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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文献P.3591综合研究

2024-02-04雷欣

今古文创 2024年5期
关键词:神剑张立徐俊

【摘要】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文献P.3591是由释氏歌偈和牒状组成的写本。写本正背面不是同一人所抄,正面抄四首释氏歌偈,背面有都头张立等牒状四件,从内容来看此写本应是有意识汇编作为范本使用。写本背面张立状的落款为“天福八年(943年),行间又有“乾祐三年(950年)岁次”杂写一行,可知其抄写时间当在950年左右。且牒状中的印章和称谓反映出这些牒状可能并非来自敦煌。

【关键词】敦煌文献;P.3591;写本的制作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5-007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5.024

敦煌文献P.3591所抄内容丰富,但写本正、背面均未署抄写者。本文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利用写本学研究的方法,对此写本的内容进行全面考察。

一、写本的物理形态

敦煌文献P.3591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现存规格为27.5×139cm①。原卷首尾完整,卷中所收诗偈题署严格。正反两面抄写。

二、写本内容考述

(一)正面内容

1.《洞山和尚神剑歌》(首题)。共18行。卷中有残损,起“异哉神剑实標奇”,讫“四塞终无阵云起”。题目中的“洞山和尚”即释良价(807—869),为禅宗曹洞宗的初祖,《祖堂集》卷六、《宋高僧传》卷十二、《景德传灯录》卷十五有传。但《神剑歌》并不见于良价诗中。项楚先生考证:此歌亦载于南唐招庆寺静、筠二禅师所编的《祖堂集》卷九,作者与标题分别为“落浦(乐普)元安”《神剑歌》。《祖堂集》本《神剑歌》除了缺少歌偈后的《和尚答此剑还与人否》一诗外,其内容与敦煌本《洞山和尚神剑歌》的内容一致。释元安(835—899年),世称乐普和尚,为夹山善会法嗣,后居澧州乐普山。《宋高僧传》卷十二、《景德传灯录》卷十六有传[1]。陈祚龙先生考辨说:“由于《祖堂集》‘成’书的年代,在上述敦煌古抄抄写完‘成’的年代以后,且《祖堂集》的内容,常有‘张冠李戴’的差错,而敦煌古抄至为明白确切地标题此‘歌’的作者为良价,而非元安,所以我才决计依从古抄,谨将此‘歌’的作者,仍定为良价。”[2]徐俊先生《敦煌诗集残卷辑考》中谈到:“《祖堂集》撰于五代南唐保大十年(952),与此卷抄写时代相近,知《神剑歌》作者当时已有异传。《祖堂集》为专门的禅门史传,所据似更可信。”[3]禅宗歌偈有很大一部分带有浓厚的玄言诗色彩,但也有很多禅宗歌偈是富有文学趣味的,形式上具有歌行体流传快的特点,一般都带有白话诗的倾向,内容上歌唱“妙悟”的领会或“禅悦”的心情。敦煌遗书中保存的禅宗歌偈为数不少,大体上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在敦煌遗书以外也有流传的现存作品,另一类是亡佚已久而全靠敦煌遗书保存至今的作品。《洞山和尚神剑歌》就属于第一类,此诗又见于《祖堂集》卷九、《全唐诗续拾》卷三十四[3]270。主要校录本有:徐俊《敦煌诗集残卷辑考》、张锡厚《全敦煌诗》、汪泛舟《敦煌石窟僧诗校释》②。

2.《和尚答此剑还与人否》(拟题)。抄于《洞山和尚神剑歌》之后,小字书写,共5行。首行为“此剑还与人否?和尚答曰”,后接七言诗一首,或与庞蕴居士五言诗《余有一宝剑》有关。从此段文字的问答语气推测,似也抄自僧传或语录类著作。此诗不见于其他传世文献[3]270。移录如下:此剑还与人否?和尚答曰:“吾有宝剑常时说,□是金铜不是铁。生了不许石上磨,复乃□□霜似雪。也不短,又不长,也能柔软复能钢。万两黄金不卖与,一钱不取任君将。”

