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危机笼罩下的黑海，将是下一个波罗的海？

海研

黑海地处欧亚大陆的东南部，面积约42.4万平方公里，海岸线总长3400公里。黑海沿岸国共六个，北岸和东北岸是乌克兰和俄罗斯，东岸是格鲁吉亚，南岸为土耳其，西岸为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黑海与东欧内陆、中亚和高加索地区、地中海相连，黑海流域、高加索和巴尔干地区也是多种文明的交汇地，具有文化多样性、宗教多样化、经济多元化的地域特征。当前，在俄乌局势持续升温的背景下，黑海地区再次成为焦点。

黑海是俄罗斯走向世界的西南出口，经此可进入地中海，进而通往世界各大洋。黑海连接着俄罗斯与东欧和中东地区，俄经黑海和地中海到中东和北非的路程最短。此外，俄罗斯内河水路可直通亚速海。而流入亚速海的内河水系是连接俄西部与南部的交通大动脉，更是连接黑海的战略通道。黑海也是俄经济大动脉，一直以来就是其向中东、非洲和拉丁美洲出口石油、农产品和武器装备的主要通道之一，占据了俄罗斯30%的海运业务份额，在西方制裁背景下，2022年1～9月俄黑海货运量依然达到1.91亿吨，相当于2021年乌克兰危机前的水平。在能源方面，俄罗斯“蓝溪”和“土耳其溪”天然气管线经黑海海底到达土耳其，向东南欧、中欧输气，年输气能力达475亿立方米，接近俄罗斯出口天然气总量的四分之一。

苏联解体严重削弱了俄罗斯在黑海的实力。乌克兰独立后，俄罗斯失去塞瓦斯托波尔海军基地，不得不向乌克兰租借。两国曾于1995年就分割黑海舰队达成协议。俄方分得黑海舰队81.7%的舰船，剩下的为乌方所有。1997年俄乌两国又签署了关于俄租赁塞瓦斯托波尔港的协议，为期20年。2014年乌发生“颜色革命”后，一再拒绝签署延长该基地租期的协议。彼时，美国和英国率先向黑海地区渗透，试图染指域内的自然资源并控制俄罗斯在黑海的能源供应链，企图一举切断俄罗斯经黑海进入地中海的通道。

俄罗斯为恢复其在黑海的地位付出了巨大努力。本世纪初，西方势力开始在黑海西岸地区发力，2004年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加入北约，加上1991年加入北约的土耳其，六个沿岸国中的三个成为北约成员国。北岸的乌克兰和东岸的格鲁吉亚于2003～2005年间爆发“颜色革命”。俄罗斯被挤压在黑海东北岸及亚速海东岸地区。2008年4月，北约布加勒斯特峰会提出接纳格鲁吉亚和乌克兰为成员国，后经俄罗斯的强力干预，这一提案未获通过。但此后四个月，格鲁吉亚与南奥塞梯爆发冲突，继而引发俄格“五日战争”。2014年3月，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由此俄罗斯控制了连接亚速海与黑海的刻赤海峡。

美国仍在寻找长期立足黑海地区的机会。根据美国会2022年12月通过的“黑海安全法案”，美国政府计划在罗马尼亚建立军事基地，部署美国海空兵力。法案强调，美国和北约必须在黑海地区保持可“稳定轮换的海军兵力”。鉴于《蒙特勒公约》对黑海域外国家军舰进入黑海的限制，美国曾试图让美军舰挂罗马尼亚国旗。2023年11月美国务院官员表示，乌克兰危机已导致全球地缘政治重心向黑海转移，北约必须扩大在黑海的军事存在。

土耳其在黑海地区扮演着重要角色。苏联解体后，土耳其一直觊觎黑海地区控制权。历史上，沙俄和奥斯曼帝国在240多年间进行了十多次战争。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后，土耳其和俄罗斯关系变得十分微妙。2015年9月，俄罗斯出兵叙利亚曾引发两国的矛盾，当年11月俄罗斯一架苏-24战机被土耳其F-16战机击落。2018～2020年土耳其向乌克兰出售了近百架tb-2型无人机，2022年2月土耳其与乌克兰又签署协议，允许乌克兰在本土组装该型无人机。乌克兰危机升级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公开宣布“克里米亚应归属乌克兰”。然而，俄罗斯却在努力与土耳其保持友好关系，目的就是换取土耳其在乌克兰危机中保持中立，用《蒙特勒公约》阻止北约军舰进入黑海，减轻俄罗斯来自海上的压力。达达尼尔海峡和博斯普鲁斯海峡从西向东，依次连接地中海、马尔马拉海和黑海。依据英国、法国、希腊、苏联等国与土耳其1936年在瑞士签订的《蒙特勒公约》，土耳其对这两条海峡拥有控制权，在战争中或自身受到威胁时，有权限制军舰通行。2022年以来，土耳其几次拒绝或推迟了北约国家计划在黑海举行的军演，2023年底又把两艘英国拟交付乌克兰的扫雷舰挡在博斯普鲁斯海峡以外。

