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飞扬（下）

前情提要：

在上一期的《轻舞飞扬（上）》中，接受过生物改造的芭蕾舞演员接连被谋杀，记者苏珊为了获得新闻开始调查纽约市芭蕾舞团，其首席演员卡洛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怀疑卡洛琳也接受过生物改造……

5

我和卡洛琳坐在出租车里。已经很晚了。我们穿过中央公园。下车后又走了很久，来到一扇铁门前。卡洛琳对着铁门说话。开门的是个男人，门里是一栋很大的房子。穿着睡衣的他看起来很惊讶。“卡洛琳小姐。”

“ 嗨，海叔。母亲在家吗？”

“ 已经睡了。如果是急事的话……”

“不是。我公寓的煤气坏了，今天晚上我会睡在这儿。这是我的狗，天使。天使，海叔是朋友。”

“是的，小姐。”一脸不高兴的海叔说道，“可是——”

“ 可是母亲命令你不准让我住在这儿。”

“ 不是，小姐。都可以住这儿，不过——”

“母亲一直都叫我回来住。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

“是，小姐。”海叔仍然不高兴。这里没有狗。也没有猫，只有老鼠。鼠味很特别。

“我会睡在楼下的书房里。哦，对了，海叔，我的朋友等会儿会来。请把大门的电闸关掉。我会让他们从后门进来。不用麻烦你了。”

“一点儿都不麻烦——”

“ 我已经说过我会去开门的。”

“ 是，小姐。”海叔非常非常不高兴。

他走了。卡洛琳和我来到地下室。卡洛琳喝了点酒。她喂我喝水。我闻到碗柜里有老鼠，竖起耳朵。这里有很多有趣的事。

“天使，这就是我母亲的家。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 不记得。”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会有人来玩，都是跳舞的。葵思思也会来，还记得她吗？”

“ 记得。”葵思思和卡洛琳一起跳舞。

“天使，我们会聊关于跳舞的事。这里比我的公寓更适合聊天。记住，天使，我的母亲准许我用她的房子开派对。”

稍后，卡洛琳打开门。门外站着一群人。我们全都来到地下室。葵思思也在。她看上去很害怕，有几个男人陪着她。他们拿着一些纸，聊了很久。

“天使，吃块饼干。”一个男人对我说，“这是个派对。”

有些人随着收音机里的音乐跳舞。葵思思看上去又怕又困惑的样子。她的毛全都竖起来了。卡洛琳对她说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我又吃了一块饼干。没有人接近卡洛琳。

我们在那儿待了一晚上。葵思思哭了。“她男朋友把她甩了。”卡洛琳说。

清晨，我们坐着出租车回家。昨天有人在出租车里病了，很难闻的味道。卡洛琳睡了。我也睡了。卡洛琳没有去上课。

下午我们去了林肯中心。葵思思也在，睡在大厅的一个沙发上。卡洛琳和德米跳舞。

约翰在我耳边轻轻说：“你和卡洛琳出去了整整一个晚上。”

“ 是的。”

“ 去哪儿？”

“我们去了卡洛琳母亲的房子，参加派对。卡洛琳的母亲准许卡洛琳用她的房子开派对。”

“ 都有谁？”

“ 跳舞的。葵思思也在。”

约翰看了一眼葵思思。她仍然在沙发上睡觉。“ 还有谁？他们做了什么？”

“我们吃饼干，聊跳舞。有人随着收音机里的音乐跳舞。没有人接近卡洛琳。有音乐。”

约翰吐了口气。

“ 很好，”他说，“ 很好。”

“我喜欢吃饼干。”我说。但约翰并没有给我饼干。

卡洛琳和我在公园里散步。这里有很多很好闻的气味。卡洛琳坐在一棵树下。她头上的长毛都垂了下来。她摸摸我的头，给我一块饼干。

“ 天使，对你来说很容易，是吗？”

“ 我听不懂。”

“ 你喜欢当狗吗？一只经过生物改造的狗。”

“ 我不明白。”

“ 天使，你快乐吗？”

“ 我很快乐。我爱卡洛琳。”

