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利侗寨 大山褶皱间生长出的隐世村落
2024-02-01刘小若
刘小若
1.正在织布的侗族妇人。
2.大利侗寨的房屋。
25°55’54.8”N108°31’19.1”E
1.从空中俯瞰村落。
大利侗寨始建于明代,古名利洞,坐落于求寨和高懂山脉中的一处河谷地。从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榕江县城到大利有30多公里路程,其中大部分是省道,从省道分出往寨子里去的岔路是约5公里的曲折的柏油山路。一路在密林掩映中翻过山头,行至蜿蜒尽处抵达寨口,看见风雨桥(当地称“花桥”),大利才完整地映入眼帘。
也许是因为这段崎岖难行的山路和大利侗寨内部不通车的缘故,寨子的原生状态得以更好地保存下来。大山里的大利人一边探索与快速变化的外部世界融合的边界,一边坚守着远离喧嚣世界,这个尚未被现代社会彻底改造的自然村落的原本样貌值得去看看,去感受侗族原住民如何让诗意回到生活。
大利侗寨从寨头到寨尾,共有5座花桥架于溪流之上,其数量和密度在侗族村落里很少见。寨头和寨尾的2座花桥定位了村寨的南北横向界点,现在连接着进村的柏油路的是靠近寨尾的下步花桥,也是大多数外来游客进入村寨的第一道入口。在当地,花桥除了提供交通便利之外,还有“堵风水,拦村寨”的意思,使村寨“消除地势之弊,补裨风水之益”。
过了花桥才算正式进了寨子。鼓楼占据着整个村落的制高点,是村寨聚落的公共生活中心。现存的大利鼓楼由全体村民在20年前集资修建,后又经官方修缮成为现今的样子。据村里最年长和最有学识威望的寨老讲,现存鼓楼是在清代修建的老鼓楼原址上修建的。鼓楼前用石块堆起祭祀侗族创世女神“萨岁”的萨坛,守护着这个村落。村寨里举行议事仲裁、重大节庆活动时,村民们都会聚集于此共同参与,这里也是村里侗族大歌的演出场地。如果说花桥是大利的记忆和情感地标,那么鼓楼一定是大利权威和文化的标志。
大利侗寨地方虽小,却处处透露着世代相传的生活智慧。村边有良田,村中有粮仓,现存的10座古粮仓多建于清末至新中国成立前。为了防范鼠患,人们将粮仓底层架空,建在浅塘之上。粮仓上层是一个多功能区,中间是厚实的双层矩形木禾仓,外围檐廊穿插横杆用于晾晒庄稼,兼具实用与美观的谷仓完全可作为建筑样本存在。
沿着溪流散步,两岸错落有致的民居大多保留了青瓦穿斗式木结构。在村口不远处,中步花桥旁的杨家院子是大利侗寨保存最完好、最有历史价值的“四合楼”。它始建于清代,是由族里的匠人设计修建的全榫卯结构的三层木构宅院。一二层为居住空间,第三层是“走马转阁楼”的回廊式储物空间,直到现在仍有几户人家在内居住。
2.年輕设计师和工作室开始进驻侗寨,带来村落复兴。3.侗寨的妇女正在织布。4.充满手艺温度的编织。5.鼓楼占据村落制高点。
1.大利侗寨的民居大多保留了青瓦穿斗式木结构。2.晒秋。3.植物染剂染出的靛蓝色。4.当地人在水井边淘洗染好颜色的布料。
“天无三日晴”的贵州大山深处常年氤氲着蓝色的雾气,一切原始劳作的发生都是看天的,在大利也是如此,于是晴耕雨织的传统生产习惯也保留到了今天。充足的水汽养出了清甜的稻米和鲜美的稻花鱼,从种植到收割的月份里,你常常能在稻田间看到穿着侗衣劳作的村民。
