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古籍插图中的园林图像设计研究

摘 要：《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文学的巅峰之作，被誉为四大名著之首，具有卓越的历史地位，对后世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是世界文学史上的丰碑。通过采用计算机建模软件，以孙温绘制的《全本红楼梦》为例，选取其中绘制的大观园插图进行计算机复原，分析其中的园林景观要素，探讨其设计语言的艺术特色和对人物塑造的辅助作用。

关键词：《全本红楼梦》；园林图像；景观概念复原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项目“明清古籍版刻插图的‘园林图像’设计研究与图册汇编”（19BG108）阶段性成果。

《红楼梦》不仅是一部文学作品，更蕴含了丰富的艺术文化元素，包括诗词歌赋、园林建筑等，展现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这一作品通过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史，深刻揭示了封建社会的种种矛盾和弊端，被誉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

1791年，由程伟元、高鹗刊印的《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问世，是小说《红楼梦》的第一个印刷版本，随之出现了诸多不同版本，如《绣像红楼梦》《新评绣像红楼梦全传》《增评补图石头记》《红楼梦图咏》《全本红楼梦》[1]。其中的园林图像，尤以大观园为经典，它是曹雪芹笔下极具艺术魅力和文化寓意的虚构园林[2]，配以书籍中的文字叙述，形成了图文互译的呈现样式，向人们展现了生动立体的大观园景象。这不仅是文学创作与艺术表现形式的巧妙结合，也是古代文化传播的重要媒介，极大地丰富了中国古代小说的艺术内涵和文化价值，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

一、关于孙温《全本红楼梦》

《全本红楼梦》的作者孙温，河北丰润人，字润斋，号浭阳居士。《全本红楼梦》是收藏于旅顺博物馆的绢本设色艺术作品，于清代同治丁卯（1867年）至光绪癸卯（1903年）期间，耗时三十六载才得以竣工[3]。孙温将其毕生精力均投入对它的创作之中，《全本红楼梦》以《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全貌为开篇，通过画作展示了大观园内的各种自然景观，让读者一目了然。该版本的园林图像，利用精湛的绘画技巧、明亮的色调和宏伟的篇章，生动地呈现了《红楼梦》里大观园的宏伟景色，可以说是清代园林艺术的珍品。大观园极其注重对于园林层次的营造，高低错落、虚实相间的手法使园林空间呈现出丰富的层次感，通过假山、树木、建筑等元素的巧妙组合，形成前景、中景、后景多个层次，使人在不同的观赏点能获得不同的视觉效果，足以体现大观园的钟鸣鼎食、花柳繁华。

从第二幅画开始，依次出现了《红楼梦》中的故事情节，包含了全书的主要故事经过和对人物形象的刻画。画面中的人物虽然占比不大，但是对于人物的刻画极为精巧细致，独具特色。其中的故事情景插图，即对大观园的描绘，为现代园林设计师提供了一个探究古代建筑艺术的独特视角。画中的亭台楼阁、水榭和花苑，以及曲折的回廊、精巧的石桥，均体现出了古代园林设计的精巧与雅致，从而传达出我国古典园林独有的内敛与含蓄。

二、《全本红楼梦》插图中的园林图像

（一）园林中的空间划分

《全本红楼梦》中包含了诸多插图，为便于归纳整合分析，应遵循一定的原则进行分类。以不同空间场景的划分方式，可将大观园的图像类别按照发生的场景不同，划分为闺阁空间、园林空间、群像空间和太虚幻境空间（图1）。闺阁空间以室内环境为主，多是女眷的交谈画面；群像空间描绘了众多人物的形态，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例如元宵节或元妃省亲时众人齐聚一堂的画面；太虚幻境空间则是指小说中的梦幻场景，例如贾宝玉做的梦等。在太虚幻境空间与现实世界的区分上，孙温将场景画面周围描绘成云雾，以此来代指太虚幻境空间[4]。

园林空间，即室外场景，包含山石、树木、流水、建筑等园林元素，是对园林面貌的直接表达。第一幅标志性园林空间图像是大观园全景图，展现了园林空间的全貌，包含了贾府女眷后续入住的各个建筑区域，完整性极高。在构图上，孙温采用了鸟瞰的视角，将大观园尽收眼底，展现了其层峦叠翠的气象，这种构图方式使得画面中的亭台楼阁、水池假山、茂林繁花等景致错落有致。而在后续插图中，如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章节内，也描绘了一系列标志性的园林空间图像。贾政在元妃省亲之前对大观园做出细致的勘察，同时为了考验贾宝玉的文学素养，命宝玉对园内的主要建筑群落命名，这一小说桥段对大观园中的诸多场景进行了首次的细致撰写。对应孙温的绘本（图2），读者的视线也跟随贾政一行人的步伐，移步异景，揭开了大观园各个景点的神秘面纱。在这一章节中，孙温集中描绘了十余幅园林空间图像，包括住宅建筑和自然景观，足以说明园林空间图像在小说《红楼梦》中的重要程度。