她又摸摸我的头。暖暖的阳光，好闻的气味。我闭上眼。

“我爱跳舞。”卡洛琳说，“我为此而讨厌自己。”

我睁开眼。卡洛琳不开心。

“不管怎样，我都爱跳舞。真的。尽管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你也没有，是不是？他们把你改造成现在的你。你还是过得很快乐。”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我把鼻子放在她的大腿上。她紧紧地抱着我。

“ 这不公平。”卡洛琳轻声说。

虽然我不明白卡洛琳说的是什么，不过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我爱卡洛琳！

6

黛博拉最终还是没有得到演出的机会。老师还告诉她，最好是换一个地方舞团，也许更有希望。这对把舞蹈视为生命的黛博拉来说无疑意味着被判死刑。

两天后，她告诉我她已经从高中退学了。“我需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舞蹈上。妈妈，你是不会明白的。”

“亲爱的，你可不可以先完成学业，然后再继续跳舞，好吗？”我尽量温柔地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我不能再等三个月了。我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我一定要在夏天的演出中得到表演的机会。”

“我们得从理性的角度去看这件事。如果你成功了，如果你顺利地加入舞团，那么二十年后呢？三十七岁的中年女人，没有高中文凭，你该以什么为生？难道你愿意自己的下半生在麦当劳度过吗？”

退休的舞蹈演员是没有福利可言的。很多名噪一时的舞蹈演员最后都落得晚景凄凉。

“ 我可以去当舞蹈老师什么的。我怎么知道？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想二十年后的事。”

“黛博拉，你才十七岁，没有我的签名你是无法退学的。我不会同意。”

“爸爸已经给我签了。”我一时无语，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在那一瞬间，我觉得黛博拉和我之间犹如横着英吉利海峡，怎么也跨不过去。

终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你不会明白的！你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东西超过你的生命。你从来没有过。你从来都不需要放弃一切去得到你想要的。”说完，她冲进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东西超过你的生命！黛博拉的话一直在我脑中回响！从来没有吗？

天知道！

秋去冬来，转眼已是圣诞节前夕。

英吉利海峡

英吉利海峡又名拉芒什海峡，连接了大西洋与北海，分隔了英国与欧洲大陆。该海峡长560 千米，宽240千米，最狭窄的地方仅宽34千米，此处又称多佛尔海峡，英国的海港多佛尔与法国的城市加莱在此隔海相望。

这段时间里，我一有空就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发狂似的阅读有关生物改造和卡洛琳·欧森的一切资料。对于没有任何生物学背景的我来说，要读懂这些专业性的报道实非易事，所以每天我都很晚才回家。不过，黛博拉似乎比我更晚，我常常在等待她回家时就睡着了。我与她之间变得越发生疏了。

最后报上关于卡洛琳·欧森表演的报道所流露出的态度都颇为不满。不止一家报纸指出她的舞技在明显地下滑，更有甚者说她如今的舞技连一个二流舞蹈演员都不如。这样的评论让我困惑极了，一向被视为天才的她，舞技怎么可能会一落千丈呢？

于是，我做了一件我从来没做过的事：跟踪卡洛琳·欧森。

那是个细雪飘扬的夜晚。卡洛琳带着一条黑色的巨型猎犬从林肯中心出来。她们走进附近的一家餐馆。我尾随其后，坐在她们右手边的桌上。

卡洛琳似乎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吃上，三明治只吃了一小半便不吃了。卸妆后的她看起来更娇小瘦弱，楚楚可怜，与身旁的大狗形成鲜明对比。

“ 我们回家？”狗说。

我大吃一惊，被三明治卡住喉咙，不禁咳嗽起来。卡洛琳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对狗说：“天使，再等会儿。”

十五分钟后，她们起身回家。我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直到看见她们走进中央公园对面的一栋公寓为止。

7

下雪了。很冷。卡洛琳和我走到林肯中心。一个男人抢了卡洛琳的钱包就跑。卡洛琳说：“ 该死的！”然后对我说：“天使，快拦住他！”她放开皮带。

我跑过去扑在男人的身上。他大叫。我没有咬他。卡洛琳只告诉我拦住他，她没有说攻击他，所以我只是站在男人的身上对他吼叫。他拿出一把匕首。我咬了他。匕首落地，他又大叫起来。警察来了。

