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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符码的动态展演中聚合情感:仪式音乐作为情感动员符号的双重逻辑
——基于新世纪以来国庆阅兵仪式的考察

2024-01-26戴海波

关键词:仪式情感音乐

杨 惠,戴海波

(淮阴师范学院 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苏 淮安 223300)

仪式作为一种集体符号性意指实践活动,从其出现伊始,就总与人的认同感与归属感紧密地联结在一起。通过一系列的符号展演,能够激发、唤醒某些观念和情感,将个体融入群体中,通过建立共识基础达致认同情感的滋生,以重塑社会的特定心理状态与精神文化,从而实现涂尔干所谓的“机械性团结”。仪式作为一种“一部分是景象、一部分是道具和文本、一部分是表演行为和活动”[1]的多元化实践操演,其传播效力的达成离不开其内部自有“基本装置”的动态表达。剑桥学派“神话-仪式”学说的创立者简·艾伦·哈里森以古希腊依洛西斯祭祀仪式为例,认为仪式的传授主要由展品、行动、训诫三个部分组成,因此仪式的“基本装置”也可分为器物、行为、声音三种类型。仪式展演中,仪式人主导着仪式的发展和走向,器物承载着政治意图的传递,但仍然有一些介质,它们虽然不具备实际存在,但凭借其隐喻和指涉的能力,能够在仪式中发挥出传输、转移政治信息以及聚合情感的“实在”作用,在这些介质中,“声音”扮演着关键的角色。仪式中的“声音”主要指涉仪式语言和仪式音乐,尤其是仪式音乐,自其诞生之初就被赋予了鲜明的政治情感隐喻功能。它常被权力体系作为维护政治统治秩序的柔性工具,构筑起“散布性支持”的文化资源,因此成为当代政治生活中进行政治动员和政治教化的重要一环。

作为人类表达情感、寄托情感的基本艺术载体,音乐代表了人类感性直观情感的实践方式和听觉信息的传达途径。人类通过创作音乐来抒发情感,同时通过聆听音乐来感受情感。作为仪式展演的重要组成部分,仪式音乐是“在形式和风格上与特定仪式的环境、情绪、目的相吻合的,可对仪式参与者产生生理和心理效应的音乐”[2]。仪式音乐的形成受制于特定的社会语境和文化传统,同时受到经济、政治、道德等多种因素的规范。在仪式环境中,各种声音都可能具有潜在的“音乐”属性,成为仪式音乐的对象范畴。仪式音乐的类型既包括作为背景的乐曲与声效,也包括现场演奏的音乐与主题歌曲。这些音乐在与仪式场景、仪式器物、仪式操演相互印证和契合的表演实践中,发挥着情感表达、情景描绘、意义象征、结构仪式等动员功效。

在众多国家层面的仪式活动中,国庆阅兵仪式“一方面记录了特定时期的权力信息,另一方面通过象征符号和传播媒介为国家权力的生产、塑造国家的意识形态和政治认同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3],因此成为关注度最高、影响力最大的政治仪式。新世纪以来,随着社会结构深刻变革、全球化浪潮持续深入以及新媒体领域文化的多元化,音乐所蕴含的激发政治情感、凝聚分散意识、强化身份认同、构建政治共识的象征意义和政治内涵愈发凸显。在此背景下,研究关注并探讨了仪式音乐作为“基本装置”在实现传播效力的过程中如何发挥动员效果,以及它如何与情感建立联系。为了厘清这些问题的脉络,本研究试图借助音乐理论和情感理论的框架,从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出发,结合具体文本分析,探讨我国仪式音乐作为政治动员工具和符号的逻辑和路径。这有助于理解音乐发挥政治动员效能的内在机理,从而为审视音乐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传播实践的关系提供新的视角。

一、唤起情感共振的感性符码:仪式音乐作为动员符号的理论逻辑

在古代中国,音乐被认为是人的内心被外界事物所感动的反映,是内心情感的外在表达。在《礼记·乐记》中这样记载道:“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4]随着人类文明进程的演化与发展,音乐无疑成为人类社会发展的见证者,它不仅是社会文化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也成为了反映社会文化发展的镜像;音乐不仅仅是人们情感表达的艺术形式,还充当着社会整合的重要工具,“当鲜明的音乐形象生动地反映和影响着聆听者的思想感情,其通过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侵入聆听者的内心世界后,能产生巨大的行为力量”[5]。正所谓“治出于一,而礼乐达天下”[6]。一些学者认为,仪式音乐是“仪式、音乐的有机整合”[7]。仪式音乐作为仪式活动的重要媒介贯穿于仪式的始终,其通过戏剧化的言辞、叙述、吟诵、唱诵及器乐等形式,来表达、增强、延续仪式行为,并渲染、烘托仪式氛围。正如民族音乐学者林乐飞所指出的,在庄严化的仪式场合中,“‘乐’必然作为人们观念上能够与神灵沟通的语言形式而存在,既烘托仪式的庄严气氛,又搭成人神互通的桥梁”[8]。与普通乐曲相比,仪式音乐承载着更为丰富的价值信仰和人文信息。随着仪式的展开,它与仪式环境的各个要素紧密联系,在特定的空间坐标里锚定着个体对于自我身份的归属,同时唤起人们内心最深沉的情感。

