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材料绘画的语言构建与意义生成

摘 要：在当代艺术语境中，伴随着多种混合媒介材料的跨界与融合，综合材料绘画艺术朝着多元化和开放化的方向不断发展。媒介材料作为“物”的存在，除了自身物性特点的显现外，还以其在艺术表现意义上的内涵，带给观者独特而丰富的视觉感受。以材料的物质属性为基点，思考其在绘画语言构建方式中如何从“物”走向话语、关系、观念、场域及意义生成。

关键词：材料；物性；语言构建；意义生成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3年度湖南省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研究项目“当代艺术语境下湖南本土‘艺术乡建’的在地实践策略研究”（XSP2023YSC035）阶段性成果。

综合媒介材料参与绘画，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1908年，立体主义先驱人物毕加索在一件钢笔素描作品中使用了纸张拼贴，这次偶然的艺术实践被认为是综合材料绘画的早期萌芽。随着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新材料、新媒介不断产生并被用于构建新的艺术形式。材料逐渐摆脱其作为媒介、画材的从属地位，成为语言构建、艺术表意的主体。整个20世纪各类艺术实践新潮迭起，对后来的艺术与设计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当代艺术语境中，随着更多混合媒介材料的介入，综合材料绘画艺术朝着多元化和开放化的方向发展。艺术家在运用材料与新的演绎方式为艺术创作带来更多可能性的同时，常常会回到材料本身，重新审视材料自身“物”与“物性”的显现，解读材料与艺术本体之间的关系，探寻材料语言的多重构建方式，思考材料在绘画语言构建方式中如何实现自身的语言嬗变，又如何从“物”走向话语、关系、观念、场域及意义生成。

一、材料语言的内外属性显现

宛少军将综合材料绘画定义为综合运用各种物性材料进行创作的艺术表现形式。胡伟给出的释义是：单画种材料的技法演进，多画种或多种材料技法的互相渗透融通，原生态表述。作为运用非传统材料的新兴艺术表现形式，综合材料绘画不再囿于画种及其技法的限定，更强调材料在绘画中的主导地位，成为艺术家们探究新的语言样式的新途径。与传统艺术样式不同的是，综合材料绘画中材料的功能身份已然发生了转变，逐渐成为语言构建艺术表意的主体。

（一）材料的多样性

传统绘画所使用的物质材料主要是颜料，在呈现方式上有其相对固定的语言逻辑，且不同画种之间界限分明。颜料的厚薄和堆砌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呈现绘画媒介作为材料的物质力量，但并非画面的主导要素。当架上绘画所使用的材料不再局限于传统的绘画媒介时，一切自然物、人造物就被纳入艺术表现的语言。随着媒介材料的范围不断扩大，现实生活中所有物料都可作为媒介材料用于艺术创作。正如刘骁纯所说，材料一旦觉醒，它的权力必然要伸向一切可能的材料。

材料的多样性体现在材料种类的无限性。各种自然物料、人工物料，甚至光、声、电子技术、数字技术都能够参与，艺术的边界不断被打破。此外，材料的多样性还体现在单一材料物性的多样性显现。物质材料的语言形态千变万化，艺术家通过实验将材质表达的方式发挥到极致。艺术话语的演绎极大地丰富了艺术的表现力，综合材料绘画的发展亦伴随着媒介材料的多维度延伸而不断发展变化着。

（二）材料的内外属性显现

材料是作品精神与观念的载体，决定着语言表现的方式，其属性包括物理属性和文化属性。在艺术创作中，材料的属性要与艺术家需要表达的内容相契合。

物理属性是材料的基本科学性状，也是其最核心的特征之一。物理属性是外显的，通常可以被人们直接感知。比如，材料的密度、光泽、软硬、气味、透光性、粗糙光滑、固态液态、轻盈厚重、湿润干燥等。材料在艺术家的作品中，既可以是我们通常认知下的物理性状的直接呈现，也可以是一种跳脱惯有观看方式的呈现，即通常所说的“熟悉的陌生感”。