“ 天。”卡洛琳说，“ 你真的做到了。”

“ 我保护卡洛琳。”我说。

卡洛琳对警察说话。卡洛琳对记者说话。我得到了一块牛排。我好开心。

雪没有了。积了很多天的雪全没了。我们又到卡洛琳的母亲家去了两次，参加派对。公园里越来越暖和了。水里又有鸭子了。花开了。卡洛琳叫我不要把花从土里刨出来。

我趴在后台看卡洛琳在台上跳舞。约翰和普里维特拉先生站在我身旁。

“她看上去很累。”约翰说，“安东，她已经尽了全力。”

普里维特拉先生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卡洛琳跳舞。

“评论很不好。都说她跳得很僵硬，没有感情。”

“ 我会再和她谈谈。”普里维特拉先生说。

卡洛琳来到后台。她的脚受伤了。她用毛巾擦脸。我知道她在害怕。

“亲爱的，我有话对你说。”普里维特拉先生说。

我们来到卡洛琳的化妆间。卡洛琳坐下，身体在发抖。也许她病了。我叫了几声。卡洛琳把手放在我头上。

普里维特拉先生说：“亲爱的，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警察已经抓到杀害珍妮和美国芭蕾舞剧院那个舞蹈演员的凶手了。”

卡洛琳挺直了身子。“ 是吗，怎么抓到的？”

“ 在广场旅馆，他试图闯进马蕊的房间。”

“马蕊——”

“她没事。她不是一个人，她和伴侣在一起。警察没有公布细节。马蕊也是生物改造过的舞蹈演员。你看过她的表演吗？”

“ 看过。我觉得她跳得非常好。”

卡洛琳和普里维特拉先生看着对方。似乎会随时跳起来打架，但没有。我不明白，普里维特拉先生是朋友，他可以接近卡洛琳。

普里维特拉先生说：“我们都应该谢谢警察。亲爱的，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卡洛琳抓住我的毛。她说：“ 什么事？”

“亲爱的，我想放你一个长假。你的舞技已经退步了。你说没有酗酒，我相信你。也许休息会使你恢复。表演的事等秋天再说。”

“ 你是说你要取消我夏天所有的演出。”

“ 是，亲爱的。”

卡洛琳只是坐在那儿。然后她说：“ 我只是有点儿累。没事的。”

“ 利用夏天好好休息一下。”

卡洛琳和普里维特拉先生看着对方。她仍然拉着我的毛。我觉得疼。

普里维特拉先生俯下身对卡洛琳说：“今天晚上你糟透了，你跳得就像一个从来没学过芭蕾的人。”

“ 我受伤了。这是常事。我已经算好的了。”

“你错过了练习、演出的时间。”普里维特拉先生站起身，“ 亲爱的，很抱歉。我别无选择。”

“ 夏天的最后两星期怎么样？”

“ 很抱歉，亲爱的。”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转身说：“至少你不用再担心那条狗了。既然凶手已经抓到，我会叫约翰通知保险公司来把它带走。”说完普里维特拉先生就走了。

卡洛琳抬起头，头上的毛全都竖起来。她非常非常生气。她很快跑出去。普里维特拉先生已经不见了。她跑到办公室，边敲门边叫：“约翰！约翰！你，浑蛋！”

走廊很黑。门全都锁上了。约翰不在。

卡洛琳跑上楼。她摔倒了，躺在地上，抱住脚。

“ 天使，去，找个人来。”

我来到休息室。一个女孩儿正在那儿跳舞。她说：“哦，对不起。我不认识任何人可以——天使？”

“ 卡洛琳受伤了。”我说，“ 快点来。”

她跟我来。卡洛琳说：“你是谁？哦，我记起来了，你是黛博拉，对吗？舞团的？”

“ 是，嗯，不。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有加入舞团。我只是常常在这儿。我还是个学生。你受伤了吗？可以站起来吗？”

“可以扶我起来吗？”卡洛琳说，“天使，黛博拉是朋友。”