目前，俄罗斯已打通了亚速海至黑海北岸的陆上走廊。但是，俄控制黑海北部的能力正在下降。俄罗斯在克里米亚周边部署了集团军群规模的兵力。克里米亚周边形成了强大的陆海空火力网，海基武器有射程1500公里的巡航导弹，陆战装备有先进的T-80坦克、改进型“旋风”火箭炮和“菊花”系列反坦克系统，防空武器配备了“铠甲”、“布克-M3”、C-300和C-400等近中远程导弹系统，作战飞机有苏-27СМЗ、苏-30M2歼击机和最新型的苏-34轰炸机，以及卡-52、米-35M和米-28H新型直升机。然而，如此强大的优势也未能避免俄罗斯遭受一系列损失。2022年4月以来，俄海军共有15艘水面舰艇被乌克兰击沉或击伤，两艘潜艇在修理厂被重创，克里米亚大桥两次被炸，黑海舰队司令部被擊中，塞瓦斯托波尔港外被水雷封锁……由于缺少能战的水面舰艇，俄黑海舰队已无力封锁北部海域及乌克兰运粮航道。2024年1月，俄罗斯A-50У预警机和伊尔-22空中指挥机在亚速海遭袭，说明亚速海也是乌克兰有能力打击的区域。

2022年4月，俄黑海舰队“莫斯科”号导弹巡洋舰起火沉没，造成1人死亡、27人失踪。图为2014年9月7日，“莫斯科”号驶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经过土耳其伊斯坦布尔，驶向地中海。

俄罗斯以退为进，正在打造黑海东北部新的控制区。表面看，俄黑海舰队正在向黑海东北部转移，但实际上在进行新的布局，目的有二：一是分散部署黑海舰队兵力，避免遭受集中打击。水面舰艇和潜艇将疏散到诺沃罗西斯克基地，该基地已升级为一类军港。二是在阿布哈兹地区的奥恰姆奇拉湾建立新的海军基地。阿布哈兹是格鲁吉亚的一个分离主义地区，未获得格鲁吉亚与国际社会的普遍承认。新基地一旦建成，将把俄海军的作战区域向东南延伸480多公里，形成新的海上管控区。奥恰姆奇拉湾紧靠格鲁吉亚，距土耳其黑海南岸特拉布宗市的直线距离只有287公里。

乌克兰赫尔松市已成为乌攻击克里米亚的核心据点之一。敖德萨则是乌克兰海军的大本营，在此部署了射程300公里的“海王星”反舰导弹，设立了海军陆战—特战训练中心及无人艇指挥中心，存储了大量无人艇。从2022年6月俄军撤离蛇岛开始，乌克兰逐步获得了黑海北部和西北部海域的主动权，并向克里米亚南部和东部海域发展。当前，俄黑海舰队大型水面作战舰已损失30%以上，大型登陆舰损失超40%，无力承担大规模登陆作战任务，消除来自赫尔松和敖德萨的威胁只能依靠俄军远程精确打击及陆上打击。

俄黑海舰队已进入发展低潮期，补充新舰的过程将很漫长。根据公开资料，俄黑海舰队约有90艘舰艇，其中作战舰艇54艘，辅助舰船36艘。苏联解体后，黑海舰队成为俄海军四大舰队中实力最弱的一支。2000年后入役的舰艇占48%，20世纪60～90年代舰艇占52%，平均舰龄超过32年，最长舰龄达到57年；目前最大的水面舰是3800吨级的11356型护航舰，且只有两艘。俄罗斯不少新舰设计也出现问题，其中22160巡逻舰既无反潜武器，也无防空武器。为满足防空需要，俄海军被迫将陆军的“道儿”防空导弹系统临时装在舰艇甲板上；20386型“果敢”级护卫舰设计不符合海军要求且价格高昂，被迫勒令重新设计；20380型“守护”级护航舰标准排水量只有1800吨，属于二级舰艇，但被俄海军列为一级舰艇，承担远海作战任务。而克里米亚半岛及亚速海沿岸没有大型造船企业，内河航道不满足大型作战舰转场条件，大型作战舰只能经地中海进入黑海。2023年黑海舰队只得到了一艘导弹艇。

土耳其是一个不可知的变量，其政策取向将直接影响黑海地区局势。土耳其在此次乌克兰危机中选择了中立，促成了俄乌2022年3月的和平谈判，并牵头落实联合国黑海粮食外運协议。土不但没加入西方制裁俄罗斯的行列，反而帮助俄罗斯输出石油和天然气，并利用转口贸易向俄罗斯提供重要的电子元器件。然而，土耳其的一些动向值得关注。其一，土耳其为瑞典加入北约开了绿灯。1月23日，土耳其大国民议会大会投票批准关于瑞典加入北约议定书的议案，随后埃尔多安签字正式同意瑞典加入北约。这个变化虽不足以破坏俄土关系，但其对外政策有向北约倾斜的迹象，美国为此批准向土耳其出售F-16战机。其二，土耳其正在修建一条连接黑海和马尔马拉海的伊斯坦布尔运河，目的是缓解博斯普鲁斯海峡的航运压力。该运河于2021年6月正式开工，全长45公里，宽150米，水深25米，航母和大型运输船都可通航。土耳其官方已确认，这条运河将不受《蒙特勒公约》的限制。这两个举动预示，一旦土耳其改变中间路线，向西方倾斜，黑海地区局势必将失衡。即使土耳其只追求经济利益，也有可能放松对过往黑海的北约军舰的管控，黑海或将变为另一个波罗的海。随着芬兰加入北约，瑞典入约进程提速，波罗的海将在某种程度上变成北约“内海”。

（作者为军事问题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