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女王让位，900年来第一人

许晔　冯璐

1月14日，玛格丽特二世在登基52周年当天，正式离开了丹麦女王宝座。这是近900年来，丹麦第一次出现国家元首主动退位的情况。

当天下午，在克里斯蒂安堡宫举行的国务会议上，玛格丽特二世签署了退位文书，将王位移交给现年55岁的长子、丹麦王储腓特烈。随后，丹麦首相弗雷泽里克森在宫殿的阳台上宣布腓特烈继位，成为国王腓特烈十世。

当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向丹麦新任国王腓特烈十世致贺电，对腓特烈十世即位表示祝贺。

习近平指出，建交74年来，中丹关系取得长足发展，两国各领域合作成果丰硕，人民间友谊愈发深厚。我高度重视中丹关系发展，愿同腓特烈十世国王一道努力，推动中丹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不断迈上新台阶，为两国人民带来更多福祉。

同日，习近平还致电退位的丹麦前女王玛格丽特二世表示问候和祝福。

“近年来，玛格丽特二世作为女王每次发表新年演讲后，关于她是否退位都会引起一场辩论。而这次，这件事情竟然真实发生了，感觉有点超现实主义。”在北京大学留学的丹麦人延斯·克拉斯科夫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玛格丽特二世是丹麦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也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去世后欧洲唯一在位的女王。然而，2023年的最后一天，她在新年致辞中突然宣布自己将于1月14日退位，并表示已下定决心，“现在是正确的时机”。

在外界看来，玛格丽特二世的人生似乎总是充满了传奇。1940年，丹麦遭纳粹德国入侵。当丹麦人正因此感到痛苦压抑时，她出生了。她的母亲常将她放在婴儿车里，穿梭于哥本哈根的大街小巷，借此鼓舞士气。她由此成为当地民众心中的“希望之光”，但当时并没有人料到她未来会成为女王。

丹麦历史上有过女王，不过玛格丽特二世出生时，丹麦的法律规定只有男性可以继承王位。直到她13岁那年，丹麦宪法修正案改变了王位继承规则，允许女性在没有兄弟的情况下继承王位，她才成为王储，并在1972年父亲去世后登基。

当了女王，玛格丽特二世依然个性十足。她曾因喜欢抽烟、拒绝使用手机和网络而出名，82岁高龄时还穿着隆重地去体验过山车，常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到街上“遛弯儿”。当然，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她的才华。她是《指环王》的书迷，上世纪70年代初，曾化名“格拉斯默”为该书画了几幅插画，寄给了作者托尔金。托尔金通常并不希望艺术家为他的作品绘制插画，但当他去世时，人们发现他专门在几张插画上写了赞美之词。那些画，正来自匿名的玛格丽特二世。

1979年访华期间，玛格丽特二世和丈夫亨里克亲王游览了长城。

左图：玛格丽特二世为《指环王》绘制的插图。右图：玛格丽特二世曾以公主的身份加入丹麦空军女子部队。

除了绘画，玛格丽特二世也会剪纸、刺绣以及为电影和芭蕾舞舞台进行布景和服装设计，还学过柔道、击剑、滑雪，曾以公主的身份加入丹麦空军女子部队，堪称“文武双全”。另外，她还有个“冷门”的爱好——考古，曾在英国剑桥大学学习考古学，参加过意大利、埃及和苏丹的考古发掘工作，甚至发起成立了一个考古基金會。

值得一提的是她和中国的缘分。她曾打破惯例，在1979年和2014年两次访华。“除了邻国如挪威、瑞典等，每当有国家元首更迭时我们的女王会去访问，其他国家，女王一生中只访问一次。”曾任丹麦驻华大使的裴德盛说。

第一次访华，玛格丽特二世成为中国改革开放后首位访华的西方国家元首。第二次访华，她特地前往南京，参观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成为首位参观该馆的外国现任国家元首。当时，很多人想起南京大屠杀期间曾有一位名为“辛德贝格”的丹麦人，帮助万余中国人逃脱了日寇的屠杀。

常有王室观察者说，玛格丽特二世和她的远房表姐——已故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对“女王”这个角色的理解大相径庭。

英国女王的特点是永远保持沉默，就像英国广播公司说的，“我们知道女王的观点是什么：女王没有观点”。而作为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二世无惧争议，会在公开场合就各种问题发表看法，不仅经常接受采访，还出版了多部回忆录。

尽管如此，两人的关系却不错。2022年9月8日，伊丽莎白二世去世，而丹麦早就定了要在同月11日举行玛格丽特二世登基50周年庆祝活动。应玛格丽特二世的要求，庆祝活动低调举行。几天后，玛格丽特二世赶赴伦敦出席伊丽莎白二世的葬礼，神情落寞。

同为女王，玛格丽特二世和表姐有着相似的苦恼——家务事太让她烦心。

多年来，她的丈夫亨里克亲王始终不满自己在丹麦王室的地位。最初他抱怨没有薪水，连买烟都不得不找妻子要钱。玛格丽特二世继位后，他依然是亲王，而没有凭着女王丈夫的身份得到“国王”的荣誉头衔，这也让他耿耿于怀。

2017年，亨里克对玛格丽特二世公开喊话：要是以后想一起入土为安，那就必须授予他“国王”的头衔，否则他拒绝与她合葬。 “我爱我的妻子玛格丽特二世，但是，和身为国家一部分的女王相处实在很难。”最终，玛格丽特二世接受了丈夫不合葬的要求。

