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些朝代永远都上不了电视?
2024-01-31曹徙南
曹徙南
中国人着实有个癖好,爱看古装剧。坐在电视机前的你,看着电视里的万里江山,仿佛浑身插满flag的将军,心情澎湃不已。甚至于后宫各种人情世故、尔虞我诈,你都了如指掌、烂熟于心。真是,了不起。
但要真说起来中国历史中的朝代更迭,大部分吃瓜群众大概也只能说出“唐宋元明清”。还有呢?“还有隋朝吧,其他就记不起来了。”
而我们爱看的古装剧,经常讲述的不过就是那么几个朝代的事。有些朝代在历史上是很有存在感的,可为什么永远都上不了电视呢?
历史学家葛兆光认为:
历史为人们提供着关于“故乡”的回忆,这种回忆不一定是对于村庄位置、房屋田舍、乡亲父老、纵横阡陌的具体再现,而是一种关于故乡的温馨感受,使人们一想起故乡就觉得亲近,使互不相识的人一提到共同的故乡就有“同乡”甚至“同根同源”的感觉,“君从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始终存在着眷念。
身处历史之中的每一个中国人就像远游的浪子,从夏到清一路颠沛,在许多地方留下过回忆。不像大洋彼岸的美利坚,横竖不过二百来年的历史,中国这一路走了五千年,记忆上自然出现了厚此薄彼。
有些王朝的故事在老百姓中口耳相传,而那些让人拍脑袋都想不起来的朝代,就成了被人慢慢遗忘的“小透明”。
如果不是历史系出身或是资深历史爱好者,很少有人能把这段历史里的朝代一个个数明白。
大约因为《三国演义》的光环加持,晋朝一直活在魏蜀吴的阴影里。明明是一举结束三国混战场面,C位出道的晋朝,却始终得不到观众的承认。
提起晋朝,大多习惯在前面加个“魏”字,一方面当然是考虑到文化上的传承接续,而另一方面也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在儒家文化的笼罩下,晋朝的诞生永远背负着叛主的烙印。
幾乎人人都知道那句歇后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其实一直到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才在公元266年真正改魏为晋,到公元420年东晋灭亡,两晋前后加起来不过155年。
大概是司马氏前三代业务能力太强,自司马炎开始,晋朝就几乎没出过什么靠谱的皇帝。知名度最高的司马衷,历史上著名的弱智皇帝,留下了“何不食肉糜”的千古金句。剩下的皇帝几乎不是早夭就是无能。
皇帝不争气,就显出豪门贵族的能耐。光是王谢两家就出了王导、王羲之、王献之、谢玄、谢道韫、谢灵运。而魏晋文学中最有名的那本《世说新语》,简直可以说是两晋干部子弟微博段子集锦。
皇权羸弱也必然导致地方割据和外族入侵,八王之乱后面跟着五胡乱华,让晋王朝元气大伤,一直被赶到了南方,再未收复过北疆。由于中国传统的历史观主要是建立在大汉族中心主义基础上的华夷史观,因此这段大一统汉族文明被少数民族文明碾成碎片的混乱历史长久以来被羞于提起。
所以尽管两晋南北朝名士纵横,逸闻众多,但以其为历史背景的文艺作品却并不多见。前两年好不容易火了一部《琅琊榜》,观众们看着南梁大通年间的时代背景还是相见不相识,笑问何处来。
魏晋南北朝的男风倒是为广大耽美创作者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
论存在感低,两晋南北朝和五代十国可以说是难分伯仲。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那就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相比于两晋南北朝,五代十国的时间更为短暂,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十余年。其政权更换速度都快赶上韩国总统了。
区别于南北朝时期,五代十国出现了多个政权并立的情况。七十余年里,中国的疆域、人口、国族都处于割据和对立状态。唐朝亡了以后,除了梁、唐、晋、汉、周这五朝之外,还相继出现了前蜀、后蜀、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南平及北汉等十几个独立政权,这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
上一次出现这种政治、经济、文化体系各自为尊的状况还是春秋战国时代。但春秋战国时期,至少还共享着或曰中原文明的文化体系,即使大国如楚国,还是会因为不服周礼而被视为蛮夷。相比之下,五代十国的社会形态反而更类似于西方历史中常见的城邦状态。
作为一段充满异质性的历史,一个夷狄政权反客为主占据中原的年代,按照史学泰斗饶宗颐在《中国史学上之正统论》中的论述,五代十国是有违史学正统的旁门左道,是礼崩乐坏的畸形儿。
中国自古有盛世修史的传统,作为乱世的五代十国,本来保留下来的记录就不多,再加上历代史学家出于正统论的轻视,五代十国自然成了中国历史中的小透明。
如今那些在五代十国中的胜出者早就被世人遗忘了,倒是亡国之君南唐李煜的一阕《虞美人》还在一个个月上西楼的夜晚勾得离人肝肠寸断。
最近连续上映的《延禧攻略》和《如懿传》又帮着观众们给清朝历史划了一遍重点。清朝皇帝的顺序表几乎快和元素周期表、乘法口诀表并列成为中国人的必修课了。同样作为少数民族统治的大一统王朝,元朝却远远没有清朝这样好的待遇。
作为中国历史上疆域最广袤的元朝,在文艺作品里留给人们的印象却始终是既不可爱也不迷人的反派角色,衬托了张无忌、朱元璋等一众革命领袖的飒爽英姿。所向披靡的孛儿只斤家族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还是统战工作没有做好。
虽然说枪杆子里出政权,但笔杆子里出腐朽政权。马背上打出来的元朝显然对中原汉人之乎者也的儒生不屑一顾。在元朝统治时期,儒学作为汉人文化的代表被严重打压,读书人成了下九流,甚至有了“八娼九儒十丐”的说法。不同于清朝统治者对于汉文化的接纳和认同,元朝统治者对于汉文化极为排斥,在统治阶层内部是弃用汉文的。
因此明朝建立以后,憋了一肚子火的儒生们虽然勉为其难地承认元朝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朝代,但对其要么无脑差评要么干脆不置一词。后来的清朝更是和蒙古人有宿怨,当年祖上建立的大金国就是让蒙古人给灭了。
当然这事儿也不能全怪读书人小气,当朱元璋打败元朝军队以后,元人北撤时不仅带走了金银财宝还带走了众多典籍,硬是没给明朝老百姓留下一针一线。没有了历史典籍,元史就只能是开局一张图,剧情全靠编了。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正如法国哲学家福柯所说,“重要的是讲述神话的年代,而不是神话所讲述的年代”。历史作为一种合法性的叙事,从来都难以完全走出意识形态的阴影。杜牧写“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谁又能知道,今天这些被捧上神坛的王朝在多年以后会被后人怎样讲起呢?
(琪儿摘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