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之后，英拉也将“回家”？

陈佳琳

2018年3月29日，他信（左）与英拉在日本东京出席一场活动。

流亡多年后，泰国前总理英拉·西那瓦可能会追随兄长他信的脚步，返回泰国。

当地时间12月26日，泰国最高法院政治职务刑事法庭宣布，英拉12年前调职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长一案未触犯刑法，同时撤销了去年11月英拉未能出庭受审后发出的逮捕令。

2011年，时任泰国总理英拉签署了一项命令，将当时的国安委秘书长他汶调任总理顾问。随后，她指派原国家警察总长威谦接替他汶的职位，而国家警察总长的空缺则由西那瓦家族的亲戚、国家副警察总长普里凡填补。

在泰国最高法院驳回对英拉的指控前，泰国行政法院和泰国宪法法院均裁定英拉有罪，认为她通过人事安排给自己的亲戚牟利。这些裁决直接导致英拉在2014年被解除总理职务。

如今，虽然调职案被撤销，英拉仍因为大米渎职案面临5年刑期。此外，还有一项贪污案尚未作出判决。

今年8月，74岁的他信在流亡15年后返回泰国。因三项腐败指控，他信随后获刑8年，但入狱不到两周后即获得泰王特赦，减刑为一年。通常，赦免程序需要一至两个月的时间。批评者认为，他信获得的“特殊待遇”，印证了他与军方达成了某种谅解的传言。

现年56岁的英拉在今年下议院大选后也向媒体表达了她想要回国的愿望，“这取决于命运，我现在必须忍受现状并等待时机”。

泰国前副总理威萨努表示，如果英拉想寻求皇室赦免，她必须先返回泰国认罪。前红衫军运动领导人贾图蓬则指出，鉴于他信回国后事态的发展，英拉获得特赦的前景可能更加明朗，相信她将于2024年返回泰国。

1967年，他信最小的妹妹英拉出生了。他们的祖辈是来自广东梅州、姓丘的客家移民，后来改泰姓西那瓦。当时，经过三代人的打拼，西那瓦家族在清迈政商界已经积聚了一定的影响力。

进入21世纪，西那瓦家族进入了泰国权力中心。2001年，“电信大亨”他信首次当选总理，并于2005年赢得第二个任期。这位民粹主义领导人凭借“他信经济学”在泰国农民群体中赢得了广泛的支持，但在一些城市精英群体看来，他信是一个任人唯亲、腐败、在经济上不计后果的政治骗子。

2006年，他信的第二任期因为一场军事政变戛然而止，自此流亡海外。此后，他在多起腐败和渎职案中被判有罪。流亡期间，他信坚称这些针对他的指控和缺席审判是出于政治动机。

对于英拉来说，年长18岁的他信可谓“长兄如父”。2011年，如果不是因为他信的请求，长期在家族企业任职的英拉也许不会转战政坛。在他信的支持下，没有任何从政经验的英拉成为当年为泰党推选的唯一总理候选人，并带领该党赢得了大选。

回顾英拉的任期，继承并执行他信时代的政策、设法接哥哥回家，一直是她努力的方向。

2013年11月，为泰党推动一项争议性的大赦法案在下议院过关。这项被称为“一揽子赦免”的特赦法案草案规定，从2006年9月19日军事政变起到2013年8月8日间，所有涉及政治集会的罪犯都可获得赦免，被指是為他信脱罪和回归铺路。

这项特赦法案不仅招致他信宿敌的强烈反对，曾经同情他信的媒体和红衫军也激烈抨击该法案。很快，上议院一致否决了这项法案。虽然特赦法案未获通过，但一场反政府运动很快失控。此后，反对党民主党议员集体辞职，英拉被迫解散下议院，并计划于来年2月举行选举。

英拉担任看守总理期间，调职案也进入庭审阶段。

在他信的第一个任期内，其妻子的哥哥普里凡从一名普通警官一路跃升至国家副警察总长。2011年底，刚当上总理不久的英拉签署命令，将时任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长他汶调任为没有实权的总理顾问，由原国家警察总长威谦接替他汶的职务。而本应于第二年9月退休的普里凡，则顶上了国家警察总长一职的空缺。