侗族应该是极少数在日常生活中仍普遍穿着本民族服装的民族。侗族亮布的靛蓝色是足可以代表侗族的标准色。住在大利,清晨5点多,你常能听到屋外远远传来的“梆梆”声,那是侗族阿姐赶在下地干活之前,坐在家门前的石阶上捶布。经过反复浸染、捶打、晾晒、涂抹鸡蛋清等复杂工艺制作出来的侗布泛着蓝紫色的亮光,用它裁剪制作出的对襟和斜襟的短褂结实耐穿又方便利落,是侗族人最完美的工装。
大利人的生活缓慢而充实,当地话把“干活”称为“做活路”,勤劳的人总是不缺“活路”。近年来,一些关注传统民族手工艺的年轻设计师和工作室开始进驻大利,组织当地妇女共同复兴侗族传统的织染技艺。做完地里的“活路”,有好手艺的阿姐们坐上了老织机,从精细的手工排线开始,踩动脚踏,梭子在两手间飞快来去,这是专属于她们的工作台,也为她们创造出更独立的价值。
从大自然中采撷植物色彩染制的纱线、用历经岁月的织机纺织成的布料,开始出现在越来越多的设计品牌和艺术展览中,来自这座古老侗寨的温度从阿姐的双手抵达人们的内心。
建造建筑、种植粮食、酿造米酒、织布缝纫、蜡染刺绣,这些朴实的技艺直到今天还广泛应用于大利人的日常生活中。可知大利的祖先一定也有“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参悟,才会为子孙后代留下不管在怎样的年月都能自给自足的手艺、顺应自然的从容。
白天,寨子里不用出工的妇女会依着个人喜好和特长,在河两岸和花桥上做做小生意,如烤辣辣的小肉串、包咸甜两种口味的糯米饭团,食材地道,价格实惠,它们都是家常美味,着实方便了我们这些外来客。年长些的阿奶拿出一把五颜六色的棉线,仅凭一双巧手就能编织出好看的花带,成品往往配色大胆,妙趣横生。年幼的孩子们在旁边来回嬉笑奔跑,跟奶奶拿上1块钱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两个棒棒糖跟小伙伴分着吃。
紧密团结的族群关系是群居生活的必要条件。偶遇村里有人家建房,全村无论男女劳动力都主动来帮忙架梁抬柱,窄巷里扛着木料的身影穿梭不断。主家早早备好了几筐刚摘的蜜橘,热情招呼大家解解渴,这时也不分你是族人还是游客,见者有份,一起来沾一沾大吉大利的喜气。村里到现在还保留着寨老议事的传统,以“侗款”的运行方式实现族群内部自治,约束族人遵守法纪、有礼有节。
近年来,随着当地旅游业逐渐兴起,一些本地年轻人不再外出务工,转而选择返乡创业。村里开起了几家不错的家庭式客栈,他们服务真诚热情,住宿条件也现代卫生。村里的时髦青年打趣道,榕江县城通了高铁,清早从大利出发,午后就能站在香港中环的大街上。这是他们心目中的与世界“接轨”。
在重大节庆日的傍晚,村里的侗族歌队会换上正式的服装,聚集在鼓楼演唱侗族大歌。侗族是一个没有文字的浪漫民族,叙事传史全靠口传心授,抒情就靠唱“嘎老”(大歌)。大利人爱唱歌,还有天生的韵律感和好嗓音,参加歌队的都是普通村民。我们有幸看到他们认真专业的排练现场,有艺术性的另一面。众低独高、多声部合唱的技巧十分高超,声音如同天籁。据说大利的歌队在贵州地区的歌唱比赛中常获大奖。
平日里大利并没有太多游客往来,最近榕江县城里“万人村超”的盛景仿佛与大利不太相干。赶上村里哪户人家办喜事、喝喜酒,所有人就都放下自家工作去吃酒,摆摊的小肉串、糯米饭全都吃不上了,小饭馆、小卖部也宣布提前打烊,村口的小坝子摆满矮桌矮凳,男女老少围坐,享用热气腾腾的坝坝宴。如果你在村里游走两天混个脸熟,没准也会被邀请参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