黛博拉试图扶起卡洛琳。卡洛琳呻吟了一声。她站不起来。黛博拉找来约翰。他抱起卡洛琳。

“我没事。”卡洛琳说，“不要去医院，也不要找医生。帮我叫辆出租车就行了。约翰，你想把天使从我身边带走？”

约翰惊讶地问：“ 谁说的？”

“还有谁。现在你决定，无论我私下做什么事都不重要了，是吗？”

“那是个误会。你当然可以继续拥有天使。安东不清楚状况。”约翰说。他在生气。

“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好一点的方法告诉我解雇的事？”

“卡洛琳，你没有被解雇。”现在他越发不高兴了。我闻到了危险的气息，和抢卡洛琳钱包的那个人一样。

“ 是吗？”卡洛琳说。坐进出租车。

黛博拉关上车门。她看起来很吃惊。

“ 我要天使。”卡洛琳说，“ 就这样决定了。天使，过来，我们回家。”

我们去上课。卡洛琳不能跳舞，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普里维特拉先生坐在另一个角落。卡洛琳看黛博拉跳舞。她们在空中飞舞，转圈。

老师举起手。音乐停了。“黛博拉，再示范一次。”其他学生走到一边。他们互相看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音乐又开始了。黛博拉随着音乐跳起来，转圈。

狗能否闻到危险的气息？

狗通过敏锐的嗅觉和行为观察能力，能察觉潜在的威胁或异常情况。例如，它们能嗅到微量的烟雾或有害气体，并常在火灾或气体泄漏发生前表现出焦虑，试图警告主人。此外，当人类感到恐惧或紧张时，身体会释放应激激素，狗可以通过嗅觉察觉这些情绪变化，并根据主人的状态做出反应。经过训练的狗甚至可以识别癌症、糖尿病和癫痫等疾病的早期症状。

普里维特拉先生说：“跳一段《天鹅湖》怎么样？老师说你会其中一段。”

“ 是。”黛博拉说。她一个人跳起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

每个人都开始跳起来。

卡洛琳目不转睛地看着黛博拉。

8

世界生物改造研究会将在四月的巴黎举行，为此，我费了不少唇舌让麦克派我去看一看。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黛博拉欣喜若狂地冲进我的房间，抓住我的手，说：“他们邀请我加入舞团！”

她快乐地转了个圈，脸上一副幸福得冒泡的样子。因为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简直无法相信！我真的可以成为舞团的一员了！”

黛博拉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沉默。

“ 妈妈，难道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经过吗？”

“ 当然想啦。”

“今天下午，普里维特拉先生来看我们上课。先是老师叫我独自做一遍今天的练习。然后普里维特拉先生就问我会不会跳《天鹅湖》。我说会。他就叫我独舞一段。那个时候我紧张得差点儿死去，我想我的心脏真的停止了跳动。刚开始，我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后来不知道是怎样记起来的。跳完后，普里维特拉先生说我大有进步，跳得很好。”

没来由地，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女人的直觉告诉我黛博拉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你不是说过，演出季结束前舞团不会增加新的团员吗？”

“一般来说，是的。不过卡洛琳·欧森已被解雇。她最近常常错过练习和排练的时间。而且她的演出也糟得要命。”

“我知道。”我读过每一篇关于卡洛琳的报道。

“ 她太骄傲了。”黛博拉满足地说，“ 平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早就受不了她了。普里维特拉先生说会让我主演《天鹅湖》。”

“黛博拉，恭喜你！”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 什么时候去巴黎？”

“ 明天一早。”

“你会在那儿待十天。”黛博拉羡慕万分地说，“你一定会玩得很开心，也许下次巡回演出的时候我也会随团去巴黎。”

四月的巴黎是阴冷的，绵绵不断的小雨给这座古城披上了一件灰色的大衣。

当天晚上我去巴黎剧院观看《睡美人》。这是麦克让我来此的条件之一，写一篇关于巴黎芭蕾舞团的评论。我曾经为纽约芭蕾舞团写过一篇评论文章，意外受到了好评。

中场休息时，我意外地在酒吧看见安娜·欧森和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在一起。

“ 欧森太太。”我说。

她冷冷地看着我，很显然完全没有记起我是谁。

“我是苏珊。我们曾在安东·普里维特拉先生举办的私人宴会上见过。”我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 是吗？”她冰冷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丝怀疑的神色。

