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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类视域下看科幻作品中的灵肉观

2024-02-04晋华敏

今古文创 2024年5期

【摘要】本文尝试在后人类相关理论的研究基础上,通过对读《攻壳机动队》和《电子蚂蚁》这两个文本作品,具体分析两部作品的艺术构思,解读文本中所呈现的权力运作机制,以及它们各自致力于探讨的身份体现形式与判断标准,逐步切近后人类文艺中关于灵与肉之间的相关思考与探讨,同时也是对后人类时代生命形式的多样性与不确定性的一种分析式解读。

【关键词】后人类;《电子蚂蚁》;《攻壳机动队》;灵肉观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5-00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5.011

一、对读两个文本的艺术构思

(一)《攻壳机动队》的赛博格特色

《攻壳机动队》是赛博朋克电影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部影片,自上映起就引起了轰动。这说明在科技迅速发展的过程中,人类社会慢慢进入后人类社会的场域中。科技的进步能让人类通过生化技术、电子零件将自己变得电子机械化,从而不断地刷新生物技能的极限,强化人类的身体机能,以此更好地来适应后人类社会中科技高速发展的冲击。在后人类领域中赛博格的形态来源于控制论和有机体,是机器与生物体的混合体。后来这个概念被放大,是指为了让生物超越自身的局限性,将人与非有机体结合而形成新的生命形态。赛博格的出现,引发了人们对于“人”的定义的重新释义和理解。

在真人电影版《攻壳机动队》中,影片一开始就介绍了政府出资成立研发的军用生化人,使得人和机器的界限更加模糊。主人公草薙素子就是这么一个混合体式的存在,草薙素子是典型的“赛博人”,她在一次事件中受到了攻击,身体完全破损,无法挽救,只有大脑功能正常,因此公安九课给素子安上了新的义肢,将她的大脑植入到新的身体中去,可以说接受了移植的素子现在是一种人机结合的新生物。素子的大脑移植到生化电子义体内,同时拥有了机器的能力和人类的情感。

在未来社会,人类也许会进入到“义体化时代”,通过接受义体手术,获得了肉体的强大机能。哈拉维在她的《赛博宣言》中曾说:“我们都是赛博格。”[1]这种说法有其极端性,但是科技的发展似乎正在逐渐验证她的观点。随着科技和信息的高速发展,互联网、大数据无形中结成一张网将所有人都连接起来,手机成为人们获取信息的重要工具,可以说,人与手机的“结合”关系就是人的初级赛博格化。这一点,在真人版电影《攻壳机动队》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影片中除了故事情节的编排充满了赛博格特色外,画面的呈现和城市的设定也充满了赛博朋克的特点。影片背景设定的是未来的日本,但城市中随处可见的中文,日文,英文等影像交杂其间,体现了未来文化的多样性、交互性,与更彻底的混杂性,似乎也在呼应着人的多种成分构成的躯体。

(二)《电子蚂蚁》的人工智能特色

《电子蚂蚁》是菲利普·迪克《少数派报告》中的一篇短篇小说,以后人类时代人工智能和生化技能为背景来进行描写。主人公加森·普尔是一个电子仿生人,也就是小说中所描述的电子蚂蚁。与赛博格不同,电子蚂蚁不是人机结合的产物,而是纯粹的人工智能。在小说中,普尔被植入记忆来帮助人类管控地球上的公司,在他受伤后知道自己仿生机器人的身份后,人们对他的称呼从“普尔先生”变成“普尔”,这说明在后人类社会中人工智能即使发展进化到相当成熟的程度,其地位和人类相比还是差殊有别的。人工智能作为一种人造生命形式,即使发展到了“形神兼备”能独当一面的阶段,依然是人类的附属品与工具,这就提出了人工智能与人类之间的伦理问题。而加森·普尔在知道自己是电子蚂蚁的时候,多次做实验自证存在形态。这也说明人工智能从弱人工智能发展到强人工智能的过程中逐步产生的社会问题。

(三)灵肉的后人类式优化与毁灭

在后人类社会中,人类生命形态的越来越多样化与复杂化,使得身体与心灵的灵肉关系问题成为一个必须面对的伦理问题。笛卡尔在《方法论》(Discourse on the Method)的开头就说过:理性“是使人成其为人、将人与野兽区分开来的唯一东西”;理性赋予主体以判断和思考的力量,也成为衡量人之所以有别于其他物种而成其为人的标准,因而有所谓“我思故我在”的著名断言。[2]这就向人们提出了一个假设:假如打破了人类生理的自然进化规律,灵与肉结合的最终出路到底在哪里?这两部作品向人们提供了两个不同的思考视角。在《攻壳机动队》中,草薙素子作为第一个全身义体化的赛博人,她几乎无所不能,拥有了人类所不能拥有的超级能力。但是她同样有自己的困惑,那就是灵魂与肉体之间难以找到一个平衡性,无法找到判断自己生命存在的真正依据,灵魂的独一无二性和肉体的可修复性使素子不断地对自己的身份认定产生疑惑。在这种疑惑与释疑的过程中,素子逐渐找到了接近心中的答案的路径——根据记忆来追寻自己的过往。在和傀儡师的对抗中,素子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也完成了更高阶的进化。所以素子应该算是完成了人类向后人类的最终进化,成为人类形态的终结但同时也是后人类形态的起始,最终完成了灵肉的后人类式优化。

