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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燮元先生与随园的学术因缘
—— 雪翁友朋信札考释之一

2024-01-26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南京图书馆郑先生信札

李 军

(苏州博物馆,江苏 苏州 215001)

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沈燮元(1924-2023,字理卿,晚署雪翁)先生长期任职于南京图书馆,在采访、编目的同时,他也积极为培养版本目录学人才做出努力,先后多次为不同机构或培训班讲授版本目录学。早在1957年9月,他就曾在《学术月刊》第九期发表《明代江苏刻书事业概述》一文。同年,江苏省新华书店举办全省新华书店经理培训班,沈燮元先生应邀讲授中国书史。1965年5月,他又应邀为南京市鼓楼区机关干部业余大学图书馆人员训练班(主要是高等学校图书馆馆员)讲授中国书史古代部分。此后,因各种原因,相关活动中止,到了“文革”后期,1975年10月,沈燮元先生曾受南京师范学院(今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邀请,审校《南京师范学院图书馆善本书目》。同年,江苏省举办古籍工作人员学习班,他又应邀讲授宋元版本相关内容。

进入二十世纪80年代以后,他先后于1985年受邀为国家图书馆事业管理局委托上海图书馆举办全国古籍修补培训班讲授古籍版本学。1986年6月,江苏省文化厅委托南京图书馆举办江苏省中文古籍著录条例研讨会,他应邀讲授古籍版本编目。此后,又为南京师范大学古典文献专业学生,讲授版本目录学课程(1)1988年6月29日沈燮元致李灵年函有云“本学期《版本学》课程已讲完,明日考试”云云,即为明证。。据施谢捷师回忆,他曾去接沈燮元先生到随园上课,协助他将从南京图书馆所借、用于教学展示的古籍实物一并取到课堂。虽然,目前没有看到这一时期沈燮元留下的完整讲义,但在他的遗留物品中,我们还是发现了一些关于版本目录学的讲义手稿,有毛笔书写,也有硬笔书写,堪作旁证。

长期以来,沈燮元先生与南京各高校、文博、科研机构的学者,很多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2023年3月,沈燮元先生去世后,笔者受其后人委托,整理其遗留下来的书籍、信件等物品,其中南京本地的学者虽然信件不多,但仅就南京师范大学而言,就有唐圭璋(1901—1990)、钱玄(1910—1999)等先生的信件留存,而且这可能只是其遗札的一小部分。在与其他学者如潘景郑、冀淑英等的通信中,他也谈及在南京师范大学授课,以及与赵国璋(1923—2004)、《文教资料》编辑部的交往。兹从沈燮元先生遗札中选出若干,与南京师范大学相关者,略加释读,以存校史,并为南京师范大学古典文献专业创建40周年纪念。

一、唐圭璋先生问《全芳备祖》版本

由于长期在南京工作,沈燮元先生几乎与南京地区各高校老、中、青三代的文科学者都相识。南京师范大学文科教授中,以唐圭璋先生最为著名,沈燮元先生遗札中有一通他的信札,信封上未贴邮票,亦无邮戳,应该是托人带去南京图书馆,当面交给沈燮元先生的。信札内容如下(见图1):

燮元先生:您好!赵万里曾谓《全芳备祖》有五个抄本,以临清本为佳,不知有哪五个抄本?请赐教!告诉友人杨宝霖同志为荷。此候撰安。弟唐圭璋上。六月十四日。(2)信札原件,沈燮元先生后人藏。

图1 唐圭璋先生信札

据杨宝霖先生在《十年恩德 没齿难忘》一文中回忆“当霖于南京校八千卷楼本《全芳备祖》之时(1982年5月至8月),命霖在南京将邓剡的资料尽量搜罗,作综合的研究”(3)钟振振主编.词学的辉煌:文学文献学家唐圭璋[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第147页。,又称:

我国现代学者充分利用《全芳备祖》的,赵万里先生发轫于前,唐先生接武于后。1982年初,华南农业大学农史研究室把它作为农书的校订任务分配与霖,时赵万里先生已归道山,要校订好此书,必须求助于唐先生。5月18日,谒先生于寓所,道明来意,先生一笑,说:“是农书?倒好,此书非校不能用。”接着介绍了《全芳备祖》的几个抄本。当霖在南京图书馆校所藏八千卷楼本之时,发现《全宋词》引自《备祖》的,文字与八千卷楼本有异,而《全宋词》的《引用书目》著录者正是此本。……为《备祖》之校订得以顺利进行,霖所到之处,唐先生都有亲笔书函,由霖带到该馆,呈交领导或友好,以为开路。到南京图书馆,致函沈燮元先生;到上海图书馆,致函顾廷龙、潘景郑先生;到北京图书馆,致函冀淑英先生,并好友隋树森先生。(4)钟振振主编.词学的辉煌:文学文献学家唐圭璋[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第150-151页。