他汶随后以调令有违公正及国家公务员行政管理条例为由，将英拉诉至泰国行政法院。2014年2月，行政法院撤销英拉的命令，他汶官复原职。同年5月，宪法法院裁定英拉干预政府任命，为其亲属牟利，终止英拉及另外9名内阁成员的职务。两周后，看守政府在军事政变中被推翻，泰国进入长达9年的军政府统治时期。

调职案并非英拉面临的唯一一桩官司。

2011年竞选期间，英拉向选民承诺，如果当选总理，将以每吨15000泰铢（1泰铢约合0.19元人民币）的价格收购农民手中的稻谷，比全球市场价格高出近50％。泰国近4成人口从事农业，其中6成种植水稻，这项政策帮助英拉赢得了大量的选票。

英拉的大米收购政策是他信时期大米政策的翻版，核心是政府垄断国内大米市场，并用高于市场的价格收购大米。一方面，农民能够快速回笼资金。另一方面，政府通过囤积大米，推高全球大米价格，以期获取巨额利润。

然而，英拉政府的这项计划最终适得其反。2011年至2013年间，泰国大米在国际市场失去价格优势，大量滞销。据泰国财政部2014年的统计，这项大米计划让泰国蒙受5180亿泰铢的损失。不仅如此，政策执行后期，还出现了政府拖欠农民款项的现象。数月未得到大米采购款的农民封锁了通往曼谷的三条高速公路，要求政府赔偿损失。

大米收购政策还牵涉政治问题。反对派批评英拉政府以高于市价向农民收购大米是变相贿选，而且收购过程中也存在着大量的腐败机会。

2015年，泰国总检察长办公室向泰国最高法院提起针对英拉的刑事诉讼，指控她在大米收购政策执行中渎职、纵容贪污，造成了国家损失。2017年9月28日，泰国最高法院就“大米渎职案”作出宣判，缺席判处英拉5年监禁。该法院还对英拉下达了逮捕令，目前仍未撤销。

在“大米渎职案”宣判前夕，担心被严判的英拉走上他信的老路，逃往国外，至今已流亡六载。对于针对她的所有指控，英拉均予以否认，坚持自己是“政治游戏的受害者”。

2023年8月22日，由他信实际掌舵的为泰党时隔9年再度掌权。当天，英拉目送他信登上回国的飞机，结束其15年的流亡生涯。

改革派政党远进党在早前下议院大选中出人意料的胜利，为他信的回归创造了有利条件。相比为泰党，远进党反对军事统治、主张改革君主制的主张更为激进。这个年轻的政党不仅对军方和保皇势力构成了威胁，也在不断吸收为泰党的选票。

在此背景下，保守派利用上议院和宪法法院阻断了远进党总理候选人皮塔的拜相之路。而为泰党也放弃与远进党结盟，违背不与军方合作的选前承诺，与发动政变的“宿敌”联合组建新政府。

2016年11月11日，英拉现身泰国曼谷街头，帮助米农卖大米，声援米农。本文图/视觉中国

他信回国后立即被判处8年监禁，并被送往监狱服刑。不过，他待在监狱里的时间只有十几个小时。服刑的第一夜，他信就因出现“胸痛、高血压和血氧饱和度过低”的症状被转入警察总医院的高级病房，留院至今。8月31日，他信向泰王请求赦免，从申请到获批只用了一天时间。

根据泰国宪法，国王拥有赦免权，但只有在实际入狱并用尽所有上诉手段后，囚犯才能请求赦免。这一过程通常需要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如果赦免申请被驳回，申请人必须等待两年才能再次提出赦免申请。除需个人申请的赦免外，泰国还有集体赦免。这类赦免在王室举行节日庆典时宣布。此前他信的律师曾向媒体表示，他信正在寻求假释的可能性。

