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符号互动”到“符号玩味”
2024-01-29刘洁皎刘婷
刘洁皎 刘婷
【摘 要】“文字讨好症”是数字社会交往中的一种文化现象,文字、表情、图片等传播符号是“讨好”表达的基础。从符号互动出发能探究青年群体“文字讨好症”的网络社交行为表征,可以解析其在数字社会交往中的心理变化。传播符号的互动促进了人际关系的建构与维系,个体在符号的玩味与狂欢中增强群体身份认同。但符号的不合理运用,以及过度的讨好与集体狂欢可能导致青年社交行为与心理异化。
【关键词】文字讨好症;数字社交;社交心理;社交异化
【基金项目】本文为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吉林省新媒体传播及效果评估研究”(2022bX7)的阶段性成果。
在线回复从“好”“是”变成“好滴”“是呢”,还有“……呀”“哈哈哈……”,再挑选一个匹配社交情景的俏皮可爱的表情或表情包,这被认为是网络社交中的积极回复。作为一种新的网络社交现象,“文字讨好症”悄然出现在青年的媒介社交生活中,也影响着青年群体的网络社交行为与心理。不少青年网友认定自己有“文字讨好症”,这是指人们在用互联网社交软件聊天时,出于社交礼仪尊重、拉近社交距离等目的,会从对方的角度出发,去字斟句酌地修改聊天词汇,增加一些语气词如“滴”“啦”“呢”“嘻”“哈”等语气词或发送带有“讨好”意味文字的表情、表情包等,从而形成一种看起来更舒适、更柔软、更有情感的表达方式。
在通过视觉传播来争夺注意力资源的当下,文字似乎在减少或消隐。文字其实是隐藏的逻各斯,是掩藏在图像下的强大逻辑,图像和文字的结合能产生强大传播力量。[1]除了文字,表情符号弥补了网络交流中情感的缺失并演化成了表达情绪、情节的符号,但过量表情符号的使用,会干扰有效交流,会形成信息的噪音。[2]同时,作为话语的表情包在青年群体社交中是一种情感表达和独特的亚文化,但过度娱乐化容易使青年人在符号消费的快感中丧失主体性和批判意识。[3]从亲身交往到在线互动,社交中介由身体转移到符号,交流的不确定可能导致符号的异化,从而带给个体压抑感、焦灼心理、社会性焦虑及人际信任等危机。[4]学者们多关注到社交中文字、表情、表情包等符号促进人际沟通的作用,而忽视了符号的过度消费会对个体的社交行为与心理造成负面影响。
从“符号互动”到“符号狂欢”,体现了青年怎样的社交心理变化?“讨好”及符号的不合理运用又会给个体的媒介生活带来哪些社交问题?青年们在符号的互动与狂欢中的社会行为及心理动态又是怎样?
一、青年群体“文字讨好症”的符号互动表征及动因
“文字讨好症”中的“讨好”一词,并不完全代表贬义的谄媚示好,倒是有几分褒义的“展示友好”,以增加话语温度与亲昵。 “讨好”是社交个体或群体之间对符号的灵活运用,可概括为直接的互动、含蓄的互动、夸张的互动三种行为表征。
(一)社交礼仪的直接互动
网络社交中存在较多弱关系连接的人际交往,出于尊重以及礼仪,人们通常会在社交话语表达中添加语气词、符合社交情境的标点符号、表情及表情包等来快速拉近关系,这称之为简单直接的互动。
在“文字讨好症”中最直接常见的一种“讨好”即是在句中或句末添加“滴”“啦”“呢”“嘻”“哈”等情态语气词。语气词的作用首先是表达基本的情绪,以丰富非面对面交流中非语言符号及情感的缺场,语气词还具有调节交际距离的人际功能。[5]
直接的互动除了添加语气词的变化,也通过标点符号、表情及表情包及其组合运用来呈现,如把“好”换为“好滴”“好哒~”“好呀 ”,后三者相比较前者的话语表达更加软化,再配上调皮又不讨人厌的表情或表情包,来表示积极热情的回复。
社交对话中常用“哈哈”等语气词,话语更加礼貌温柔,弱化的语气增加社交尊重,加上活泼可爱的表情包来配合表达自己的想法与情感,使得聊天氛围不那么严肃拘谨,有利于建立彼此良好的人际印象。
(二)自我让渡的含蓄互动
人际关系有平等关系与不平等关系,在平等关系的沟通中交际双方互相尊重,彼此的社交心理感受相似;在非平等权力沟通中,如和父母长辈、老师、领导等的关系之间就客观存在不对等的差异,此时更倾向于以一种友好的甚至讨好的社交表达方式——进行文字话语的润色或字斟句酌地编辑对话。