在《电子蚂蚁》中,加森·普尔作为一个人工智能性的机器人,已经属于一种强人工智能,他在知晓自己的电子蚂蚁身份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用自杀来寻求自证和自我毁灭。普尔在自己身上一共做过四次试验来证明和拆解自己所感知过的现实世界的存在机理。在最后一次实验中,他同时经历了各种各样的视觉、触觉、味觉、嗅觉和听觉体验以及“所有的语言”。这刹那的永恒后,他的自我已经随着报废的处理系统消失,他也“死”了。在感受过一阵短暂的永恒之后,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与《攻壳机动队》里的素子代表的赛博格不同,普尔所代表的人工智能无法承受这种存在的虚无感而最終走向毁灭。这也说明在后人类时代,人工智能虽然作为一种工具比赛博格更容易操控,但也会产生自我意识,为了寻求掌握自我而进行飞蛾扑火的毁灭。

二、后人类灵肉观背后的权力机制

(一)灵肉错位背后的权力博弈

在《攻壳机动队》和《电子蚂蚁》中,最突出的艺术构思就是灵与肉之间的撕裂与纠缠。在《攻壳机动队》,素子一直在灵魂与肉体错位之间做选择,作为第一个全身化的义体人,素子虽然重新获得了自己的容貌和躯体,但是这个并非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肉身或外壳特征。虽然素子拥有独立意识,但是灵魂的独一无二性和肉体的可操控性、随意更换之间呈现出一种割裂甚至对立的关系,这种人工匹配让素子产生了困惑。因为肉体缺乏独特性而无法确定自己灵魂的真实性。素子虽然拥有自己的灵魂,但是目睹运送垃圾车的驾驶员被随意篡改记忆一事引起了素子更深层次的迷惑,如果记忆都可以是虚假的,谁又能保证自己所拥有的灵魂也是真实的呢?在这种灵肉不断博弈的过程中,素子选择了前者,那就是灵魂的不可或缺性。

而在《电子蚂蚁》中,普尔对于肉体的执念相比素子来说更加深刻,尽管是一个仿生机器人,但他渴望人皮表层覆盖着真肉,鲜血充满静脉和毛细血管,而并不是线圈电路与微型组件。在知道自己是电子仿生人的身份后,在灵肉博弈之間选择了肉体,在感受过短暂的永恒之后,选择了自我的毁灭。在未来社会,电子人被增强的力量使他们成为人类理想的奴工。对于人工智能来说,支撑他们存在的基础就是自己的记忆,记忆成为他们与社会互动所留下的痕迹,但基础被毁灭,痕迹被抹去,仿生人陷入一种虚无的绝望之中。普尔的绝望并在于身体的异类性,而在于自己对人造记忆真相发现后的愤怒、绝望。

在后人类时代,不管人工智能还是赛博格,都必须要有技术的支撑才能得以更好地发展。西方学术界谈论的一个新概念——技术奇点,很好地说明了后人类社会科技给社会带来的影响。技术奇点的含义是:技术的进步可能由量变产生突然的质变,在极短的时间里彻底改变人类世界的状态。[3]而技术的成熟在逐渐证实这一命题。不管是赛博格还是人工智能,都是在技术成熟下催生的科技产品,背后获利的只是少部分拥有权力资源的人。

(二)灵肉观与其引发的伦理关系

科技的高速发展必定是一把双刃剑,在这种情况下,随着人机结合的程度越来越普遍,人和机器的界限变得更加模糊,背后的科技伦理关系也开始逐渐引发人们的关注和讨论。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引起关注的不只是科技发展带来的争议,而且还有涉及情感、道德、政治、经济等伦理关系。在《攻壳机动队》中,公安九课是政府最得力的权力机构,阪华机械工业的背后也是政府出资建设的。尽管科技急速发展,但最终也是为拥有更高权力的统治阶层服务,作为第一个全身义体化的赛博人,素子的存在一开始只是作为政府的一个武器,作为政治的附属品,人类创造出完美的接近“上帝”的赛博格,拥有一切常人难以拥有的非凡能力,即使拥有独立意识,也不能避免成为政治的附庸物。赛博格的出现是经济全球化的产物,是资本、权力、商品经济的奴隶,“与剥削的技术,权威的顺从和丰富的时尚紧密结合在一起”。[4]

所以在《电子蚂蚁》中,贝氏夫妇居住到普罗克斯四号星球上,地球上的各种公司事务交给仿生机器人处理。仿生人成为被剥削的对象,拥有着虚假的记忆,成为人类的理想的奴工。在迪克的其他小说中可以看到,后人类时代,科技发展的愈加成熟。在这种情况下,马克思所说的“剥削现象”会更加突出,优胜劣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残酷和血腥。