材料的文化属性是指材料自身独特的文化身份、文化信息和语义内涵。文化属性可以有多重语义，材料也因此承载着多层面的含义。隐匿于材料深处的文化属性，往往通过作品中材料的质象与迹象被传递和感知。比如泥土，其让人联想到土地、环境、生态、文明、传承、历史记忆等，其呈像方式可以是粗粝、质朴，也可以是平整、光滑，甚至与我们常规认知中的样貌大相径庭。不同艺术家的作品往往因表达和述说方式的差异而带给观者不同的感受和思考。

（三）材料的语义象征

对材料属性的解读与思考是艺术家创作过程中无法回避的环节。多种材料介入绘画，成为艺术家传达情感的载体。材料的语境针对、语义象征是以材料的物理属性和文化属性为基础的，好的作品能让观者感知到由材料自身向外延展的力量。

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一书中写道：“一件作品从这种或者那种作品材料那里，诸如石头、木料、铁块、颜料、语言、声音等那里，被创作出来……建立一个世界，它并没有使质料消失，倒是才使质料出现，而且使它出现在作品的世界的敞开领域之中：岩石能够承载和持守，并因而才成为岩石；金属闪烁，颜料发光，声音朗朗可听，词语得以言说。”材料在沉默中言说，唯有进入物的本质去倾听、感知，才谈得上对它真正意义上的理解。这里提及的“一个世界”“敞开之域”“得以言说之词”，正是作为可见之物的材料在作品中得以敞开自身而生成的世界。

二、形式语言的构建

如果说材料是精神与观念的载体，是作品的精神物化，那么画面视觉元素的排布、形式语言的构建则是在形态、结构与视觉空间意义上物的内在意义的延展。一方面，它是材料的物理性状得以充分展现的视觉呈现形式；另一方面，形式的意味带来形式的生命，进而将物料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艺术家组织形式语言的手段依赖于经验对组织结构产生的一种本能感受，需要考量材料媒介、造型元素、表现手段和组织方法等。

（一）内容与形式

康定斯基在《论艺术精神》中提到，形式是内容的外部表现。在艺术创作中，内容是要表达的东西，形式是如何进行表达。综合材料绘画以物的叙述指向物的语义并传达出来，作品中一切物的形态、色彩、质性、肌理等彼此关联，每个单独的要素都与其他要素相联系。

综合材料绘画内容的表达，很大一部分来自材料，并且同一种材料“物”的特征在不同作品中呈现出来的面貌会大相径庭。罗兰·巴特认为，物品是其本义和其引申义的结合。材料的物性、质性、色彩等自然属性及形态，只是材料最初的状态。艺术家在不同思路下的实践，向观者展现出同种材料的不同性状。观念、文化、经历、思想等被内化为物，以新的视觉形态生发出新的语义。以基弗的作品《星空陨落》为例，他用到的材料有混凝土、砂石、金属、玻璃、植物、钻石等。石块的堆砌让画面形成强烈的起伏和粗粝的质感，凝重且粗犷的石块颗粒中零星闪耀着钻石的光泽，扑面而来的是喷涌而出的物质力量和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情绪与情感伴随着画面形式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样的砂石材料在塔皮埃斯的作品中也时常出现，他常用平整的简洁色块分割画面，并局部厚涂颜料，创作出相对内敛且带有一种东方思想意味的作品。

（二）形式的意味

“有意味的形式”是克莱夫·贝尔提出来的。艺术作品的形式内涵包括三个方面：物质材料或媒介、造型词汇、表现手段和组织方式。元素的聚散、节奏、正负、前后关系，通过形状、肌理、大小、厚薄、疏密、明暗等变化而构成具有生命力的形式。形式语言的构建来自艺术家的思考，他们将不可见的力量转变为可见的形式。

西班牙艺术家塔皮埃斯使用多种媒介材料创作了大量作品，其艺术思想对当代艺术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用沙土、石粉、木块、纤维、纸板等材料进行创作，通过涂抹、堆砌、刮刻、铲除等手段展现材料的各种质象与迹象。没有具体的形象作为参照，物质材料以各种方式组构，转化为点、线、面、块元素，相互交织后构成一种极具力量的形式。作品在元素的组合、物质样态的延展、形态空间的构造中被赋予意义。