“这一定是你的——”孙女，我心里暗说，不可能，卡洛琳向来以事业为重，从来没有为感情留下任何时间。

“我是玛格丽特。很高兴认识您，夫人。”她用标准的法语介绍自己。

“ 你在学习芭蕾舞吗？”

“那当然。”安娜比了个手势，她无所不在的保镖立刻把她和玛格丽特带走了。

芭蕾舞剧《睡美人》

芭蕾舞剧《睡美人》改编自法国作家夏尔·佩罗的童话《林中睡美人》，主要讲述一位被诅咒的公主在长时间沉睡后，最终被王子的真爱之吻唤醒，迎来幸福结局的故事，展现了童话的永恒魅力。

这部作品由著名编舞家莫里斯·珀蒂帕编舞，柴可夫斯基作曲，于1890年在圣彼得堡的马林斯基剧院首演，后成为世界各大芭蕾舞团的经典保留剧目。优美的音乐、精妙的编舞以及动人的故事情节相得益彰，赋予了这部作品无与伦比的艺术价值，该舞剧被誉为“古典芭蕾的百科全书”和“芭蕾中的芭蕾”。

星期四晚上的学术发表会在下午就已经挤满了人。我手拿一杯鸡尾酒，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转来转去。脑海中净是今早与黛博拉的通话影像。自来巴黎后，我便开始失眠。不知为何，就是睡不着。于是打电话回家。显示屏上的黛博拉看上去十分憔悴。

“出什么事了吗？”我关心地问。“妈，没事。喜欢巴黎吗？”

“黛博拉，你有事瞒着我。”我不满，为什么她老是不对我说实话。

“ 真的没事，只是有点儿累而已。”

“ 是不是受伤了？”

“当然没有。我要挂了。有人等我。”不等我回答，她已匆匆关上显示屏。

我看着表，凌晨一点。会是谁在等她？心中的不安在渐渐扩大。

半小时后，我又打了一次电话。没有人接。

会议无故推迟了一小时。大厅里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很明显人群已烦躁不安。

又过了好一会儿，一位身着黑色套装的中年妇女走上主席台。

“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我是卡塔·瓦格斯普斯。在会议开始之前，我宣布塔纳博士今晚无法出席。他……”没有说完她就冲下去了。

今晚的会议本是由生物界的两巨头塔纳博士和峨蓝博士主持的。早有消息透露他们两位在近年的合作中，于生物改造方面取得了重大的成功，而今天晚上他们会宣布最新的研究成果。

人群更加不安，骚动声越来越大。一个男人走上主席台。全场立刻安静下来，千百双眼睛齐齐瞪着他。此情此景就如关掉电视的声音，只留其画面一样。

“我在此必须很遗憾地宣布，塔纳博士今晚无法出席此次会议。我们刚刚收到一个很不幸的消息。塔纳博士去世了。峨蓝博士稍后将会发布她与塔纳博士的研究成果。”

这个消息无疑是往油锅里加水，各种语言交汇在一块儿发出的声音几乎掀翻了大厅屋顶。

五分钟后，峨蓝博士走上主席台。六十多岁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她的脸色异常苍白，拿着发言稿的手有轻微抖动。

她首先介绍了生物改造的历史以及最初的用途。随后，她话锋一转，说到多年来科学家一直都试图在志愿者身上证明可以从母体进行生物改造。“志愿者”这个词她一连说了三次。这种试验在三十年前就开始了，一直以来效果都很好，没有发现任何后遗症。也就是说，在母体内就经过了生物改造的婴儿成长得很好，也确实在特定方面发挥出了他们的天赋。不过，她和塔纳博士近几年的研究调查显示，那些孩子成年后，在二十五岁至三十岁时，会患上一种人类从未见过的癌症。