3.《青剉和尚诫后学铭》(首题)。共31行,起“出家本陶生死”,讫“直戒沙门释子”。此文从求财求利贪色的沙门为无常所驱写起,用佛理对出家人进行种种劝诫,语言工整简洁、风趣流畅,是一篇颇有文采的有韵短文[4]549。此诗不见于其他传世文献。兴元府青剉山和尚,法名如观,一称青剉和尚。洛京白马遁儒法嗣。唐末五代时尚在世。敦煌遗书存诗一首。移录如下:出家本陶生死,却被无明驱使。不能亲近上流,又不自家决志。忽然无常到来,临时如何低拟。自言我是沙门,合消人间信施。不曾一念相应,只是求财求利。贪色如蝇见血,爱欲入骨入髓。僧中道我数夏,破戒无惭无愧。又爱毁他道人,自己搌泥搌屎。终日纯放轻薄,贪食恰如饿鬼。吃饭不论顿数,饮酒直须待醉。皆为多劫贪心,宜至如今未止。不知日用如何,只为无明纵恣。将何酬报四恩,三支也遭带类。自家父母抛却,只是徒他富贵。永劫沉沦自受,却到如斯之地。奉劝速须回光,可惜沙门极位。疑心便是破戒,动念早已魔魅。如斯杂谩秽食,盛于清净宝器。不如无事安然,世间更无伦比。若有纤尘在心,业报大难逃避。猛离总须决断,更莫思量疑义。想料不由别人,自恻切莫容易。心生种种法生,心了种种具备。心理了了分明,时中更莫疑忌。诸佛只从此去,敕是燃灯授记。努力无人替代,亦无诸佛相比。决裂直须了却,最上聪明大智。若也念念相应, 龙神尽皆欢喜。赞也任他赞扬,骂也任他骂詈。信连乐道过生,只管饱斋掣睡。向佛不求客佛,道佛只是有二。头上不可安头,嘴上不可安嘴。宝女上由不顾,岂可更收老婢。道乃同道方知,外道外寻道理。不知自己是佛,忙忙炎里求水。要急直须枯却,也似石人吐气。堪受人之供养,直戒沙门释子。徐俊《敦煌诗集残卷辑考》、汪泛舟《敦煌石窟僧诗校释》、张锡厚《全敦煌诗》对此篇有校录③。

4.《丹遐和尚玩珠吟》(首题)。共8行,起“识得衣中宝”,讫“何佛更堪听”。五言古诗,诗借写寺庙神珠,阐扬“悟即三身佛”“识心心即佛”的佛教教理,應是流行于当时寺院的布道诗文[4]554。“遐”,应作“霞”,丹霞和尚即邓州丹霞山天然禅师,乃石头希迁禅师法嗣,他早年曾习举业,后来弃选官之路而走选佛之路,事迹见《景德传灯录》卷十四,又卷三十载有他的《玩珠吟》二首,第二首就是P.3591的《玩珠吟》。此诗又见于《祖堂集》卷四、《景德传灯录》卷三十、《佛祖历代通载》卷十六、《全唐诗续拾》卷二十四④。主要校录本有:徐俊《敦煌诗集残卷辑考》、项楚《敦煌诗歌导论》、汪泛舟《敦煌石窟僧诗校释》、张锡厚《全敦煌诗》⑤。从题目来看,正面这四首歌偈除了《和尚答此剑还与人否》是后人拟题外,其余三首均是以“××和尚”为题。从内容来看,第一、二首描写剑器,以剑来譬喻佛法,第三首是劝诫出家人,第四首借神珠来阐释佛理。因此,P.3591正面所抄的内容很有可能是某位僧人有意收集,汇编在一起。

