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咚咚锵
2024-01-31侯健康
侯健康
乡人婚丧嫁娶,每每要把锣鼓班请进门来,喜庆热闹一番。一套锣鼓班一般由七至八人组成,围一张方桌,坐四条板凳,各执一乐器,咚锵咚锵咚咚锵,边打边奏边演唱,并不化妆,一人演几个角色。唱的剧目多半是传统小戏,诸如《樊梨花》《薛仁贵征东》《刘海砍樵》之类,有段时期,也盛行过《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现代京劇。若办丧事,有人来吊孝,则停戏奏哀乐,一个个煞有介事,灵前有戚戚之容,戏前存融融之意。
说起来,我跟锣鼓有些缘分。记得小时候,我们村有锣鼓班,当时村里没有电视,听不到歌曲,半年也难得看上一场电影,那锣鼓咚咚锵听起来便觉新鲜。出于好奇,我跟着一帮孩子常凑了去,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满满的,口里不时也跟着“锵锵嘁锵嘁,锵锵锵锵嘁锵嘁”地念叨。因爹是我们村这块小天地的头,锣鼓班的人都认得我,有位唱小生的大哥,还常把我拉到他的身边,手把手地教我打鼓、拉胡琴,还教我唱些花腔小调。
上了中学,围观锣鼓班就不是单纯的好奇了,听着那锵锵之声,就仔细琢磨其跌宕起伏的节奏;欣赏那悠悠的小调,便细细地品味其优美动听的旋律;听着那一环套一环的韵白,便努力去融会唱本的情节和故事,一听就是大半夜甚至通宵。于是,心里头就萌发了长大学打锣鼓的念头。与几个伙伴一商议,大家都极感兴趣,并推我为头,定好谁当鼓手,谁吹喇叭,谁唱花旦小生。无意间将我们的打算透露给了爹,没想到他老人家很赞赏。可学锣鼓得置乐器,要花好几百块,钱从哪里来呢?村后有块荒地,水源方便,爹叫我们就在这块荒地上打主意。我们明白了,这块荒地可开垦成水田,开成水田后就可以种粮食,收了粮食卖了不就有钱了吗?从此,每天放学后,我们八九个伙伴把时间都花到了这块荒地上。
可是,田还没开成,我就进城念了高中,落下的活儿就只得由伙伴们干了,这牵头的任务我也交给了德林哥。我在城里念书的日子里,不时要给德林哥去信,问起开荒造田的事。当年寒假回去,只见德林哥已带领伙伴们把田开成了,方方正正,有五分多的面积。翌年他们就在开荒的田里种了水稻,打了百多斤稻子。第三年,打了九百多斤。这千多斤稻子卖出去,也有四百多块钱,按当时的价格,这就够买一套锣鼓班的乐器了。
我高中毕业前,要迎接升学考试,一学期没回过家,也没跟德林哥他们联系。大概是离高考还有个把月的时候,德林哥进城来,说是钱够了,特意来购买锣鼓器材,还说请师傅的钱村里面答应出,理由是成立锣鼓班也是为了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 也是宣传工作的需要。至于那开垦的新田,已经交给村里了。为纪念锣鼓班的娃娃们,田的名字定为“锣鼓方丘”,写入了田册簿。德林哥还捎来爹的话:“打就的草鞋生新的命,读书莫霸蛮,别伤了身子,爹当了一辈子的农民活得一样痛快,考不上大学就回家学打锣鼓。”当时,我为爹的处世哲学困惑过好一阵子,这样一位农民为何在他三十多年村干部的生涯中,竟然维系了全村千多号人的生存与安定。当然,现在我开始明白,那其实是一种普通人的信仰在支撑着爹的事业,这是题外话。
遗憾的是,命运并没有安排我去学打锣鼓,而是将我差使到了一所市里的师范学校。这时我想:恐今生再也没有进锣鼓班的福分了。读了几年书,被分配到一所乡村学校当了“孩子王”。于是,我人生的步履也就固定在了办公室至教室这条五十米的小道上,周而复始地往返。可是,德林哥们偏没有把我这个老伙计忘怀,有时附近有人家请锣鼓班,总要三番五次地将我邀了去,帮他们添个钞唱个小生什么的,凑个热闹。但我终究不敢放肆,本来教务繁忙,无暇应酬,自己毕竟得以教为本,报效祖国。所以,他们的盛情还是常被拒绝,一个学期也难得凑上一次热闹,实际上我与锣鼓几乎绝缘。
眨眼几十年过去了。前一阵,社区组织开展文明创建活动,说是要成立一个锣鼓班子,一则配合社区开展各项宣传教育活动,二则社区里有人筹办红白喜事可以就汤发面,不用另请锣鼓班子了。社区人才济济,这锣鼓班说成就成了,但少个鼓手,我这昔日与锣鼓的缘分便派上了用场。早些天,社区举办“文明创建文艺会演”,我们锣鼓班登台献艺,臭美得还真有点飘飘然。由此我联想到,百姓自有百姓的快活,事业上锐意进取为上,心态上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为好,心里头又多了几分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