此外，泰国监狱实行囚犯分级制度，因腐败和其他严重罪行而入狱者获得减刑的机会比一般囚犯要小得多。2022年，泰国惩教署出台一项规定，要求囚犯至少服满法庭判决的三分之一刑期，才能申请皇家赦免，加大了囚犯寻求减刑的难度。在互联网上，泰国民众对当局给予他信差别待遇口诛笔伐。

2023年5月12日，泰国曼谷，赛塔（中左）和贝东丹在为泰党的一次竞选活动中向支持者致意。

2023年12月，泰国惩教署出台新规，允许有医疗需求或需要接受工作培训的囚犯在监狱外服刑。这实际上废除了囚犯需要服刑满一定时间才能申请假释的规定。尽管惩教署官员否认新规旨在加速他信获释，但批评的声音还是越来越多。

许多他信的反对者甚至怀疑，他已经不在医院了。除了官员们含糊的保证之外，他信在医院的唯一证据是10月在社交媒体上流传的一张“病床照”。照片中，他信穿着病号服、戴着口罩，在医疗团队的护送下离开病房，前往相关科室做CT扫描及核磁共振检查。泰国惩教署确认了照片的真實性，但以他信作为病人享有隐私权为由，拒绝透露其健康状况。12月26日，泰国最高法院对英拉的调任案作出判决，认为英拉调职他汶属于正常的岗位调动，不存在玩忽职守或滥用职权嫌疑。据泰国媒体报道，他信最早可能会于2月获得假释，英拉在流亡多年后也会迎来回家的良机。

英拉的律师温亚特在裁决后表示，刑事犯罪必须有明确的犯罪意图，但案件相关的证据无法支持英拉的调职令存在主观故意的诉求。

至于为何9年前泰国行政法院和泰国宪法法院都裁定英拉有罪，温亚特指出，违反公法不一定构成刑事犯罪。如果官员发布的行政命令不符合行政法，并不自动构成刑事犯罪，否则，泰国一半以上的公务员都会被关进监狱。而宪法法院的裁决只是要求英拉辞去总理职务，并未涉及案件刑事部分，因此无法作为英拉触犯刑法的证据。温亚特还表示，以往的裁决要考虑到当时的政治背景。

“英拉案的处理程序同他信案是一样的，因此我相信她会在新年后回国。”前红衫军领导人贾图蓬表示。

泰国反对派政治团体“泰国学生人民改革网络”领导人披集则表示，英拉随时可以回国，但她必须尊重司法制度。

另一方面，随着新内阁宣誓就职，负责此前结盟谈判的为泰党党魁春楠宣布承担与亲军方政党合作的责任，并辞去党内职务。在2023年10月的党代会上，他信的小女儿贝东丹当选为泰党新任领导人。

此前，新任泰国总理赛塔与贝东丹一同出席公开活动时，曾开玩笑地问记者，是在向哪位总理提问。“我听说我们有两个。”赛塔当时调侃道。一些批评者认为，这一言论无意中凸显了泰国政府权力归属的模糊性。贝东丹正式接管父亲的政党后，赛塔向其鞠躬致意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又引发了新一轮讨论。“我们是否有三个（总理）？”一名资深泰国记者在社交媒体上发问。

就职总理以来，赛塔一直被认为缺乏实权。一方面，他在为泰党中没有担任任何正式领导职务，对为泰党议员也没有直接影响力；另一方面，无论是内阁还是赛塔本人的顾问团队中，都充斥着与他信关系密切的人员。

新加坡智库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客座研究员那邦·贾图斯里皮塔克指出，2024年5月军政府任命的上议院议员任期结束后，总理将完全由下议院议员选举产生。届时，贝东丹可能会取代赛塔，担任总理。

在赛塔出访各府时，贝东丹常随其左右。此外，她还被任命为泰国国家软实力战略委员会副主席。这是一个拥有实际预算权，但责任有限的职位。那邦指出，这些都表明，赛塔在为贝东丹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