(二)背面内容

写卷背面有牒状四件,第二件程丞状“去岁略申顶”一句后有杂写“易易易”三字,“遐企斋筵”的“斋”字旁边也有杂写“斋”字,这两处杂写应该是练字留下的。兹据写本图版将四件牒状按照原格式移录如下:

1.臻大德:近间

清风,更不具时景,未审近日

寝味何如,仰料

灵扶必安。

法德前后经过军镇,获诣

贵房,上下数人莫不叨挠。感激常怀于卑抱,依

攀匪暇于朝昏。无限悚惭,笔

舌靡罄。今因小子届  府,谨

专附状陈

谢起居,伏惟

仁私俯垂

照察,谨状。

七月  日摄观察衙推将仕郎试太常寺协律郎韩屋状[5]41

2.去岁略申顶

谒,倏忽而早换星华;

今日特辱

芳缄,荏苒而事萦南

北。是以空瞻

德宇,遐企

斋筵;感荷所深,笺毫

罔罄。谨专复状披

谢,惟垂  照察,谨状

四月八日随使押衙充临河镇使程丞状[5]42

3.第四都头张立

右立昨去七月二日,伏蒙

太师台慈。特赐□迁差充

本指挥第四都头。立伏限卑守,不

获匍匐祗候

阶墀,下情□□□□。谨具状

谢。谨录状上。

牒件状如前。谨牒。

天福八年八月日都头张立 牒[5]509

4.左第一指挥第四都头张立

右立伏限    ,匍匐祗候

阶墀,下情无任惶惧,谨具状启

起居,谨□

牒件伏如前。谨牒。

天福八年八月  张立牒[5]510

唐耕耦、陆宏基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王使臻等著《敦煌所出唐宋书牍整理与研究》、王使臻著《敦煌遗书中的唐宋尺牍研究》中有这四件牒状的录文⑥。

这四件牒状中韩屋、程丞两件字迹工整,落款处又有花押、印章应是原件;张立两件字迹稍显潦草应为抄写件,这两件牒状均署“天福八年(943)八月”,行间又有“乾祐三年(950)岁次”一行,字体与张立状一致,知抄写时间当在950年左右,正面歌偈的创作时间略早于背面牒状[3]271。从上文所移录的牒状可见其字句参差错落,这种形式叫作平阙。“平阙”最早见于唐代的行政法典《唐六典》,其卷四就有对公牍文书的明确规定:“凡上表、疏、笺、启及判策、文章如平阙之式”[6]。在敦煌文献《大唐新定吉凶书仪》中,也保存有书疏的平阙规定。“平阙”的“平”就是在写文书时,如有表示对方身份的称谓要另起一行,并与前一行第一字相平。“阙”就是在写称谓时不另起行,但要缺格空字,以表示对人或事物的尊敬。P.3591中韓屋、程丞两件牒状书法优美,极具审美价值。张立两件抄写件虽字迹不如前两件美但也严格按照平阙格式,可以推测写本制作者将其与前两件原件收集在一起应当是作为范本使用。从内容上看,第一件状采用三段式,首先寒暄天气“近间清风,更不具时景”,然后问候起居状况“未审近日寝味何如,仰料灵扶必安”,最后表达对收件人的感谢,同时也有到达目的地报平安的意思。第二件状也是首先进行寒暄,然后感谢某位僧人设斋筵邀请。第三、四件状中“特赐”“迁差”“匍匐祗候阶墀”“下情无任惶惧”透露出下级与上级的关系:上级对下级的提拔,下级对上级的恭顺、敬畏,此件是都头张立因升迁之事表达对某太师的感谢。四件都是表达谢意的牒状,但从语言格式上看,第一、二件采用骈体,文字整齐简约,庄重而有文采。