三、意义的生成

（一）回到材料本身

材料作为“物”的出场方式，是以其自然属性为基础的各种样态的呈现，它们不再被遮蔽在图像之下，或者说从属于图像，而是直接通过自身语言形态的呈现，完成思想与物质的交流与对话。因而，综合材料绘画必定需要回到材料本身，审视其作为物质的根本属性特征，并在此基础上探寻材料以更多方式出现的可能性。

胡明哲先生的作品《大地之子》用具象的方式塑造了五位女性和几个孩子的形象，表达了她对云南这片土地的热爱与敬畏。作品使用的材料是她亲自在云南采集的红色砂岩和红土、黄土，不同调性的土质材料直接作为艺术语言在画面上不断地反复叠加，使画面极具质感。土是大地物质，当它被运用于艺术创作时，已不仅作为绘画颜料而存在。土的质性与作品内容相契，内化于作品之中，以其独有的物质样态表达和述说方式，为观者呈现被注入思想和生命的物质痕迹。土质材料的使用，是立足于本土地质和本土文脉的本土绘画新形态的实践，意义非凡。胡明哲先生说，她在创作时站在了砂岩、沙土质性的立场，研究如何以岩石的物质微粒构筑平面作品。

对材料的解读和感知是一个重要的过程，需要回到材料本身，认识材质、体会材质、理解材质，这样才会发挥材料真正意义上的价值。

（二）可见与不可见

材料的力量在于通过作用于作品而具有“可见性”。德勒兹认为，绘画的任务是试图使原本“不可见的”力量变成“可见”。德国艺术家沃尔夫冈·莱普曾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展出其代表作品《榛子花粉》，他在展馆的地面上静静地筛出一个由榛子花粉构成的巨大正方形，金色的花粉在灰色地面的衬托下发出如阳光般温柔而又充满力量的光。他认为，花粉是植物生命的开端，简单、美丽而又复杂，有着多种含义，象征着一种周而复始、不断循环的永恒。花粉的物性特征、语义内涵，连同艺术家采集、分筛、布置花粉时具有仪式感的行为，一并赋予作品生命的意义。胡伟先生的作品《海礁》以纸张、金属、矿物颜料、纤维为物质媒介，用泼、浇、冲等方法完成创作。这些材料在水、胶的作用下交织错叠，并在显、隐中完成更深层面与艺术家及观者的对话。

在综合材料绘画中，当代艺术家常常引入各种材料并增强材料的表现力和强度，材料的质象与迹象、元素的构成方式是可见的，作品的意义借由材料的物质痕迹得以显现。

（三）话语与对话

“话语的存在，是现象的一种方式，一个出口。”材料直接参与绘画，其表意更多地是借助材料完成，对材质语言的深思要求我们深入语言之中。材料语言的多样性、模糊性和不确定性，赋予了作品多层面的意义，话语传达的内容最终都体现在作品的语境中。艺术创造是一个意义不断生成的过程，话语即思想，载负着社会、文化、思想的内涵。例如，胡伟的很多作品都具有东方文化的特质，他立足于中国传统绘画的文脉体系，大量使用宣纸、墨、矿物、金属、陶、木等材料。这些材料具有其原初的意义，在被交叠、泼洒、碰撞、融合、破坏之后，又被赋予意指之意，以一种“现象的方式”传递着中国文化精神。

意义的生成是一个多层面的复杂过程，需要在材料、材质研究的基础上有更深入的思考。当代艺术语境下的对话是基于社会、生活、文化和人之间的对话，作品通过艺术家的创造而具有时代的烙印、精神的内涵及独特的语言风格，进而与我们所处的时代、社会、文化建立联系。

四、结语

综合材料绘画发展至今，材料作为绘画媒介的边界早已被打破，成为表意的主体。随着多种混合媒介材料的跨界与融合，以及科技的飞速发展，新物料、新思想、新观念、新方式应运而生。作为这个时代的艺术工作者，应该积极地对物进行思考，并以新的艺术形式言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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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至禹.形式基础[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作者简介：

李玙君，湖南工商大学设计艺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岩彩绘画理论与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