（二）“图”与“文”的叙事节奏

“图”与“文”在叙事方式上有不同的节奏。将《全本红楼梦》中的部分场景描绘与小说文本中的故事情节时间线进行比较，便可得知园林图像的表达与小说文本时间线并非一一对应。孙温将部分章节内容运用大篇幅的笔墨描绘图像，而部分章节内容对应了一幅插图，还有部分章节内容没有搭配插图，对此，陆涛在《叙事的停顿与凝视——关于〈红楼梦〉插图的图像学考察》中将该图像的呈现方式称为“叙事的停顿”[5]。在绘本第十七回中，孙温运用“叙事的停顿”技法，将一个章节的内容转变成十余幅场景图像，引导读者将注意力从小说文本转移至图像中，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在部分章节的单幅插图或数量较少的插图中，为了更为直观地展现故事情节，孙温在处理画面时运用了“时空并置”的手法来创作画面[6]，即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将不同场景的内容整合在同一画面之中。以绘本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为例，画面中出现了多个贾宝玉的人物肖像描写，由此可得知画面中的时间线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同时发生的；图像中的云雾不仅表达了“虚境空间”的意蕴，营造出云雾缭绕的氛围，更是作为图像时间线分割的元素。贾宝玉在梦境中，通过仙姑的引导，看到一幅幅不同的场景，心情也随之发生不同的变化（图3）。“时空并置”这一手法在《全本红楼梦》中被运用得炉火纯青。

三、大观园的景观建构

园林图像的表达离不开时代背景的支撑。清朝初期，圆明园、避暑山庄等皇家园林相继竣工，而在末期又衍生出了如何园一类的私家园林。曹雪芹笔下的小说和孙温绘制的绘本均为当时的园林发展盛况提供了必要的佐证，每一幅画面都是对那个时代园林风貌的细腻捕捉与艺术加工，让后人得以窥见当时园林的辉煌与精致。

笔者通过SU和PS软件，将《全本红楼梦》中的全景图进行计算机概念复原，主要目的是清晰地展现出大观园建筑群之间的关系（图4），并从选址、山石、建筑和植物四个方面对大观园进行更为透彻的分析，可为当代园林设计提供更好的借鉴。

（一）选址分析

园林往往可以建造在多种地形之上，而大观园则选择建造在原有府邸附近的一块空地上，即傍宅地。傍宅地对于园林建造的优势，计成在《园冶》中谈论道：“宅傍与后有隙地可葺园，不第便于乐闲，斯谓护宅之佳境也。开池浚壑，理石挑山，设门有待来宾，留径可通尔室。竹修林茂，柳暗花明。……宅遗谢眺之高风，岭划孙登之长啸。探梅虚蹇，煮雪当姬。轻身尚寄玄黄，具眼胡分青白。固作千年事，宁知百岁人。足矣乐闲，悠然护宅。”[7]这是对傍宅地优势的高度概括。在原有住宅附近建造省亲园林，不仅可以免去元妃省亲时来回奔波的劳累，也便于提升宁、荣国府的家族影响力，体现皇权的至高无上。原有住宅中的水源直接被引入大观园，使得大观园充满了生机，水源也非独立于园林其他要素之外，而是与建筑之间形成了一种相依相伴、融为一体的关系，建筑之间又通过形态各异的石桥来加深联系，这种布局方式不仅增加了园林的空间感、层次感，还使游人在游园过程中能够体验到一种移步异景的美感。

（二）山石分析

大观园中的筑山主张遵循“师法自然”的原则，即模拟自然界山水的形态和意境，追求“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审美体验。通过精心挑选和堆叠形态各异的石块，模拟自然山峰的起伏变化，营造出层次感丰富的山石景观。同时，在山石之间巧妙地种植花卉树木，以提升景观的生命力与活力，使山石景观呈现出更加生动与自然的氛围。