三、写本P.3591卷背牒状来源探析

敦煌文献P.3591背面的第二件程丞状“四月八日随使押衙充临河镇使程丞状”一行盖有“临河镇使之印”,印章为长方形,5.2×4.2cm,双行,隶书[4]292。据《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临河镇有两处:一在山东邹平县西北,一属灵州,在今宁夏平罗县[7]。写卷中的“临河镇”在灵州的可能性更大。第三、四件是天福八年(943年)八月,张立写给某位太师的书信的抄写件。后晋天福八年(943年),敦煌地区归义军节度使是曹元深,据荣新江先生的《归义军史研究》[8],此时的曹元深称“司徒”,且他一生中并无“太师”称号。因此这件书信并非来自敦煌地区。若张立状与第二件程丞状都来自临河镇,那么“太师”有可能是对灵州节度使的称谓。据《五代十国方镇年表》⑦,943年,冯晖任灵州节度使,但无太师衔。开运三年(946年),冯晖于六月份重新被任命为朔方军节度使,并加检校太师,至乾祐三年(950年)以前,冯晖有检校太师衔。因此张立状中的“太师”当是冯晖⑧。P.3591卷背的牒状应是来自灵州等地区,最终保存于敦煌。

四、结语

P.3591正面所抄的内容都是释氏歌偈,背面是四件牒状,两面所抄似是有意归类汇集,可能是作为范本供他人学习而保存的。制作者应是先将两张信纸原件粘好再抄写其他内容,该卷正背面字迹不一,背面既有牒状原件也有抄写件,这种独特的样貌反映出该写本辗转多人之手,最终呈现出如今的面貌。

注释:

①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

②徐俊:《敦煌诗集残卷辑考》,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271页。汪泛舟:《敦煌石窟僧诗校释》,香港和平图书有限公司2002年版,第123页。张锡厚:《全敦煌诗》第7册卷55,作家出版社2006年版,第2810页。

③徐俊:《敦煌诗集残卷辑考》,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273页。汪泛舟:《敦煌石窟僧诗校释》,香港和平图书有限公司2002年版。张锡厚:《全敦煌诗》第14册卷166,作家出版社2006年版,第6301页。

④(宋)释道元:《景德传灯录》卷三十,成都古籍书店2000年版,第658页。静、筠二禅师编:《祖堂集》卷四,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44页。

⑤徐俊:《敦煌诗集残卷辑考》,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274页。项楚:《敦煌诗歌导论》,巴蜀书社2001年版,第127页。汪泛舟:《敦煌石窟僧诗校释》,香港和平图书有限公司2002年版,第126页。张锡厚:《全敦煌诗》第6册卷44,作家出版社2006年版,第2289页。

⑥唐耕耦、陆宏基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第4辑,书目文献出版社1990年版,第509—510页。唐耕耦、陆宏基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第5辑,书目文献出版社1990年版,第41—42页。王使臻、王使璋、王惠月:《敦煌所出唐宋书牍整理与研究》,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25页。王使臻:《敦煌遗书中的唐宋尺牍研究》,甘肃文化出版社2017年版,第109页。

⑦朱玉龙:《五代十国方镇年表》,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214页。

⑧王使臻:《敦煌遗书中的唐宋尺牍研究》,甘肃文化出版社2017年版,第110页。

参考文献:

[1]项楚.敦煌诗歌导论[M].成都:巴蜀書社,2001:126-128.

[2]陈祚龙.新校重订敦煌古抄释良价的诗歌与偈子[J].狮子吼,1977,(5):11-17.

[3]徐俊.敦煌诗集残卷辑考[M].北京:中华书局,2000.

[4]季羡林主编.敦煌学大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

[5]唐耕耦,陆宏基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0.

[6](唐)李林甫.唐六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2:113.

[7]史为乐主编.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1966.

[8]荣新江.归义军史研究——唐宋时代敦煌历史考索[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13.

[9]朱玉龙编著.五代十国方镇年表[M].北京:中华书局,1997:214.

[10]王使臻著,郑炳林总主编.敦煌遗书中的唐宋尺牍研究[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17.

作者简介:

雷欣,女,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敦煌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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