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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浦那出发认识印度

2024-01-27阿米娜

世界博览 2024年2期
关键词:米娜印度

阿米娜

浦那的巴哈亞洞穴,由25个洞穴组成,建于公元前3世纪到公元2世纪之间。马蹄形的拱门内的这个洞穴,是古代僧侣祈祷的地方。其余的洞穴是古代僧侣居住的地方。洞穴里还有古老的石雕。

马哈拉施特拉邦位于印度的德干高原,为印度贡献了最多的GDP,也是工业化程度最高的邦,主要语言是马拉塔语。邦内两个最重要的城市,一个是经济中心孟买,另一个是历史文化中心浦那。

浦那位于两条大河的交汇处,历史上被称为“德干女王”,气候宜人。许多印度重要的人物和事件都与浦那有关,历史中重要的马拉塔王朝,其政治中心在浦那;浦那也曾是抗英斗争的中心,为印度从殖民统治到民族独立做出过贡献,圣雄甘地曾被软禁在浦那的阿加汗宫。几年前我访问浦那大学,结识了伊朗好友米娜。我们一同观察、一同游历,正如米娜所说:“生活就是一些经历,享受其中的起伏。”

年近70岁的老伯光着脚从后厨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刚烙好的大饼递给我和米娜。老伯微笑着用马拉塔语说趁热吃,褶皱堆在眼角,眼中有带着泪雾的光。白色的衬衣袖边卷起,污渍没有边界地一块又一块晕染开来。随即,他又回了后厨,给我和米娜准备购买的1公斤烙饼。

这是一间穆斯林牛肉汤烙饼店,位于马哈拉施特拉邦浦那市的希瓦吉市场。饼店前厅十几平米大小,左边是收银台,右边摆放着三四张桌子,门口斜对面就是屠宰场。屠宰场里的泥土中渗透着血腥味,牛架子和羊架子吊起来。烙饼店从屠宰场购买最新鲜的水牛肉做成牛肉汤,供苦力们配着大饼一起吃。开店的穆老板说这个传统延续自英军占领浦那之时。自18世纪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扩张以来,英国对印度施加强有力影响的历史达到200多年之久。19世纪初到20世纪中期,希瓦吉市场附近是英印军队的军营,英军并不自带物资,而是雇佣当地劳工搬运粮食和物品。在英国军营附近逐渐有来自各地的商贩驻扎,进而逐渐形成了市场。穆老板的爷爷从伊朗移民到印度浦那,在希瓦吉市场开了这家烙饼店。作为劳工的人不分宗教信仰、种姓或部族,大家都是苦力。穆老板的爷爷开了小门脸为苦力提供能够付得起的食物,牛肉汤配烙饼。跟饼店生意往来的面粉和调料供货商都是在穆老板爷爷的时代就合作的商贩,经过了好几代的传承,一直还在继续合作。穆老板说:“你们刚刚见到的烙饼师傅,他已经在店里工作了25年了。”而希瓦吉市场中的不少摊位或店铺都有百年以上的历史。

希瓦吉市场实际上是个穆斯林风情浓厚的市场,但希瓦吉本人却是马拉塔帝国的创始人,其建国是为了对抗印度北部的穆斯林王朝莫卧儿帝国。自1674年希瓦吉加冕起到1818年被英国所灭,马拉塔帝国一直是南亚次大陆上的重要政治力量。希瓦吉本人出身于马拉塔种姓,但王朝的武士、行政官员、贵族等来自今天马哈拉施特拉邦的多个种姓和教派。马拉塔人一度统治了今日印度大部分地区,属地从印度南部的泰米尔纳德邦延伸到印度北部。莫卧儿王朝则起始于16世纪结束于19世纪中期,其最辉煌时期的面积跨越了印度河直到德干高原的广大地区。马拉塔人与莫卧儿人在德干高原上短兵相接,莫卧儿的力量在数次战斗中被大大削弱。英国东印度公司到来后,马拉塔人又与英国人展开了多轮较量。经过多年战争才被英国所灭,其属地被东印度公司归入了孟买总督区。