对语言文字的反复润色,思考如何在严肃的文字语言中又带有情感的传递,通常发生在非平等权力的沟通与上下级等关系的维系中。当青年个体向老师、长辈、领导等请教沟通时,对文字进行修饰以体现重视,也展示自我的谦逊和友好姿态。比如,在称呼上一定把“你”换成“您”,将单位的前辈尊称为“老师”,会加上符合中年群体使用习惯的表情符号如“玫瑰”“微笑”“感谢”等,语言态度上谦虚恭敬,聊天中也常伴随着感谢、美好祝愿等话语。非对等关系中的含蓄互动,实质是进行自我价值、自我权利的部分让渡,期待提升双方彼此情绪价值与关系价值。
(三)自我形塑的夸张互动
“讨好”有时表现为增加情感表达与情感认同的夸张互动。膨胀的语言在一定程度上是人们进行社交表演的工具,比起寻找合适的文本词语或表情包,人们更倾向于这种膨胀语言的方式。[6]除了语言膨胀的显著特征,使用多个重复的表情,发送夸张表情或表情包等也是青年群体之间社交夸张互动的表现。
膨胀的语言符号表達膨胀的情感,例如从“哈哈”“嗯”“啊”到“哈哈哈哈哈”“嗯嗯”“啊啊啊啊”等多个情态语气词的叠加使用,使语气使情感更强烈,也有年轻群体中常用表示“大哭”“震惊”“非常快乐”“激动”等表情包来夸大和强化情绪表达。这种夸张的互动多在亲密关系与强关系社交中呈现,一方面不失可爱与活泼,另一方面带有自我表演的成分。膨胀的符号下并不是真实的膨胀情感,或许在语言表示大笑不止的背后是自我的面不改色,是为融入新的语言习惯中和新的社交群体而进行的前台表演。
夸张的互动,是在社交强关系连接中对自我形象塑造和自我印象管理的加强,以此推进强关系连接与互动。
二、从“符号互动”到“符号玩味”——变化与对抗中的“讨好”
普遍的“文字讨好”行为催生了社交内卷的氛围。青年群体从“符号互动”过渡到“符号玩味”,即通过对符号的夸张、戏谑、重复、过度运用的方式来宣泄情感、建构自我与寻求群体认同,以缓解来自网络社交的不安、压力与焦虑。
(一)社交空間中的情感宣泄与心理补偿
媒介建构起来的空间是一种包含“结构”和“行动”的场所,青年在媒介化社会中的交往行动是流动的,而结构是稳定的。[7]社交媒介空间中已形成成熟的媒介逻辑,以规约引导、情感交互、文化力量等影响所在空间中的个体社交行动。
“哈哈哈哈”“多个emoji表情重复使用”“夸张表情包同质化使用”“从谦虚礼貌的讨好到戏谑讽刺意味的话语讨好”等,个体从情感表达中得到心理慰藉与压抑心理的补偿。相比现实语境的社会性压力,网络空间为青年群体提供了情感宣泄的场所,夸张的互动是在现实社交语境中难以实现的一种跨越。在网络社交空间中进行情感宣泄与心理补偿是媒介技术与平台、社交群体规约与社会文化共同作用的结果。
(二)社会传染下的群体狂欢与身份认同
传统语言学研究认为要从个人主义的主观心理解释语言现象,巴赫金在批判传统语言学基础上提出超语言学理论,认为语言表述具有社会性、历史性。
从“文字讨好”到“符号玩味”,流行于网络空间的语言文化现象,也是群体行为的表现。群体行为促成了讨好、内卷、焦虑的社交氛围,社会氛围影响着个体行动。同侪效应表明个人行为受到包括虚拟的参照群体的周围人群行为影响的现象,个体行为与参照群体间存在着强烈的正相关关系。在同侪效应的作用下,青年个体会受到同龄青年的行为影响,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加入到“文字讨好”和“符号玩味”中。从“哈哈”到“哈哈哈哈”,从友好表情包到搞怪表情包大战,从基本的情感表达到情感的过度宣泄,实则是加入了一场同龄人之间的群体互动与狂欢中。夸张、戏谑、搞怪、膨胀的表达是对当下“讨好”氛围的调节,对自我个性的释放,对社交情感的共鸣,以及对自我及群体身份的认同。有学者指出,自我身份意识并非参与者的个体意识,而是在互动过程中通过彼此确认,进行身份协商的结果。[8]
(三)对社交权威的解构与关系重构
后现代解构主义认为文本意义是一个不断生成、流动的过程。有学者也指出戏谑性解码方式作为一种后现代式颠覆权威的大众力量,能够形成对严肃性文本的一种抵抗和消解。[9]
传播既是在社会空间进行的,也是在语义空间中进行的,在社会空间联系的基础上,通过重构共通的语义空间来重构共同的社交关系。青年以或直接或含蓄或夸张的互动方式,逐渐解构了传统意义上的交流,更新了新媒体社交中的话语表达方式。当传统的交流方式开始变化时,符号便赋予了网络社交话语新的意义。青年群体通过符号化的互动与符号的“玩味”,在传播交流过程中重新定义了自我与他者的关系。
