资计划中没有中方投资者的项目，但倪乐思表示，这是一个持续的旅程，他看到了中国投资者对英国进行投资的巨大机会。“他们要么已经在英国有了某种形式的存在，要么正在考虑或计划在英国进一步投资，我们希望他们在适当的时候做出投资英国的决定。”

英国商业贸易部国务大臣（投资部长）多米尼克·约翰逊在投资峰会期间坦言，他有一个雄心勃勃的目标，即吸引一家中国汽车制造商投资英国。他表示，相比从中国进口汽车，他更希望中国汽车能在英国制造。

“如果要实现我们的净零排放目标，中国的投资至关重要……我欢迎英国和中国在投资方面展开强有力的商业合作。”约翰逊说。

英国在2023年宣布了多个外国企业的汽车投资项目，包括塔塔集团宣布将投资40亿英镑在英国建设一个电池超级工厂以及日产汽车将扩大在英国的电动汽车和电池生产能力。作为“先进制造业计划”的一部分，英国财政部去年秋天宣布将在汽车行业投资20亿英镑，支持零排放汽车、电池和供应链建设。

2023年，中国汽车出口数量超过日本，成为全球最大汽車出口国。作为电动汽车领域的领跑者，中国已是全球最大的电动汽车生产国。英国是中国新能源汽车在欧洲的主要市场之一，上汽MG、吉利旗下的极星凭借之前在欧洲市场的基础打开销量，长城、比亚迪等品牌也已进入英国市场。据媒体报道，奇瑞也计划于2024年登陆英国市场，并考虑在2030年前在英国兴建一家汽车工厂。

尽管此前吉利收购了伦敦出租车公司（2017年更名为伦敦电动汽车公司）和路特斯汽车，上汽收购英国经典汽车品牌MG，但目前尚未有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在英国设立生产基地。

英国致力于吸引中国电动汽车企业前往英国投资设厂。为了应对因脱离欧盟而受到的影响，英国电动汽车行业正在努力提高本土生产能力。英国每年制造的车辆约有80%用于出口，大部分销往欧盟市场。根据英国与欧盟在2020年签署的贸易协议，从2024年1月起，英国出口到欧盟的电动汽车必须有60%的电池和45%的零部件来自欧盟或英国，否则将面临10%的关税。目前英国电动汽车的生产能力无法满足本土化生产的比例要求，最终英国与欧盟在协议生效前达成新的协定，同意将相关条款的生效时间延期至2026年底。

倪乐思表示，英国是适合汽车行业投资的地方，因为它具备相关能力和吸引力。在抵达中国之前，倪乐思去参观了被吉利收购的路特斯汽车。“你能看到这笔投资对路特斯汽车和当地经济带来的真正好处。同时，吉利汽车也能从中获得一些专业知识，并将其运用到业务之中。”

至于中资汽车工厂投资何时能够落地，倪乐思给出的答案和投资部长约翰逊的回答是一样的：越快越好。

倪乐思强调，汽车行业的贸易流动是双向的。英国的汽车品牌捷豹、路虎、劳斯莱斯、宾利把中国视为重要的出口市场；英国在汽车设计和技术方面处于世界领先地位。与此同时，中国企业和供应商具备的创新能力，特别是在电池、数字化方面，值得英国公司借鉴。

英国曾是欧洲最具投资吸引力的国家，但近年来，尤其在脱离欧盟之后，这一地位已经被法国取代。安永会计师事务所2023年发布的数据显示，法国已经连续四年成为吸引外资项目数量最多的欧洲国家。

对于中国投资者而言，英国的开放程度和创新能力是他们选择英国的主要因素。“我持续从投资者那里听到的关于英国的吸引力包括开放的监管环境、低税收环境、高技能劳动力和创新能力。”倪乐思说。

另一方面，中国投资者对英国的投资环境也怀有疑虑，特别是英国国家安全和投资法2021年出台之后。这一法案于2022年1月正式实施，是英国首次引入独立的外国投资审查制度。它要求发生在特定敏感领域的投资需主动向英国政府的投资安全部门申报，覆盖了先进材料、高端机器人、人工智能、民用核能、通信、计算硬件、政府关键供应商、加密认证、数据基础设施、国防、能源、量子技术等17个领域。

根据英国内阁办公室2023年夏天公布的数据，从2022年4月1日至2023年3月31日，英国政府收到866份对交易进行审查的申报，对65个项目展开了进一步的评估，最终对15起交易进行干预。在最终被干预的交易中，有8起涉及中国的投资。中国驻英国大使馆曾批评这是英国政府对中国企业的投资采取的歧视性做法。

倪乐思表示，沟通国家安全和投资法是他的团队展开的关键工作之一。“我们在这里花了很多时间与政府和企业解释这一制度的运作。”他表示，中国对英国的看法中存在一些误解，他时常需要解释英国的政策和英国所处的情况。