莫卧儿王朝时的行政和商业语言是波斯语和乌尔都语,而马拉塔王朝主要的语言是马拉塔语。无论是曾经统治核心在印度北部的莫卧儿帝国还是统治核心在马哈拉施特拉的马拉塔帝国,其对印度人日常生活习俗和语言的影响都被保留了下来。时至今日,在马哈拉施特拉邦只讲马拉塔语而不会讲印度语的人仍然不在少数。

阿加汗宫建于19世纪末,曾是慈善场所,后来是英国人软禁甘地的地方,如今是甘地纪念馆。

沙尼瓦尔· 瓦达( ShaniwarWada),是一座建于18世纪的堡垒,也是马拉塔帝国的象征,曾经遭到焚毁,石基留存至今。

至于对于牛类的屠宰和食用,自近代越来越成为塑造民族情感的工具。在古印度时对于吃牛肉并无严格的禁忌,在各个朝代和邦国的更迭中,吃不吃牛肉也多有反复,并且各地习俗对此的态度也大有不同。然而英国殖民者带着其强势文化侵入印度,大肆吃肉喝酒,并将当地人的习俗视为落后的,这些举动激发起印度人民的民族情绪。吃不吃牛肉从单纯的生活习惯、宗教习俗演变为民族抗争的象征。在殖民时期,抗英斗争的方式除了武力反抗外,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上表现为对打雨伞的抵制,对使用卫生纸的反感、对牛肉的抵制等。这些具有强烈象征意味的日常生活习惯在印度取得民族独立后也保留了下来。2005年印度最高法院做出了反对耕牛屠宰的判例,随即有二十几个邦出台了相应的法案。但是包括果阿、印度东北七邦、西孟加拉、本地治里、喀拉拉邦在内的几个地区并不适用该禁令。水牛的带骨肉、整只牛架、半牛架子也被禁止出口。只有水牛、山羊、绵羊和鸟类的无骨肉可以出口。围绕牛的保护,今日印度内部各政治力量也长期展开角逐,目前在中央执政的印度人民党(BJP)甚至于2017年提出在全印度禁止屠宰全部牛类,好在最高法院暂停了这一禁令,为屠宰业者提供了喘息的空间。值得注意的是,许多屠宰业者在印度教阶序中被列为最低微的“不可接触者”,本身应该是政府重点帮扶的对象。

人群、車流、街灯和小摊,一次夜间的交通堵塞,汇聚了浦那的众生相。

一碗牛肉汤、一张烙饼,承载了太多历史的重担,而在诞生之初,这两样食物不过是为了给苦力提供更多的能量。老伯拎着一大袋刚出炉的烙饼从后厨走来,纯真的微笑让突出的颧骨红润光泽,两腮布满灰白的胡茬。他送我们走到街上,帮我们拦下一辆柴油三轮车,目送我们离开,始终微笑,仿佛与远行的孙女告别。米娜对我说:“我永远记得他、尊敬他、不忘记他。”天已经黑下来,珠宝店里灯火通明。有很多穿着黑罩衫的女性在街上走,也有的坐在金店里挑选首饰。小街上有蔬菜摊、小家电、小茶摊、小饭庄。到处都停放着自行车和摩托车。土路上有不少脏水坑。市场里卖蔬菜、水果、香料、鲜花、鸡肉的摊位有好几排,色彩丰富。穿着沙丽的卖菜大姐摆放东西,穿着长衫的大叔推车卸货。每个摊位都各自忙碌着,生生不息。