三、过度“讨好”与“玩味”呈现异化社交
(一)社会比较下的异化心理
社交美国心理学家利昂·费斯汀格提出“社会比较理论”,认为个体会将自我的角色通过与他人的比较来评价自己,确定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和价值。
个体的比较通常是与上行社会进行比较,即与比自己理想中能力水平等更高的他人进行比较。在网络空间的人际交流中,人们倾向于将自我的良好形象通过对话展示给他人。“文字讨好症”给网络空间营造了一种普遍的“讨好”氛围,以为个体塑造良好的形象,增加社交价值回报。自己的表达是否合适,如何给他人留下好印象,他人对自己是否肯定,这些社交担忧和焦虑也存在于网络社会中,“讨好”与“玩味”某种程度上讲是对这种情绪的舒缓。
(二)技术异化下的情感消解
哈贝马斯的“交往异化论”认为作为交往主体的人丧失了主体性、消解了个人情感与特征,最终滑向了工具性。这种片面、被动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并非是真正的交往,而是异化了的交往。
社交软件与日常媒介是作为技术工具的中介力量,为青年网络社交搭建了日常社交的舞台,社交媒介平台提供多样回复语、表情及表情包等是可借鉴与传播的内容,新的修图、制作表情等技术也丰富了社交表达。从符号的互动转向为符号的玩味与狂欢,是在互联网技术下发展而来的文字、表情、图片等的组合创造,通过拼贴复制进行传播。在一次又一次传播与重复中,符号作为交往中介的作用被削弱及异化,情感在空洞的交往中得不到进一步的深入或被逐渐消解,形成了群体之间的礼貌性自我让渡与表层互动或对抗性的集体狂欢,在拉近人际距离的同时也形成情感疏离。
四、结语
日益更新的媒介与网络虚拟空间建构了青年群体“云端”社交的多元样态和生活实践。青年群体既在“文字讨好”中维系人际关系,也在符号的集体狂欢中表达和解放自我,适度的“讨好”与“玩味”既矛盾又联系,共同构成了当下青年群体网络社交行为与心理的常态。在“文字讨好”与“符号玩味”中,如何进行适度合理的信息交流与情感表达,是值得当下青年群体思考的。我们应以“文字讨好”的积极一面,作用于社交互动与良好人际关系的维系,而不能一味地“讨好”或盲目地加入“符号玩味”的集体狂欢中,使自我陷入异化的社交行为与心理的泥潭中。
注释:
[1]刘成付.视觉文化传播: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05(01):27-29+33.
[2]赵爽英,尧望.表情·情绪·情节:网络表情符号的发展与演变[J].新闻界,2013(20):29-33.
[3]林爱珺,张博.作为话语的表情包:网络表情包的符号消费与社会学反思[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08):35-40.
[4]刘婷.在线社交中的身体悖论[J].新闻界,2018(10):65-74.
[5]李小凤.语气词:调节交际距离的人际手段——电视有声语言的显性特征[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4(03):159-161.
[6]戴烽,曹欣.“通哈膨胀”:语言贬值中的社交表演[J].青年记者,2022(15):48-50.
[7]段俊吉.打造“人设”:媒介化时代的青年交往方式变革[J].中国青年研究,2022(04):31-39.
[8]刘国强.作为互动仪式的网络空间集体行动[J].国际新闻界,2016,38(11):114-128.
[9]刘国强,粟晖钦.解构之欲:从后现代主义看媒介文本解码的多元性[J].新闻界,2020(08):31-39+94.
(作者:刘洁皎,东北师范大学传媒科学学院(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媒介文化;刘婷,东北师范大学传媒科学学院(新闻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媒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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