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厂女儿和保洁母亲
2024-02-04许晓迪
许晓迪
张小满(左)与母亲春香
2020年春天,52岁的春香在陕西老家失业了。
她生于1968年的春天,9岁辍学,21岁结婚。42岁那一年,为供养两个上高中、未来可能上大学的孩子,她开始打零工,在建筑工地做小工,在矿山帮工人做大锅饭,在新建成的楼房里刷漆,在国营农场里养鸭,如此十年。直至疫情暴发,她丢了工作,焦虑慌张,无所适从。
女儿小满在深圳,已经结婚,刚从媒体转行进了“大厂”。借着“帮妈妈找工作”的名义,她把父母接到深圳,36平方米的两室一厅,住进了四口之家。
春香很快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商场做保洁,一天工作8小时,工资2500元。不认识多少字、不会普通话、智能手机也用得不顺溜,她以一种笨拙的姿势开始学习与这座城市相处。小满也在十几年后,再次尝试与母亲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最初,她们理直气壮地互相看不惯,如火山爆发般争吵。心平气和后,女儿试图走进母亲的世界。白天“白领”小满在一个严密的系统里工作,晚上听“蓝领”春香讲述她的打工见闻。备忘录中的片段素材积累成一篇篇记录,她把字号放大,打印出来给春香看。春香带着老花镜默念文稿,在阅读中识字越来越多。她的标准很简单也很严格:读不读得通,读不读得完。
就这样,母女二人合作完成了这本《我的母亲做保洁》,书写出城市巨轮运转下保洁员群体被遮蔽的日常。在深圳,每个商场、每座公园、每栋写字楼的保洁和绿化工作,几乎都是由这群50—60岁的老年人承担起的。他们来自某个普通的乡村或县城,在生命力蓬勃的青壮年时期被称作“农民工”。为供养子女或挣点养老钱,他们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忍受身体上的毛病,靠超市的“临期”面包、水果度日。他们维系着一座城市的体面与洁净,却总是站在边缘处。
春香是其中的一员,她以强韧的天性抵抗着城市的规训,将乡土社会的生命经验平移到深圳职场。她会在有领导的微信群里直言反抗,与众多阿姨建立起超越同事关系的姐妹情谊。她以自己的眼睛观察当下的社会:奶茶被随意地扔进垃圾桶,没有一杯是喝完的,她不理解这个消费社会的逻辑,那么贵的饮料,年轻人为何这般浪费?在办公室拖地,有人忙得没时间起身,垃圾桶里常有来不及吃的冰凉早餐,工位下总会扫出一撮撮头发,她又会同情地感叹,“年轻人真难”。在某种意义上,春香打开了一个不同的深圳,其中不仅有保洁员这个身处缝隙的庞大群体,也映照出维持着这座超级城市运转的每一个“我们”。
书出版了,意味着这场写作的“合谋”告一段落。但据小满的丈夫——在妻子潜心写作时,他承担起做饭、洗衣和喂貓等家务劳动——“剧透”,母女俩的故事之旅仍在继续,“因为岳母已经笃定,‘我不回老家了’。”
《我的母亲做保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