在浦那,做外国人登记是一件极其复杂和漫长的过程。作为交换学生,我却必须完成这件事。

印度的行政系统是英国殖民统治时期建立的,据说是按照当时最先进的“英式”行政制度所打造,而自那之后其基本结构变化不大。米娜作为伊朗库尔德赴印人员,所有的行政流程她已经走过很多遍,因此主动承担起帮我完成登记的任务。经过了很多天的准备,米娜带我去警察局作户口登记。一进警察局就看到,一堆一堆的纸质文件堆砌在办公室的各个地方,有些归档的文件本用包袱布裹起来。七八位警察正在办公,男女工作人员均有。一共有两台电脑,两名工作人员正在操作着。登记用的所有记录都写在一个很大的本子上,此本的硬纸封皮已经相当磨损。我跟米娜悄悄说:“万一失火了,所有的档案就都没有了吧?”米娜给了我一个肯定但是无奈的眼神。警察局的户口登记仅仅是开端,后续还要到外国人登记处提交材料。在外事处,我亲眼看到一位大叔把一些现金夹到护照里递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拿出现金后很自然地把护照还了回去。我的申请办理得异常顺利,原因是米娜对如何准备材料了如指掌。这种了解完全是出于不得已,作为库尔德人,米娜在伊朗的就学和就业方面受到诸多限制,不得已,选择了出国。在申请博士时,本应当回到伊朗重新申请研究签证再到印度,可是,她若回去,获得批准再次赴印的机会可能微茫。不得已,米娜曾多次跑到外国人登记处去询问,也被索贿,因此每一个工作人员都认识米娜,有她站在我身后,便没有人再为难我。真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情,印度的漏洞为想方设法争取一点点生存空间的人提供了一丝丝可能性。

在一个V字形交叉路口, 店铺林立,oppo和vivo的十几个广告牌挂满整个三角形的广场,炫目得错乱了时空。

我和米娜并肩走在浦那的老城区,英式小楼有些破败了,但还可以看出曾经的光彩。原本的印度民居也还存在。为了殖民统治,增强权力感,英国殖民者到达后烧掉了很多印式建筑,只留下了少数几个。这背后的理论是,文化是谁的,城市就是谁的。随后出现的英式建筑就成了城市的象征。现存的英式建筑也大多是上层阶级的场所,因为普通民居在岁月的侵蚀中很难保留下来。最初的浦那城由4个标志性的寺庙构成。人们起先在河岸边生活,河道改变,原先的河床成了道路,洪水之后,道路再次变化,这些情况都能从老城民居的现存样式里看到痕迹。

不过即使是“英式建筑”,也融合了印度韵味。我看到,一栋英式建筑上的镂花采用了印度教的神话故事。一些社区外面会有一栋二层高的房子涂成蓝色和橘黄色,那是印度男人们的健身房,他们在里面摔跤,不允许女人进去。恰好一扇门开着,我探头去看,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中间是一个红色的沙坑用来练习摔跤,房顶上挂着铁链子用来练习臂力,房子中间还供奉着湿婆神以表现男性的力量。空间的“排他占有”也是性别权力的体现。在另一条街上,英式小二层楼残破歪斜,木质百叶窗格几乎散架,曾经的淡蓝或淡黄的色彩在斑驳墙面上留下了残迹,大理石柱上的墙皮脱落,大阳台上种着很多植物,也晾着很多衣物,宅在家中的女眷透过窗框视察着街上的动向,她们沙丽的色彩飘到了窗外。这些小楼依然风情万种,它们的美艳不曾被岁月抹去,如今又增添了许多活过的气息。我猜在将来很长的一些时日,都不会有人去修缮它们。我忍不住多看看它们的风华。

在一个V字形交叉路口,店铺林立,oppo和vivo的十几个广告牌挂满整个三角形的广场,炫目得错乱了时空。

在一间名为 “中国大陆食府”(China Mainland)的餐厅门口,十几个没到大腿高的小孩子拥了上来,仰望着要进餐厅的大人们,攥着手指头比划着乞讨。

夜晚的路灯昏暗,餐厅的招牌发出最亮的光。有个小孩子穿着红色的短袖T恤,颜色已经褪成斑驳的粉白,衣服边上是好几个洞,趿拉着夹脚趾的凉拖,看了看一行高大威严的人胆怯地跑开了。另一个孩子胆子大一点,穿了布满污渍的白衬衣,光着脚,跑到一位大叔的腿边,面露坚毅,似乎只有几岁却已阅尽人间冷暖。大叔推开他,径直走进餐厅。推门进去,大厅里播放着优雅的音乐,装饰风格兼具东南亚和东亚,皮座椅配着黑色玻璃桌面,每桌都有鲜花和亮起的烛灯。客人们轻声交谈,服务员穿着黑色西装马甲游刃有余地穿梭。