一时之间全场哗然。

安娜·欧森的话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卡洛琳有个好的开始。”一切都显而易见了，卡洛琳在母体内就接受过生物改造。所以，她在四年之内只受过两次伤，所以已二十六岁的她最近的表演均不尽如人意，而已经为芭蕾疯狂的安娜又造出一个小卡洛琳——五岁的玛格丽特。

我推开人群，快步走出混乱不堪的大厅，我必须快点儿回去。我必须阻止黛博拉。

我马不停蹄地回到纽约，已是午夜十二点。

回家后，我看看表，凌晨一点，黛博拉还没有回家。林肯中心已经关闭，黛博拉会在哪儿？我找到黛博拉的通讯录，打遍了上面所有的电话，每个人都不知道黛博拉在什么地方。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决定不再等下去。我带上用来自卫的手枪，来到卡洛琳·欧森的公寓。卡洛琳·欧森一定知道自己是经过生物改造的。我曾见过她以前的表演，完美得叫人难以置信。一直把舞蹈当生命的卡洛琳一定很愿意介绍其他人接受生物改造。一定是这样的。我必须阻止她。

公寓里没有人。我想了想，决定去安娜·欧森的房子看看。地址是罗宾·汉给我的。我不能让黛博拉用自己的生命去跳舞。

9

卡洛琳和我坐在出租车里。我喜欢出租车。我把头伸出窗外。我们在黛博拉的公寓下面停下。卡洛琳和我去见黛博拉。

“ 我改变主意了。”黛博拉说。门开了一点点，她站在门后。“ 我不想去了。”

“ 不，你必须去。”卡洛琳说。

“ 你不是我母亲。”

卡洛琳温柔地说：“对，我不是你的母亲。我也不会强迫你。相信我，黛博拉，我知道被强迫的滋味是怎样的。身为你事业上的前辈，我求求你去好吗？这真的很重要，不仅是对你，对我也是一样。”

黛博拉看着地面。

“不用害羞，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去一下。”

黛博拉抬起头，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在乎？这是我的生活。”

“对。是你的，也是普里维特拉的。”卡洛琳闭上眼，“ 你欠他的。不要想那么多，跟我走。”

黛博拉仍然在生气。不过她还是来了。我们一起坐出租车去卡洛琳母亲的房子。我说：“ 今晚有派对吗？”

黛博拉笑了。卡洛琳说：“是的，天使。跟以前一样。你会有饼干吃的。”

“我喜欢吃饼干。”我说，“黛博拉喜欢吃饼干吗？”

“ 不。”黛博拉说。她看起来很害怕。

我们走后门。卡洛琳有钥匙。地下室有很多人，有人放起音乐。“ 小声点儿。”有人叫道。

“ 没关系。”卡洛琳说，“ 母亲还在欧洲。仆人全都放假了。这里只有我们。”

一个女人给我一块饼干。他们在聊天。卡洛琳和黛博拉还有两个男人在一个角落聊天。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任何人说的话。我一边吃饼干，一边注意卡洛琳，一边看两个人跳舞。

“ 上帝。”跳舞的男人说，“ 这个假扮的竞争真的有必要吗？”

“ 有。”跳舞的女人说，“ 卡洛琳说有。”

角落的两个男人给黛博拉看了一些纸。卡洛琳坐在一旁。黛博拉哭了。

我看着卡洛琳。黛博拉可以接近卡洛琳。那两个男人也可以接近卡洛琳。卡洛琳说派对是让人开心的。但我觉得这儿没一个人开心。我不明白。

门铃响了。

没人动，所有人面面相觑。卡洛琳说：“铁门开着的吗？我去看看。也许只是小孩在恶作剧，除了我们之外没人在家。”

门铃响了又响。

站在卡洛琳身旁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他把纸放在桌上，然后把瓶里的水倒在纸上。纸消失了。“ 好了，你们听着，这是个派对。”

有人下楼来。一个声音说：“年轻人，你不能下去！”愤怒的声音，是卡洛琳的母亲。

我走到卡洛琳身旁。她很惊讶。

下来的是个女人。她手里拿着枪。我竖起耳朵。

“ 谁都别动。”女人说。黛博拉说：“ 妈妈！”