三、后人类灵肉观背后的身份体现

(一)记忆与身份的关联

科幻作品中关于赛博格和人工智能最大的特点离不开记忆的设定。如果说后人类时代的主要标志是以人为进化取代自然进化的话,那么,以记忆人为植入取代记忆自然形成便是上述标志的具体化。[5]在这两部作品中,也均有这种记忆的设定。

《攻壳机动队》中素子的对自身生存困境的困惑正是来自对于记忆的不牢固性。记忆可以随意被植入,被篡改。如果连记忆都是虚假的,那生命存在的基础是什么?由此引发的身份认同危机引起人们的反思。赛博格作为一种人机结合的生命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具备了人的实体属性,但缺少了社会身份的认同。在这种寻求真相的过程中,素子因运送垃圾车的司机随意植入的虚假的记忆而受到冲击,开始陷入一种主体身份的认同危机中。记忆都可以是虚假的,那灵魂还能保持真实吗?人格同一性问题开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记忆的“虚假性”和当下意识的“瞬间性”都源自人类的内感觉。而前者在电影里用来解构人格同一性问题。在电影中,大家可以看到,素子第一时间就去找寻记忆中的真相。在影片最后,素子体会到了存在的真正意义,不管记忆是真是假,只有人性才是我们的优点。这也是《攻壳机动队》给予大家的一种后人类式价值认定。

但在《电子蚂蚁》中,主人公因为知道自己所拥有的记忆是植入的,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傀儡,是一个努力模仿活人,自己却没有生命的东西。于是他多次对自己的现实磁带做出改变,以此来感知自我的存在。对于主人公加森·普尔来说,记忆被突然告知是虚假的,打破了他在社会中存在的根基,对于他来说,自我存在的基础就是自己的记忆。记忆的虚假性,直接宣告了他在现实世界中身份的破败,瓦解了他心中生命存在的神圣性,于是最终选择自杀。这可能也是人工智能最终不同于赛博格的特点,自我存在的人造性特征难以摆脱,而只有自主身份获得认同才能唤起他们对于存在的意义感知。所以在后人类文艺作品中,人类总是通过植入记忆使仿生人获得依赖感,获得合理的人类可接纳的身份,从而使他们可以更好地被操控,同时也是引发伦理问题的根源。

(二)肉身与身份的构建

在后人类社会中,灵肉关系一直是讨论的一个重要维度。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认为身体和灵魂可以分开而独立存在,“我思故我在”,只要意识存在,那么我就存在。技术只不过是身体的外化或延伸,最重要的是人的主体性精神。但是尼采提出“灵魂假设”拒绝这一理性思维,明确提出一切以身体为出发点。也就是说身体是人的根本,身体规定人的本质,人首先是身体的存在,而理性不过是身体的附着物。持这一观点的还有福柯,他认为社会的实践形式和组织内容都是围绕着身体来展开的。德国学者克里斯蒂安·冯·沃尔夫的“一元论”认为身体和灵魂不过是同一种更高等级的物质在此世的不同表现形式。《攻壳机动队》里素子就是因为肉体被取代而产生生存困惑。就如同“特修斯之舟”一样,船身的零件被慢慢替换,直到最后,所有的零件都被替换成功,那它还是原先的那艘船吗?在义体取代肉身的过程中,一开始与机械肉身紧密贴合的灵魂又是否是最原始的那一个呢?即使义体生产出来的型号也只有一个,但改变不了的是肉体已经被替换。素子无法回到当时灵肉合一的状态,所以才会无法顺利建构自我存在的合理身份。

同样《电子蚂蚁》中,普尔对于肉体的执念更深,虽然作为一个仿生电子人,他已经完全适应人类的生活,但是支撑他生活的是一个人类的自然生命,并不是一个傀儡人的身份。在小说中,当他电子蚂蚁的身份被证实的时候,人们对于他的称呼也从普尔先生变成了普尔,人们赋予电子蚂蚁的社会伦理价值立即消解为一种工具性符号。所以一旦这种存在的基础被打破,无法完成对于身份的建构,且无法获得社会的认同,自我认知无法获得重构,最后结局走向消亡。

随着科技的迅猛发展,一种后人类主义理论逐渐出现在大家眼前,无数科幻作品向人们展现了后人类社会的什么,人类又该如何重新定义自己?而人之所以为人,并不是在于其所能,而是在于其所不能,若一旦突破某种肉体和精神的壁垒而逐渐走向无限时,必将承受重新释义自我本身的困惑。虽然科技的发展,必会催生一种身份危机。这也说明,人类在进化过程中也将会重新认识世界,认识自我。而在这个过程中,立场一旦被确定,不管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都意味着选择了一种对应的身份,来完成自己的生命轨迹。

参考文献:

[1]段慧.英美后女性主义媒介批评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8.

[2]孙邵谊.当代西方后人类主义思潮与电影[J].文艺研究,2011,(9).

[3]刘慈欣,吴岩.刘慈欣谈科幻[M].武汉: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3.

[4]王逢振.外国科幻论文精选[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

[5]黄鸣奋.科幻电影创意:后人类视野中的记忆体系(三)——挑战与应对[J].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1).

作者简介:

晋华敏,女,山西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在读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