自古至今,音乐与情感之间一直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两者相互促进与相互滋养。人内在的情感需求促使了音乐的生成,而音乐的表达反过来又深刻地影响了个体的情感状态。战国时期的荀子就曾指出:“乐中平则民和而不流,乐肃庄则民齐而不乱”[9];亚里士多德也认为音乐通过“崇高的旋律和节奏”影响着人们的思维与情绪。作为仪式活动中的独特语言符码,仪式音乐之所以能够让参与者在情感上获得满足和共鸣,是因为音乐所传达的情感与参与者的情感存在共通性和相似性。

黑格尔曾指出:“情感是‘音乐所要据为己有的领域’。”[10]在他看来,声音是音乐传播的媒介,同时人的情感也需借助声音来传递,因此,声音是心灵状态和情感的最生动直接的表现。黑格尔将这种由情感激发的声音视为“音乐的起点”。音乐传达出创作者的心灵状态与情感起伏,而听者则通过音乐来宣泄、调节自己的情感和情绪,体悟、追寻音乐所营造的情感意境,音乐的情感与听者的情感在“音乐”里实现了相互联系和共鸣。在这一基础上,音乐在实践过程中通过不同声音的组合、不同乐器的交替使用、音调的高低变化和节奏的调控,配合歌词意蕴的传达,传递出不同的情感状态,也激发出听者不同的情绪体验。欢快轻松的音乐能唤起愉悦的情感;而低沉忧郁的音乐则可能引发伤感和忧虑的情感反应。在音乐的启发和引导下,听者的情感与音乐所传达的情感相互共鸣,并将其内化为自身的情感体验。抗日战争时期涌现的抗战歌曲,如《黄河大合唱》《团结就是力量》《大刀进行曲》等,通常具有慷慨激昂、铿锵有力的曲调,传达出保卫家园、浴血奋战的爱国情怀。而听者的情感记忆、家国记忆会被这些或轻或重、或急或慢的音乐符码所激活,在乐曲所构筑起的情感场域中产生心灵共振。

此外,音乐的运动形式与情感的运动形式也存在着“异质同构”的相似性,不同的情感状态对应着不同的声音表达形态。正如孔子所言:“钟鼓之声,怒而击之则武,忧而击之则悲,喜而击之则乐,其志变,其声亦变;其志诚,通乎金石,而况人乎。”[11]对此,格尼也强调:“一个非常缓慢的乐曲往往是严肃的,而绝不会是愉快的或激动的,而一首非常快的乐曲则往往是愉快的或激动的,绝不会是严肃的。”[12]

由此,音乐与情感相通性的实现,主要取决于音乐与情感的动态形式之间建立的相似关系。这种动态形式的相似性产生了象征性,即音乐对于情感的传达需要借助象征性的暗示来引导听众产生相应的情绪反应。象征性作为联结音乐与情感的介质,在心理暗示的作用机制下,借助个体的联想能力,搭建起音乐与情感间的桥梁,使二者产生“同频共振”的效应。以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为例,该作运用了竹笛、小提琴、大提琴等乐器共同演奏。竹笛音色清脆、悠扬,在开篇演奏时勾勒出一幅山清水秀、景色秀美的田园画面;小提琴音色清亮,代表着祝英台,大提琴音色浑厚,代表着梁山伯,小提琴与大提琴的一唱一和、遥相呼应,合力诠释出他们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也在听者心中唤起对于坚贞爱情的感动与向往。

二、阅兵式音乐实践逻辑:展现强军之魂,激发爱国豪情

受制于政治仪式的展演逻辑及传播旨归,仪式音乐不仅携带着丰富的情感信息,也携带着多元化的政治信息。在政治仪式的宣展过程中,仪式音乐在参与者中发挥着“动之以情”的情感说服功能。基于这一特性,仪式音乐可被视作一种“组织符号”,担负着仪式指挥官的重任,控制着仪式的流程和节奏,渲染出仪式的庄严氛围,在激发参与者政治情感的同时,也调动起他们内心深处对于共有情感的体悟与认同,并将政治仪式所内蕴的政治价值进行隐喻性的传达。正如江莉莉所指出的,“音乐被统治精英用来固化其意识形态以实现政治社会化”[13],并因此成为潜在的“动员工具”,用以引导民众产生持久、稳定的情感共鸣。曹本冶指出,仪式音乐包括乐器、法器以及其他物品所产生的声音,还包括仪式执仪者和参与者通过念诵或唱诵所发出的语言性、歌唱性人声[14]。本研究主要关注仪式音乐中由乐器演奏的音乐作品和由参与者演唱的歌曲。