卡洛琳看看女人，又看看黛博拉，又看看女人。她朝女人走去。

“别过来。”女人说。她看起来又怕又气。我跟着卡洛琳。

“ 天，你是黛博拉的母亲？你想怎么样？”

卡洛琳的母亲在楼梯上叫道：“卡洛琳，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的话说得又快又急：“黛博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所做的事很危险生物改造虽然可以使你成为一流的舞蹈演员但也可以要你的命巴黎的会议上已经正式宣布生物改造有可能导致某种不可解的疾病黛博拉我明白你一直都怪我不支持你但我真的是为你好……”

“ 等一等。”卡洛琳叫道，“ 你认为我把黛博拉带到这儿是想劝她接受生物改造？”

“难道不是吗？不要不承认，你会为芭蕾做任何事。”

“我要打电话叫警察。”卡洛琳的母亲在楼上说。

卡洛琳对身后的男人说：“请把我母亲抬下来。”两个男人立即跑上楼。

黛博拉说：“妈妈，你误会了。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其实跟我在一起的两个人是医生，他们正在劝我不要接受手术。妈妈，一直以来你只想把我变成你所希望的那样，但是你从来没有从我的角度去考虑，你从来都不在乎我的想法。”

男人把卡洛琳的母亲抬下来。

卡洛琳说：“亲爱的母亲，这话听起来很耳熟吧？十年前的我何尝不是对你说过相同的话呢？但你一心一意只想要一个跳舞的机器，就算要用我的命去换也在所不惜。”

卡洛琳的母亲说：“你和我一样热爱芭蕾。你曾是最优秀的。”

“但我没有选择。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权利。早在我出生前，你就为我设定下该走的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从来都没问过我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

黛博拉的母亲慢慢放下手中的枪，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卡洛琳的母亲说：“你之所以成为第一流的舞蹈演员全是拜我所赐。如果没有我，你会像多数人一样一事无成。”

卡洛琳的身体抖得很厉害。她说：“你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一个小女孩跑下来，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33话。卡洛琳看看小女孩。“你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顿了顿，又问，“ 她多大？五岁？六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卡洛琳的母亲说：“ 你是个傻瓜。”

卡洛琳说：“ 天使，咬她。”

我扑上去咬卡洛琳的母亲。有人大叫：“ 卡洛琳！住手，卡洛琳！”我咬住卡洛琳母亲的脑袋。

我必须保护卡洛琳，我必须保护卡洛琳不受到任何伤害。

一声枪响，我觉得好痛好痛。

我爱卡洛琳。

10

几年后。

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在天地间回荡。台上，黛博拉正优美地翩然起舞，身轻如燕。

她表演的正是《天鹅湖》的第二幕，初化为人形的公主向王子求救，希望他能助自己脱离魔法师的魔掌。

黛博拉的脚尖在舞台上轻盈灵巧地行走，优美而高贵，随后腾空一跃，就像真正的天鹅一样楚楚动人。接着，她在空中完成高难度的大回旋，像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下。

台下，观众看得如痴如狂，深深沉醉在美妙的音乐与完美的表演中。

这是黛博拉经过一年半的生物改造后的成果。看着完全沉醉在表演中的她，我除了感到欣慰之外，也为她感到骄傲。

几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美国芭蕾剧院已取代了昔日纽约芭蕾舞团的地位。就连一年一度的欧洲巡回演出的重任也落在美国芭蕾剧院的身上。经过生物改造的舞蹈演员也逐步在国内获得认可。虽然，生物改造的副作用仍然没有解决的方案，但仍有许多为了艺术而不顾一切的年轻人义无反顾地接受手术。

终于，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我败在黛博拉对艺术的执着，败在一个母亲对女儿的误解。卡洛琳与天使也在这儿。卡洛琳已在半年前无罪释放，其理由是精神衰弱。黛博拉说得对，卡洛琳一直反对生物改造，曾暗中劝说不少团员放弃生物改造的想法，为此，曾受到约翰的监视。忠实的天使自卡洛琳出狱后便一直伴随其左右，看来他们是谁也离不开谁了。

假以时日，相信生物改造会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