“英国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投资，包括中国。国家安全和投资法的关键在于，它适用于投资，而非地理位置。这些案例之所以被审查不是因为投资来自中国，而是因为它们涉及特定部门的投资。我们对来自许多国家和地区的投资案例进行了审查。如果你看看统计数据，来自中国的投资被放行的比例也是最高的。”倪乐思说。

2023年11月，英国政府宣布将对实施不到两年的国家安全和投资法进行审查，就法案的功能、范围和执行情况征求证据。虽然英国政府无意对这一立法进行重大修改，但仍希望听到企业和投资者等各方对这一审查制度的意见和建议。

英国副首相奥利弗·道登在调查问卷的前言写道，国家安全和投资法是重要的经济安全工具，但这一系统必须适度和有针对性，减少对企业和投资者的负担，为他们提供确定性。道登表示，国家安全和投资法运行良好，但仍有改善的空间。他希望通过问卷征集回应，了解这一法案给企业和投资者带来的影响以及他们的体验、法案的范围和要求是否适当和有效、利益攸关方如何理解这一系统。

问卷的一部分内容涉及国家安全和投资法的影响，尤其是投资者是否因为这一法案改变他们的投资战略。还有一部分则涉及国家安全审查制度的范围，寻求对17个敏感领域的定义和适用范围进行澄清和改进，也在征求意见是否要将目前未被列入强制申报范围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纳入。问卷还询问了17个敏感领域中是否有不太可能造成国家安全风险的方面以及强制申报是否给企业和投资者带来沉重负担。

倪乐思表示，国家安全和投资法是一项相对较新的立法，英国政府希望通过此次调查改善这一制度的运行。“我认为这是英国体系的一个关键特征，我们有这些监管制度，我们试图向投资者提供尽可能多的透明度以减轻它给投资者带来的不确定性。”

征求证据的渠道已经于2024年1月15日关闭。之后，英国政府将根据收集到的回应制定相应举措。倪乐思预计，很有可能今年就会看到新的措施出台。

2023年4月28日，伦敦一次车展上的比亚迪电动汽车。图/视觉中国

英国是中国在欧洲第三大贸易伙伴、第二大投资目的地和第三大外资来源地，中国则是英国第四大贸易伙伴，也是英国在亚洲最大的贸易伙伴。2022年，中英双边贸易额1033亿美元，其中中国对英国出口815亿美元，自英进口218亿美元，均较前一年有显著上升。

倪乐思表示，中英之间在贸易上有很强的互补性。“一个重大机遇在于，我们如何利用英国企业的出口来支持中国政府围绕高水平开放和高质量发展的目标。”倪乐思说。他列出一些关键领域，包括金融服务、医疗和可再生能源。在过去几个月，倪乐思看到了中国消费市场的活力，相信更多的英国出口商有机会进入中国。

英国在脱离欧盟之后拥有了自主展开自由贸易协定谈判的权限。脱欧之后的英国已经与约70个国家和地区达成了自贸协定，其中包括日本、澳大利亚、欧盟等，并与印度、加拿大等国展开了贸易谈判。但目前英国并没有计划与中国启动自贸协定谈判。

倪乐思回应说，在印度这样的市场中，有些行业的关税和关税壁垒是更重要的问题。但在中国，他们从英国企业那里听到一些市场准入问题，这些问题不一定是在自贸协定中可以解决的关税壁垒。英国希望消除的市场准入壁垒包括农产品领域，尤其是猪肉市场。英国还希望金融服务企业拓展在中国的业务，比如资产管理方面。

倪乐思指出，在他与英国企业代表的交谈中，一个常被提及的问题是关于如何改善外国公司在华营商环境的措施。他表示，中国政府最近就改善商业环境宣布的措施表明了中国与外国企业积极互动的决心。

中国英国商会2023年12月公布的英国在华企业商业信心调查结果显示，55%的受访企业表示计划在未来一年减少或维持在华投资水平，但也有35%的企业表示会增加投资。

倪乐思表示，英国企业扩大对华投资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中国市场，同时进行创新和开发产品。“在医療和汽车行业，我经常听到的是，这些行业在中国的业务处于创新前沿，你必须抓住机会，参与其中来支持全球层面的创新。”他指出，对于许多英国企业来说，在中国走在创新前沿，也将使它们成为更强大的全球企业。

“中英贸易关系的广度和深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倪乐思说。他举例说，已经有英国金融服务机构在中国运营了上百年，而中国银行也将在几年后庆祝在英国开业一百周年。

对于今年的目标，倪乐思表示，他的优先事项是把新的出口商、生产商以及高质量产品和服务的提供商带到中国，把访问英国的游客数量恢复到疫情之前的水平。“我属龙，当我们进入龙年，我对这一年尤其感到乐观。”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