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道(散文诗)
2024-02-05林水文
林水文
火在跳舞,风跟着村子的吠声推撞着柴门,一阵阵。母亲说,火在笑,有客来。但家贫屋寒,谁会来呢?村子寂静,吠声吵醒月光。
炭火微红,姐姐煨着番薯土豆。香味飘啊飘,落在我们的身上,落在更远的地方。我们时而沉默时而谈着笑。
夜开始走入深处,风那么大。父亲有时出去看一下天空想着心事;捧一把干稻草给牛栏里反刍的牛;拍一拍牛头,像兄弟般亲热;拾几把风吹落的枯枝,转身回来把柴添上,火更旺盛。
他和母亲聊起清凉的月光、一季的收成,聊起在外谋生少回家的大哥和二哥。燃烧的草木灰飘啊飘,翻身变形又落在我们的头发上。像下雪般,我们灰白的头。
冬天没有雪,母亲却说有雪在咬脚。月光和草木灰,落到衣衫上,灰白灰白。母亲说,你还小,看不到雪。人世间有多种雪,悲伤的,欢喜的,势利的…
风吹过树枝吱吱地响,枯枝啪一声掉落,像谁深深的叹息。房子老旧,挂满草木灰的蛛网。一只老蜘蛛在看着我们。
火光中,他们推开柴门转身离开。
现在只有我和老母亲守着一堆熊熊的火。火烧着一把把父亲当年种下的柴火,它们长到一定的程度就不再长了。
风乱撞着门,夺门而出,奔出村庄,奔向旷野,头也不回。
大雁翅膀掠过江水,往南,再往南,城市的轮廓逐渐消失。
江水那么汹涌,那么辽阔,容纳人世的悲伤和星辰。
风过江水,帆影点点,抽沙船日夜走过。湿淋淋江水,夕阳下泛着金黄老虎。
小小的渔船摇过,一片落叶,蚂蚁过江,像命运抵达该抵达的地方。
风吹拂着渡船,吹拂着过渡的船客,吹过他们内心最隐秘的心事。
江水曾有过浑浊的眼泪,风吹过江边的屋舍和低矮的树丛。弯弯曲曲,千百年过去,大江为谁改弯换道?
风过羚羊峡口,到金渡。风没有什么目的地,吹着岸边的苇草。两岸的暮色,风吹走了雾霾,吹走了黄昏,吹过西江,越吹越孤独。
Y817乡道像Y分出枝丫,在某个路口会窜出几个村子。
树枝丫间隐藏的果实,茂盛的桉树林奔跑起伏着夕阳。路深林密,曾出产过土匪强盗。
它经过老虎岭。老虎闻其声不见其形,人有虎心,从桉树林跳出几个少年敲打过往的路人。
一条乡道像龙般盘旋浮现山岭间,在他功成名就时是小山路。他极少行走在这条路,欣赏沿路的桉树林和野花,远远把夕阳留在身后。
一年只有一次,清明祭祖。它只是父辈的故乡。
他想起年少时从海岛居住地回到祖籍地的尴尬,村人不识其人,像异乡人被人观看,议论。
戏台前面就是这条乡道,多少人穿州过省赴京赶考。村子的戏台上演着粤剧,六国大封相。鞭炮声谄媚赞叹声再到冷声冷语,从戏中再到戏外。灯影凉凉,唱词依稀。
有多少在外的乡人愧于谈论这条路,一个人的乡道。
茂盛的桉树林,枝叶抖颤的星星,路边的含羞草,太阳的光芒被桉树林遮挡。
蚂蚁在搬运糖纸,一点点的甜蜜让它们乐此不疲。五彩的糖纸像多棱镜变幻着色彩。你坐在草丛里数蚂蚁。一群蚂蚁打着旗子出门了,又一群蚂蚁回家了。
村子里最后一缕炊烟绊倒在一棵树上,它在张望远处的大路。一朵小花蕊跟着蝴蝶在暮色中私奔。
你爱过孤单的鸟鸣,冬天它们把家安在树枝上。叽叽喳喳,春天的早晨,他们飞走了。
他们跟着火车跑,把你的童年扔给年老的奶奶和一只老母雞,他们把奶奶扔给一把拐杖,一把从门前老树砍下的树瘤。
相处多日的蚂蚁兄弟们搬家,一只蚂蚁搬走,另一只蚂蚁搬走……。最后一只最小蚂蚁也搬走它的小玩具。月亮都爬上树了,爬上空鸟巢荡啊荡。
数完这群蚂蚁,蚂蚁爬上了你童年寂寞的尾巴。老祖母的呼唤声沿暮色爬过来。
我的自行车停在树下,它就是我的马,游侠小城的马。
它不嘶鸣,不吃草,静静在树下等我。它唯一的缺点,有时掉链子,让我在马路上带着它步行。
不过这不算多大的缺点,我可以看着城市的河流流向荒原背后消失。灯光穿过它的身子。它闪烁的星子眼睛。
它咔咔吱吱,像匹老马无忧无虑。它不会无缘无故地上路,等待着我的召唤。
在暮色中穿过街道,可以看见小城的天空,那些细微的快乐在飘荡。我相信它也是像我般快乐。
在小城的深处,像它这样的马已经很少了。
我的自行车还在等我,我也知道他在等着。但我尚有没完成的事情。就让它等吧,等待着它命运中的骑手,带它上路,看尽小城冷暖。
(选自《诗潮》2023年9期)
本栏责任编辑 田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