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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无小径(组诗)

2024-02-05笨水

诗选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严子陵黄公望墓碑

那一年赶夜路去机场,离开酒店,出城

夜太黑,连路灯,都不敢送得太远

很快,我们像旅行者1号,在64亿公里处,回头

电影经常出现的画面,汽车疾驶在黑暗的荒原上

但看不见汽车

只有灯光在穿行,茫茫太空中的飞船

飞行,又感觉在大地上颠簸

脚踏实地,又觉得跌入了虚无深渊

那一夜,繁星,在车窗外飘浮

感觉就像去往月球,火星

迷幻中,有东西一晃而过,不是陨石

路牌令人失望

接着“野生动物出没,请减速”的警示

又让我从邀游太空的幻觉,坠入野兽拦路追击的恐惧

动物们双眼发光,我们一直都如此盲目

一路上,说了什么呢,不记得了

大概是我们的话真的没迸出一点儿火星

使人迷惑。黑暗究竟有多远?是A地到B地

酒店到机场,还是地球到猎户座

选择夜里赶远路的,只有少数人,比如马斯克

多数如我们,在人间抄近路,还觉得太远

还觉得,星空无法安慰

我爱种树的人,也爱砍树做成家具的木工

我爱牧羊人,也爱宰羊烹肉的厨师

我爱做剖腹产手术的医生,也爱冷静的入殓师

他们是同一个人,做着看似不同的同一件事

我们既爱天堂,又爱地狱,却从不承认

我们爱光,又对粒子性和波动性混淆不清

墓穴,被尼安德特人视为子宫

死者摆成胎儿的形状,视为孕育和降生

那时星空还没现在古老

那天,我向人问路

一个我毅然走上他指的路,另一个我

依旧迷失在原来的路上

早晨,我走进原野

无数露珠在我的双脚上陨落

我俯向那些裂开的星球,告诉它们

我不过是一粒微尘

这谦虚,来自另一种榜样

当我仰望群山,群山也告诉我

最高的山峰,都崛起于大陆板块的低谷

我曾向太阳献祭,太阳也承认

在我们手指的任何方向的天空

指尖上,一粒沙那么小的遥远区域

都有数千个星系、数千亿颗恒星在运行

我稱太阳是伟大的,也必称露水伟大

但它们都说:不要叫我伟大的,那样伟大太多了

蛇蜕去身上的旧衣服,也必然经历痛楚

只有心中装有大海的人,站立在海边

才会明白:

大海汹涌不止,是为了有一天得到平静

桌上,一张纸,我看着它

慢慢发黄,时间一秒、一秒

起皱,卷曲,发出声响

纸的一角,突然失火,冒出青烟

直到一场大雪落下,才将它扑灭

露出的焦痕处,乌鸦停在上面

豹子,跋涉在纸的边境

我是刚刚落上去的一个汉字

不同的语种,不可翻译

我与乌鸦、豹,彼此看不见

但也在语境中凝视着,隔着广阔的雪原

汽车行驶在路上,转动群山

羊群出现在左面山坡,一会儿又

出现在右面山坡

有一回,妻子把坟地上的墓碑

看成了羊群

之后的路上,我尝试把山坡上的每一只羊

都认作墓碑

要怎样让羊站立得跟石碑一样长久

除非一只羊老去

另一只羊来接替它,站立

要怎样让羊

跟石碑一样,一动不动

除非我们的坟头上,长满青草,野花烂漫足够

喂养一只又一只羊

足够,敬献

要怎样,记住那些逝去的人

除非羊

也拥有逝者的名字

要怎样把墓碑养成一只羊啊

我已年年

将一把香草,放在碑石上

跨不过命运,不妨自己翻越自己

黄公望作画,我写诗

提笔就有巨石登顶,又相继

滚入江中

终于波平水阔,眼前的群山

奔涌而来,心中的群山奔涌而去

分不清哪座山是天生的,哪一座出自心底

长卷焚毁的一段,就由桐庐的山水连接

古村或高楼,小舟或客轮

抑或幽谷鸟鸣的回响

亦如黄公望笔尖的淡墨

包含了高远与辽阔

时空就此折叠,在更高的维度上

我离严子陵很近

冒雨前来,一把抢过他的钓竿

我离黄公望很远

源头与大海,怎么看又是一人

中间隔着作画的黄公望

我与子陵,指出他繁复中的少、简洁中的多

而黄公望浑然不知,一如他自己的信笔取舍

江水转弯,激发了更多水声

江流天外时,又像天空寂然

接纳芦茨溪和细雨

我们是何人

我们对这山水都有过忘我的凝视

曾让山水认作一人

大痴

时而又一一叫出我们的名字

笨水 黄公望 严子陵

(选自《当代·诗歌》2023年增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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