此札应该就是上文所言“到南京图书馆,致函沈燮元先生”者,作于1982年。从唐圭璋先生所言,与杨氏所述相合。信中“赵万里曾谓《全芳备祖》有五个抄本,以临清本为佳”,源于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之《全芳备祖》一书解题:

此书宋刻本世已绝迹,日本有元刊本,未见。余所见旧抄本凡五,以临清徐氏旧藏本有“祁国郡图书”一印者为佳,题“天台陈景沂编辑,建安祝穆订正”。他本颇有删节,此本独全,殆源出宋本。(5)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M].南京: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排印本,1931,第8页。

杨氏《〈全芳备祖〉版本叙录》一文列表举出十余种版本,其中就有“临清徐氏藏本”,可惜“散佚”一栏标注的是“未见”(6)杨宝霖.自力斋文史农史论文选集[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第33页。。程杰先生《〈全芳备祖〉的抄本问题》(7)程杰.花卉瓜果蔬菜文史考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第610-614页。对杨氏所举版本有所增补,但也未见徐坊旧藏本的踪迹,仍有待查访。

杨宝霖先生校南京图书馆藏八千卷楼本《全芳备祖》,发现异文与《全宋词》不同,经唐圭璋先生回忆,其实当时所用系陈匪石过录本,而非八千卷楼藏原本。陈本后归上海吕贞白碧双楼,杨氏曾追踪之而未得。沈燮元先生遗札中,也有托上海人民出版社胡道静先生询问吕氏此书下落的记录,可见他一直将此事挂在心上。

二、钱玄先生的图书馆情结

钱玄先生是当代著名的三礼学专家,其生平、学行详见方向东师《钱玄先生传略》(8)方向东.钱玄先生传略[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沈燮元先生所存一札(见图2),系1998年2月22日钱玄先生所作:

燮元先生雅鉴:前蒙枉顾,馈赠鲜果,今又承检索并复印资料,感激之至。足下近年专心致力于全国善本书目,为学术上完成了一项大工程,不胜钦佩。忆及早年中大毕业时,承季刚师不弃,破例亲笔具函,介绍进谒当时显宦叶楚伧。叶问:欲何事?玄曰:好读书,愿至龙蟠里国学图书馆任一小职,事未果,是玄之际遇,不及足下之幸,甚矣。闻贵馆现有青年职工较多,皆为幸运者。冀多诱导,培养成材,则庶几后继有人。(9)信札原件,沈燮元先生后人藏。

图2 钱玄先生信札

信中尤为可贵者,钱玄先生谈及他从中央大学毕业时,颇受业师黄侃器重,破例为他亲笔写信,介绍他拜见好友叶楚伧(1887—1946),时间当在1930年左右。据钱玄先生《记蕲春黄先生讲三礼》一文回忆:

一九三〇年,玄肄业于南京中央大学,得聆蕲春黄先生讲《三礼通论》。……先生于经学、小学,淹贯古今,既精且博。玄浅学未能窥其崖涘,谨以受业时所记述之,实不能及其万一。(10)程千帆、唐文编.量守庐学记:黄侃的生平与学术[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第137-139页。

可惜《黄侃日记》中未见相关记录。不过,这一时期,叶楚伧确实定居南京,他于1929年3月,被选为第三届中央执行委员,又被推为宣传部部长。1930年11月,继钮永建之后,又出任江苏省政府委员兼主席,次年6月五中全会,叶楚伧被推为国府委员兼中政会委员,故钱玄先生称他为“当时显宦”,恰当之至。从上引信中,主客二人对话描写,可知钱玄先生刚毕业时,欲谋到龙蟠里国学图书馆任职,但结果并未能如愿,然当日情景历历如在目前。据《传略》所述,钱玄先生大学毕业后,先后担任浒墅关江苏省立女子蚕业学校、上海江苏省立蚕丝专科学校、上海南通中学沪校教职,1970年调入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工作直至去世。从他不仅对沈燮元先生长期任职南京图书馆而感叹其幸运,而且对青年职工在南京图书馆工作也称他们是“幸运者”来看,都没能到图书馆工作是他一生的遗憾,以致到晚年仍念念不忘这段往事。

三、赵国璋先生与《文教资料》潘景郑专辑

沈燮元先生与南京师范大学的赵国璋先生交好,据其面告,赵师母是苏州籍,擅做苏帮菜,故他在南京时,常往赵家做客,以解思乡之情。赵国璋先生曾对沈燮元先生称赞苏州的酱汁肉美味,2004年春,沈先生自苏州返宁,携酱汁肉往访,岂料赵国璋先生已逝世,令他深感遗憾。从目前所见资料推测,沈燮元先生到南京师范大学讲授版本目录学,很可能与赵国璋先生居中推荐有关。

1991年1月,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赵国璋先生与苏州大学潘树广共同主编的《文献学辞典》一种,封面题签出自顾廷龙先生之手,扉页题签出自潘景郑先生之手,两家题签应该均由沈燮元先生代求。1989年12月11日潘景郑先生致沈燮元先生函云:

弟今年已正式退休,不问外事,上图亦不再问讯矣。承询《清代学者像传》一书,系由张明华责任编辑,近已出版,印刷模糊不清,实为憾事。……《千顷堂目》亦已见波折,据韩振刚曾代向北京、天津两地征订千部。后即爽约,社今年不能出版,明年如何,尚无决定也。总之,亦有缘合耳,非所意料也。承命书就《文献学辞典》,实感不足入书,亦无足称述,徒污笔墨而已。兹附上旧材料二份,聊以报命,不值一看,无用即弃之可耳。大著黄跋想日有所益,上博等逸文可请顾老设法为是。(11)信札原件,沈燮元先生后人藏。

信函中提及沈燮元先生求其题写《文献学辞典》签条,此事确然无疑。函中同时提及潘景郑先生与瞿凤起先生合作校订的《千顷堂书目》出版一事,可知当日波折不少。1990年1月3日,沈燮元先生向潘景郑先生转达赵国璋先生谢意,可能此前已提出,要在《文教资料》上编一期潘氏资料专辑,所以上函中所谓“旧材料二份”,或是潘氏本人生平之类的资料。1990年1月17日,潘景郑先生复函内容可以证明上面推测:

奉三日手教,敬悉。弟历录数十年,一无可记之言行,乃蒙赵公齿及,实深汗颜。而我兄又为我主裁一切,更觉愧甚耳。又烦江凌同志任劳,益更累及群贤多多矣。惟有五中铭及耳。续寄简报二份,聊备参考。又台湾出版之《近代藏书三十家》内有苏精文一篇,纪弟家世颇详,但亦有差异者。此书南图或有之,如无之,乞示,当向上图借印一份奉寄不误。至照片则报载模糊不清,另寄去年所拍一张奉参考。所示《香山问道图》拓本,查上图目中未录,弟恐当时亦未拓得也。此事苏州图、博两馆可能有之,曷为一询,如何?(12)信札原件,沈燮元先生后人藏。

此函中前半部分,均是为《文教资料》编辑潘景郑资料专辑一事。潘景郑先生提及台湾苏精所撰《近代藏书三十家》中其与兄长潘博山合传一章,他认为书中所“纪弟家世颇详,但亦有差异”,苏精所举三十家中,彼时尚健在者,潘景郑先生无疑是硕果仅存的一位,而上述引文也是唯一一位传主对《近代藏书三十家》一书的评价。《近代藏书三十家》于1983年由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出版,当时大陆并不易得。2005年秋,我进入南京师范大学读研时,此情况仍未改变,我曾借图书馆中台版书复印一册。据《黄丕烈年谱》所载,《香山问道图》拓本上有黄丕烈题,沈燮元先生寻之数十年不得,直到我工作后,方于无意中见此原拓,拍照寄之,沈燮元先生复我一信,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同年1月20日,沈燮元再次致函商量为潘景郑先生作传记事,十日之后,1990年2月1日潘景郑先生复函(见图3):

奉二十日手书,早悉。残年历录,迟复为歉。赵先生命书题签,深惭笔墨拙不成字,勉为涂鸦,愧愧。尚请鉴定,不合用则弃之可也。金、徐两同志已来洽为弟拟文,实觉无学之人,不堪当之耳。近托人由上图借印台湾苏精一文寄览,于弟出身已从家谱摘录入内,但不实之处尚多也。《千顷目》闻有消息,要删去索引。如得刊布,当留一部奉赠。(13)信札原件,沈燮元先生后人藏。

图3 潘景郑先生信札

果然,台版《近代藏书三十家》当时南京无从寻觅,最终仍是由潘景郑先生从上海图书馆借出复印后寄宁。而他为《文献学辞典》所书题签,可能不止一次。至于信中“金、徐两同志已来洽为弟拟文”中的徐氏,颇疑即撰写《版本目录学家潘景郑先生》的作者徐小蛮。徐氏一文与笔名“述庐”所作《潘景郑先生传略》《潘景郑先生著述目录》两篇,直至1995年初方正式发表于当年《文教资料》第1期。关于同期发表的《潘景郑先生传略》《潘景郑先生著述目录》作者“述庐”,究系何人?我们从1990年6月21日潘景郑先生一函中可以得到蛛丝马迹:

月前适患腰病,不耐久坐,迟复为疚。承拟拙传,实深汗颜。兹删数字寄还,祈察入。《千顷目》已出版,日前曾属林生在辞海编辑社代为寄奉,想已收到。(14)信札原件,沈燮元先生后人藏。

所谓“承拟拙传”,审其语气,应该是指《潘景郑先生传略》一篇由沈燮元先生所代拟,由此推测,述庐或为沈先生临时所起笔名,不无可能。可惜潘景郑、赵国璋、沈燮元诸先生均已谢世,无从质证矣。综上所述,毋庸置疑的是,促成《文教资料》1995年第1期潘景郑资料专辑者,应该就是沈燮元与赵国璋两先生,相关内容从策划到最终发表问世,前后跨越五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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