两个儿子也没少让她操心。2022年，为了减少公共开支，她效仿欧洲其他王室的做法精简王室规模，取消4名孙辈的王子或公主头衔。在玛格丽特二世看来，这既符合当前趋势，也使得孩子们今后不再受到王室职责的限制，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过想要的生活。可儿孙不领情，她的小儿子约阿希姆对媒体大吐苦水，称不明白他的子女为何要“受到这样的惩罚”。迫于压力，玛格丽特二世罕见地公开致歉：“作为一名母亲和祖母，我低估了我小儿子和他的家人受到的影响。这造成了深刻的影响，对此我感到抱歉。”不过，她并未因此收回成命，这引发舆论对丹麦王室成员关系的猜想。

2024年1月3日，玛格丽特二世和长子腓特烈、长媳玛丽出席新年招待会。

玛格丽特二世的丈夫亨里克亲王。

早年间，她的大儿子腓特烈也是个“叛逆青年”，埋怨父母忙于履行王室义务而忽视他。他一度沉迷于奢靡生活，被外界称为“派对王子”。直到他获得政治学硕士学位后，人们对他的看法才有所改变。英国广播公司称，他是第一位完成大学教育的丹麦王室成员。

腓特烈精通丹麦语、法语、英语和德语，曾在丹麦军队接受训练。军旅生活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在1995年的300名新兵中，他是通过所有测试的4个人之一。喜欢运动的他，在悉尼奥运会期间邂逅了澳大利亚平民女孩玛丽。两人结婚后在各种场合表现得亲民又不失王室风度，受到丹麦民众的广泛支持。

2022年，作为王储的腓特烈曾谈到未来的继位：“当那一刻到来时，我将掌舵这艘船。”他还表示，在领导丹麦王国方面，将以母亲玛格丽特二世为榜样。和母亲一样，他曾多次访华。2012年，他与妻子玛丽一同访华。2017年和2018年，他又先后两次来到中国。

丹麦王室素来以低调朴素闻名，腓特烈即位也并未举办隆重的加冕典礼，只是在宫殿阳台上亮了个相。但宫殿外的街道上仍聚集了大量人群，不顾天气寒冷，等待着见证这一历史性时刻。他即位后，其18岁的长子克里斯蒂安成为丹麦王储。

2023年4月16日，丹麦庆祝女王玛格丽特二世83岁生日，王室成员在宫殿的阳台上向人群挥手致意。

玛格丽特二世曾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留在这里，我的使命是终身的。”言犹在耳，她却突然退位。 “丹麦女王在职务上并不涉及任何实质性的政治权力，但作为丹麦国家形象的重要象征，需要承担大量事务和国内外访问工作。玛格丽特二世在新年致辞中表示，2023年手术后身体状况欠佳，也是到了将责任和机会留给下一代的时候。她宣布交班给长子，应该是考虑到要保证王位稳妥有序更迭，避免不必要的纷争或动荡。”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丹麦研究中心主任张喜华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张喜华曾于2019年受到玛格丽特二世的接见。在她看来，丹麦女王非常亲民。“她每年巡游，加强与人民的联系。在孙子克里斯蒂安18 岁生日的时候，她还邀请丹麦各地的年轻人参加王子的生日派对。有数据显示，91%的人对女王在位期间的工作表示满意。即便是支持丹麦成为共和国的人，也对丹麦女王表示尊重和钦佩。”

欧洲历史上的确少有王室成员自愿放弃王位，但情况早已开始发生变化。2013年，荷兰女王贝娅特丽克丝退位；不久后，比利时国王阿尔贝二世、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都宣布退休，让长子继位。不少王室都希望能在年轻一代的带领下与时俱进。

而玛格丽特二世就算退了位，对丹麦人来说也依然具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

来自北京大学的丹麦籍留学生路易斯·吉尔伯特·叶斯柏森对《环球人物》记者说：“我个人并不赞成君主制度，但在我看来，这并没有影响玛格丽特二世在女王的位置上做得非常完美的事实。我相信，因为她，丹麦会有一股团结的力量。”

同样在北京大学留学的延斯·克拉斯科夫也表示：“女王就像一個恒常不变的存在，有着可以与每个普通丹麦人产生联结的亲和力。她是一位象征着团结的人物，任何丹麦人，无论是何阶级，都可以把她视为丹麦的标志性人物。”

52年前，玛格丽特二世登基时，只有42%的丹麦人支持保留君主制。但这些年来，丹麦人对王室的支持率逆势增长。

“现在，81%的丹麦民众对腓特烈履职国王很有信心，期待他也能像他的母亲一样为丹麦带来长治久安。”张喜华说，但丹麦王室也面临着一些挑战，比如如何让君主制持续得到民众支持、如何控制王室开支，等等。“在丹麦，这些一直是民众爱讨论的话题。新国王即位后，一些媒体和民众难免重提旧事。”

新国王的考验在后面，玛格丽特二世能得几分清闲还是未知数。但显然，腓特烈十世信心满满。即位那天，他站在克里斯蒂安堡宫的阳台上，眼含热泪说：“我希望成为有凝聚力的明日之君，这是我一生都会为之努力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