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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雾(组诗)

2024-02-05王玮

诗选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汗滴樟树野草

王玮

汽车越往山中走,人烟

就越稀散,香樟树

也就越密集

那些香樟树,曾在我儿时给过我太多的幻想

它们长在悬崖上,像悬崖上的静思者

眺望故乡,守护故乡

它们也像灯笼,我在夜晚回家时

借此找到回家的方向

而如今,离开故乡的人越来越多

老屋被野草和藤蔓覆盖

我站在远山,看见越来越多的香樟树

逐渐向老屋靠近

整个夏季,我都随父亲

东奔西跑,异居工地

水泥、砂石和高温

腐蚀他的肌肤,压弯他的脊背

命中犯劲,干起活来

不看他头上散落的白雪,还误以为

他又回到了年轻

不看他矮小的个子,还误以为

他在家中,就能轻易地

将我和二弟,一直举到二十多岁

什么都不怕,就怕

阵雨冲散他堆砌的石墙和沟渠

如果,工钱能再多一点儿

我就不会在工地上,看他流汗

而悲伤。可是,哪怕悲悯多一点儿

我的父親,也不至于

无处安放他疼痛的肉身

不写诗的夜晚。父亲已经睡着

他的门窗不再漏风,让他有个好睡眠

我躺在墙角,借助微弱的光

翻开博尔赫斯的诗集

他的世界应该是图书馆,而我的

世界,应该是一面镜子

容纳我的青春与悲悯

时隔多年,他重新

回到镇雄。街上的车流和人流

和他的十七岁无异

人们涌进青砖石板路的街面

有人在路边售卖小吃,零食,烟火

售卖一天的光阴勾兑生计

有人在街上戴着名牌手表,开着豪车狂飞

消遣一天的光阴

最后消失在黄昏中

他的十七岁,父亲从砖厂出来

和姑婆进城去到他的学校门口

父亲从兜里掏出一把褶皱漆黑的零钱

作为他的生活费

那时的他要忍受一些谩骂与势利眼

要忍受一个人的离乡带来的孤独感

那时的父亲,沟壑在脸上纵横

白发在耳鬓间生根

那时的他,还没意识到

从一出生,就在慢慢变成父亲

补完所有玉米,坐在田埂上

看远处的村庄。所有的村庄

都低于我的身子。所有的山色

都尽收眼底。所有的我

只是地球上的一粒尘埃

夕阳落在脸上

玉米苗和野草一样拔高,一样

在风中暗中较劲。我坐在

它们之中,一切的目光

都是美好的,一切的较劲

都是空幻的。我多想

躺平身子和它们较劲,较一下

绿色的劲,以此来证明

我也是春天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撮箕弯,那个在山间野溪喝水的工人

摘下安全帽放在地上

正午阳光曝热,野溪两边野树刚好可以为

他遮蔽烈日。

汗滴堆满一脸

可以看见汗滴融入流水

被他喝进胃里

喝水以后,他便匆匆跑回砌挡墙处

我在砌挡墙的人群之中目睹了这一切

我相信喝水的那一瞬间

对于他是最美好的。所有的疲惫

都被喝进了胃里。

三层楼住满了来自各地的人

五块砖头搭上木板就成了一张简易的床

木质门窗已被时间腐蚀,木屑聚集在窗台上

没有玻璃的门窗,风一吹

就可以听见风的声音在门窗上撕咬

天花板,墙壁,掉落的多处腻子粉块

可以看见灰浆与石头的骨架

在楼梯间,野草和蜘蛛网占领墙角

在墙上,立于中间的黑板

残存着歪歪扭扭浅白色的粉笔字

像一张张经卷上的经文凹陷进去

所有的童年,都已钻进了裂缝中

对面山岭起伏,当山岭下村庄如星棋坐落

在夜晚形成一片灯海

那时就是他们的下班时间

收拾干净的屋子,传出闲聊的声音

最底层靠左手边的一个水龙头

是他们全部的生活用水聚集处

每一次夜晚我从楼底经过,都能听见水流的声音

都能看见他们提着水桶装满水往楼上爬

仿佛他们都回到了青春

他们中有一人是我的父亲

三楼中十多个人站在一起炒菜与吃饭

我站在他们之中,作为一个旁观者。仿佛

所有的阶级都消失了,所有的病痛都消失了

在那一刻,我相信在我走后的很多年

都会实现

(选自《当代-诗歌》2023年增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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