餐厅老板是印度本地人,曾经短暂在中国生活过,回到浦那开了这间“中国饭店”,在当地是数得上的高档餐厅。虽也有中国厨师协助,菜品却兼具中餐与海外越南菜的风格。我和米娜也有几次来这里吃饭,通常都是点两个菜两碗米饭。这一次,结束了一场会议,我跟随当地的学者和企业界人士再次前来。小笼包、炒青菜、西湖牛肉羹、烤鸡、炒饭、酱香肉、几样印度咖喱和薄饼,非常丰盛。

印度排灯节和中国的元宵节颇为相似,人们会挂灯笼,点油灯。地上的绘画也是排灯节不可或缺的元素,使用的材料包括石灰石粉、红赭石、干米粉、彩砂、石英粉、花瓣、彩石等。

象头神是印度教信仰中的幸运之神,代表吉祥与成功。象头神节期间,街上到处都摆有它的塑像。节日前,工匠忙于制作神像。

集体敲鼓是象头神节的庆祝仪式之一C9m2hdlMWivch5TaNp3/Ig==,很多年前女性不允许作为鼓手,现在有很多女鼓手参与了。

同桌的企业界人士说在很多印度乡村的部落民儿童的受教育程度很低,往往父母也无力对孩子进行管理,放任孩子们自生自灭。部落民在印度的历史中处于边缘,常常被放置于“底层”或“落后阶层”的思维定式里,被印度社会所隔离。英国的种植园模式也加剧了部落民生存状态的恶化。例如,在19世纪末开始的茶叶种植园中,起先英国农场主雇佣阿萨姆或西孟加拉的原住民作为茶园劳工,但是本地居民有自己的土地耕种,也熟悉环境,不愿长期成为茶工。于是,英国农场主雇佣中介从印度各地以合同工的方式招募劳工,印度腹地的劳工到达东北地区既语言不通又没有积蓄,不得不长期留在茶园,其后代也始终无法走出茶园。原本来自印度各地、讲不同语言、属于不同种姓的茶工被统一称为了“茶种姓”。而一些部落民的土地被种植园侵占,游走于种植园边缘,被污名化为“盗贼种姓”。

关于如何帮扶部落民儿童在印度一直是个问题。考虑到教育的重要性,印度政府在20世纪70年代就提出过住宿制学校,从小学到高中都囊括,但是阻碍重重,例如印度许多公共卫生间不分男女,这导致女孩无法上学。课本和教师使用的语言与部落民的语言不通,也导致教学难以取得成果。在各种家庭和社会因素的影响下,部落民的辍学率很高。浦那的企业家也想对提升部落教育有所贡献,他们尝试设置住宿制学校,并且保证孩子们中学毕业后可以直接到企业的工厂就业。我也曾经访问过本地的一所公益机构,他们靠志愿者给当地孩子提供课外辅导,因为公立小学里的教学很难保证,孩子们几乎学不到必备的知识。机构里的好几位志愿者是受益于机构才上了大学,所以又回去做贡献的。一餐结束,剩下了一笼包子、两三盒菜。我打包起来,想着可以拿出去给刚刚门外的小孩们。推开餐厅的门,街上的汽车声、三轮车声又此起彼伏,望向路灯的街角,孩子们已经都不见了,只有空空的光晕。

为什么不给乞讨的孩子钱呢?因为我们不知道孩子是在为自己乞讨,还是被黑帮所挟持。这是米娜在我刚到印度时传授的经验。有不少乞讨的小孩很可能是被贩卖或拐骗的,孩子们在街上乞讨所得尽数归于黑帮头目,越是施舍就越可能纵容儿童被贩卖。每次出门米娜都带上一包饼干,遇到乞讨的小孩子们,就把饼干放在他们的手心里。“至少可以保證这些饼干孩子自己可以吃得到。”米娜说。

有一次,我和米娜坐在朋友开的黄色塔塔小汽车里等红绿灯,那辆车右前脸破损,两侧的后视镜早就不翼而飞,只留下红蓝色的电线飘在外面,全身的凹陷之处不计其数。3个孩子敲敲车窗,捏着手指头在嘴巴上来回晃动,示意他们很饿。米娜摇下窗玻璃,在每一只小手上放上一块饼干或糖果。红灯变绿了,残破的小黄车向前开去,孩子们仍开心地追着车跑了好一阵,挥着手告别,爽朗地笑着,仿佛不曾被尘世污染过。

(责编:李玉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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