在《全本红楼梦》中，大观园中的山石布置设计巧妙地分隔了园林空间，使得景观层次感更加丰富。山石在园林图像中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有将山石作为园林主体而存在的，也有将山石充当为园林其他要素起到辅助点景作用的。如图5的上图中，山石就起到了点景作用，将画面分为前、中、后三景，并衬托了滴翠亭的精致华丽；在下图中，该处集中分布了大小形状各异的山石群落，位于正门口位置的“翠嶂”假山，如同一道屏风，挡住了入园者的视线，增加了入口处的空间层次，引导游客逐步深入园内。

（三）建筑分析

大观园在体现“以中为尊”的思想理念方面，有着独特而深刻的表现。大观园以省亲别墅为中心，其为大观园中最为醒目的建筑，周边依次分布着贾府子女的住所，如怡红院、潇湘馆、秋爽斋、稻香村等（图6）。这一排布方式代表了《红楼梦》中人物的尊卑有别，体现着皇权的至高无上，而贾府中的其余女眷的住所位于大观楼周围，更突出了元妃的尊贵地位[8]。各个住所风格也不尽相同，不同的建筑风格也从侧面反映了红楼梦故事中不同人物的性格差异：稻香村风格朴素，有返璞归真之感；怡红院装修精致，“红香绿玉”的植物搭配相映成趣；潇湘馆翠竹夹路，清幽雅致。

大观园中的建筑物除了供人居住的住宅之外，还有大小不一的亭台楼阁，这些建筑可为人物提供休憩或交谈的场所。丰富的建筑样式体现了中国古代园林艺术的精湛与多样，尤以沁芳亭最为特色。沁芳亭位于白石桥之上，是连接大观园正门与省亲别墅的必经之路，屋顶类型为盝顶，配以红金相间的塔尖，成为大观园的代表性建筑之一。

（四）植物配置

《全本红楼梦》插图中有不同的植物配置，体现出了季节的变换。孙温通过对春日的桃花与垂柳、夏日的荷叶与芭蕉、秋日的梧桐与桂花和冬日的松树与梅花的细腻描绘，展现出了不同季节的独特园林风貌，同时也符合了植物生长的自然规律；小说中的诸多文人园林生活场景，如赏花、品茗、听戏等，都需要对环境中的植物进行艺术手法上的精心布置，植物配置赋予了生活场景所需要的雅静氛围[9]；植物和山石之间也形成了和谐的平衡，通过矮山与高树的衬托，赋予了作品独特的层次美感。

大观园中的植物搭配往往与不同的住宅建筑相结合，营造出一种和谐共处的意象，不同的植物组合也有助于凸显小说中的人物角色性格。孙温在绘本中不仅注重植物配置的艺术美感和实用性，还对植物背后的文化意义进行了深入探索。例如：牡丹被赋予国色天香、艳冠群芳的象征意义，与薛宝钗的高雅气质相契合；桃花常寓意薄命轻尘，与林黛玉的命运形成了呼应；潇湘馆中的翠竹象征着高洁不屈、清静无为的精神，与林黛玉的品行相得益彰。

四、结语

园林图像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但加深了我们对古代园林艺术的认识，还为现代园林设计带来了有价值的创意灵感。《全本红楼梦》中的园林图像呈现了其独特之处，形成了一幅壮丽的艺术画卷。通过对这批图像的详细对比，我们得以更为深入地理解《红楼梦》中园林艺术的独特魅力，更深层次地发掘其文化底蕴和历史深度。这为园林艺术和插图设计领域提供了宝贵的参考信息和启示，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参考文献：

[1]静轩.红楼梦的插图艺术[J].红楼梦学刊，1997（2）：342-349.

[2]黄云皓.图解红楼梦建筑意象[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1-4.

[3]孙温.清·孙温绘全本红楼梦[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1.

[4]吴俊.清代孙温绘《全本红楼梦》中的场景布局[J].收藏与投资，2023（9）：157-159.

[5]陆涛.叙事的停顿与凝视：关于《红楼梦》插图的图像学考察[J].红楼梦学刊，2010（3）：80-95.

[6]蔡倩.“叙事视角”下的故事再现：论孙温全本《红楼梦》构图模式与特色[J].曹雪芹研究，2020（4）：124-136.

[7]计成.园冶[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38-39.

[8]尤文扬，杨斌.中国古典园林的意境涵蕴和艺术特色探析：以《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为例[J].泰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24（2）：59-62.

[9]闫俊霞.探究明末清初文人园林的风格及变迁[J].美与时代（城市版），2015（8）：31-32.

作者简介：

陈沛羽，常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环境艺术设计。

邰杰（通讯作者），博士后，江苏理工学院创新设计研究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景观设计与园林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