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花朵
2024-01-29陈振林
我见过行走的花朵。
那时,我和小伙伴们不过十岁上下的年龄,每天都会聚在一起玩着自己喜欢的游戏。有时“打玻璃弹球”,有时“跳房子”,有时“跳皮筋”,简单而快乐。一个周末的午后,有些微风。我们在禾场上又聚在一起玩着“跳房子”。“房子”是画在地上的一个又一个的方格。我们六个小伙伴分成两“班”,遵守规则跳过一个又一个的方格,哪一“班”先通关则算胜利。九岁的小山子正跳进第四个方格,就要转身跳回来时,他突然停住了。
一旁,五岁的小女孩梅子正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梅子太小,她还没有上学哩。
“看,看,山子哥腿上,有一朵花哩。那朵花,还在跑哩……”梅子大声地叫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们惊异起来了,小山子的腿上哪儿有花啊?
我们又细看,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那花儿啊,是小山子右腿膝盖上的一块补丁。他的裤子是青色的,那补丁是浅黄色,六角星的形状。
小山子继续跳着,那浅黄色的补丁,随着他的身体向前移动,像极了一朵行走着的小花儿。
可是这补丁,是我们小伙伴们一直都羞于面对的事儿哩。
我们那时的衣物是不丰足的,衣物布料的质量也差。衣服穿在身上,天天磨损,过不了两个月,就会出现小小的破洞。如果是遇上调皮好动的孩子,穿不了几次,甚至是第一次,那衣物也可能被意外磨破,呈现出大的破洞。在生活物资匮乏的年代,破损的衣物自然是不会丢掉的,丢掉了就没有衣服穿了。有些衣物,本是哥哥姐姐穿过几年之后的旧衣物,这下子再传给弟弟妹妹来穿(我们当地的方言管这叫“接落”)。“接落”的衣物更容易破损。对这些破损的衣物怎么办?得加上补丁。
加补丁,是针线活。使用缝纫机来完成要方便得多,但那时农村是少有缝纫机的,再说面对不规则的破洞有时使用缝纫机来操作也不一定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就人工吧,每个孩子的背后都站着一个贤能的母亲,她可以为孩子缝上一個满意的补丁。缝补丁,要依据破洞的形状与大小来选择面料大小,补丁的颜色也要和原有衣物相同或接近;如果想要故意形成一种反差之美感,那是另外一回事了。补丁的面料呢,就从完全不能穿了的衣物上剪裁而得。等到这件衣物完全不能缝补不能穿上身时,就又成为了其它衣物的补丁面料。缝补更有技巧,“一针对一线”是基本的操作,“临行密密缝”是将母爱融入了一针一线。那补丁,有时四四方方,有时圆圆满满,有时像片树叶,有时像根铁棒。细心的母亲啊,一心想着让家中的孩子走出去时能够尽量多一点体面、少一点尴尬,于是在丝线的颜色选择和补丁的形状变化上下功夫,让那补丁像朵清秀的小花儿一样绽放在破洞处,遮挡住贫瘠的疮疤。一件衣物上有时会叠加一个又一个的补丁,那花儿就成了一束,视觉上有了立体感。
孩子迈开双腿行走着,那身上的补丁就像一朵一朵行走的花儿。
家中的母亲也有农活太忙的时候,这时家中手巧的姐姐和妹妹就顶上了,帮着家里人缝补上一个又一个补丁。只是一个补丁,却也能让家中兄弟姐妹之间亲情弥漫。母亲太忙,家中也没有姐妹时,男孩也能自己拿起针线,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终于将补丁缝上了衣物,自然管不了那补丁是否好看了,能补上就很不错了。男孩们自此懂得了生活的琐碎与艰辛。
“行走的花朵”的年代,虽然物质相对匮乏,但我们却觉得快乐。那补丁,“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那个年代里对勤俭节约最美丽的诠释。那补丁,将母爱一针一线地缝补进了孩子们的衣物里,让每一个孩子都快乐健康地成长着。那补丁,像一朵又一朵的小花儿,分明就是一件又一件漂亮的艺术之作。
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时,我们就极少看到衣物上的补丁了。又过了几年,那些补丁的衣物基本销声匿迹了。现如今一些新时期的男女,为博取他人眼球,或为了他们心中的时尚,或为了彰显他们的个性,或什么都不为,只是单纯地觉得喜欢,在自己一件件完好的衣物上装饰些补丁。只是那些补丁,太假,太漂浮,不过是时代的一个饰品而已,完全失去了补丁原有之功能。
我和我那个时代的伙伴们,自然是记得那些行走着的一朵又一朵的花儿。那些行走的花儿,让我们濡染了艰苦朴素的品质,养成了勤俭节约的习惯。那些行走的花儿啊,已经深深烙在了我的心间,随着四季的更迭,那些行走的花儿已在我的记忆深处芬芳四溢。
陈振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教于一所外国语学校。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读者》《意林》等刊物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