作为国家层面的重大政治仪式,国庆阅兵仪式活动的音乐主要由阅兵式音乐与群众游行式音乐两部分组成。以阅兵式音乐为例,自新世纪以来,阅兵式音乐的遴选与演奏已形成较为固定的模式,一方面呼应着仪式主题的宣展,另一方面规约着仪式展演的流程节点。研究以2009年及2019年两次仪式活动为考察对象,具体展演曲目如表1、表2所示。

表1 “2009年国庆阅兵仪式”阅兵式音乐曲目

表2 “2019年国庆阅兵仪式”阅兵式音乐曲目

从上述两次阅兵仪式的演奏曲目可以看出,阅兵式音乐的基调以突出渲染中国军队锐不可当的气势、展现中国军人英姿飒爽的形象为主。2009年国庆阅兵仪式中,阅兵式音乐共17首,全部以歌颂军人为主题;2019年阅兵式音乐共34首,其中歌颂军人的曲目有24首。

这些曲目主要分为两种类型。一是着重塑造中国军队纪律严明、保家卫国的形象,如《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人民军队忠于党》《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其中,《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因其悠久的历史,已成为每次阅兵仪式中的经典必奏曲目。该乐曲创作于1939年秋,由张公木作词,郑律成作曲,原本名为《八路军进行曲》,在解放战争时期更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并于1988年7月25日被正式确定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该乐曲采用曲调激昂、热情奔放、旋律流畅、节拍规整的进行曲式风格,“以精炼的结构布局、极强的号召性和强健有力的曲调,给听众以震撼性的效果”[15]。“向前!向前!向前!”近乎呐喊的开篇旋律,在军乐队的演奏下,突显出人民军队朝气蓬勃、斗志昂扬的精神。从歌词内容来看,“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等歌词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性质、任务、革命精神及战斗作风都鲜明地浓缩在这短短的一百多字中。歌词与曲调浑然一体,展现出人民军队保家卫国、勇往直前的革命精神,“塑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肩负历史重托,为中华民族的解放英勇奋战的英雄形象”[16]。

二是专门为每个军种量身定制,以突出其军种特点与战斗特性,如《战车进行曲》《炮兵进行曲》《中国空军进行曲》《火箭军进行曲》《人民海军向前进》等。这些作品分别对陆军、空军、海军等军种的优良传统及作战特性进行了艺术化的表达与诠释。《炮兵进行曲》最早创作于1945年,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的标志性音乐,也是阅兵仪式上的传统必奏曲目。该乐曲短小精悍,曲调一反常态,没有采用军乐中常用的大调式,而是选择了小调式,其风格较为接近苏联红军歌曲。这种小调的运用,与歌词中“瞄准那要害,百发百命”等形象化表述相结合,恰如其分地展现了炮兵机智、灵活的作战特点,彰显出炮兵的必胜斗志与信心。2015年,该乐曲正式更名为《火箭军进行曲》,在保留原曲调的基础上,重新配词,在2019年阅兵仪式上威武亮相。歌词一方面展现了炮兵将士们保家卫国的五十余年光辉历程,另一方面,“东风浩荡、雷霆万钧,我们是光荣的火箭军”等歌词与当下时代语境遥相呼应,彰显出当代炮兵维护和平的信心与决心。

此外,为体现阅兵兵种和装备模块与时俱进的变化,2019年阅兵仪式有针对性地创作了一批新的阅兵式音乐,如《钢铁洪流进行曲》《雄鹰出击进行曲》《冲上云霄》等。阅兵式上,《钢铁洪流进行曲》《东风浩荡进行曲》伴随着装甲战车气势恢宏地行进而奏响,激越昂扬的大调配上“向前方!我们的血气方刚!崭锋芒,震虎狼!”“向前方!我们的步伐铿锵!”等对仗整齐、音韵和谐的歌词,营造出威严的“强国意象”,生动地诠释了中国装甲战车威武雄壮、所向披靡的“国之重器”形象。《冲上云霄》则与凌空呼啸的空中梯队完美配合,热血澎湃的明快旋律,配上小号、大号、打击乐器等铿锵有力的节奏,渲染出当代战机傲视长空、一飞冲天的豪迈气势。

作为人类情感塑造的鲜活艺术表达,音乐所携带的情绪、情感和背后丰富的内涵“凭借重复与有关参照性的想象联系在一起”[17],形成一种隐蔽性的催化效果,彰显出“礼”与“力”的结合,营造出排山倒海的情绪感染力,“极容易激起审美情感中无上的崇高感、敬畏感与被统摄感”[18]。因此,无论是传统的阅兵式音乐,抑或创新性的阅兵式音乐,都通过“高低起伏、张弛有度”的旋律搭配斗志昂扬的歌词,在动态化的符码演绎中,生动地形塑出一支“威武之师、文明之师、胜利之师”的中国军队形象,传递出当代中国是一个拥有“召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现代化、信息化军队的大国这一辐射性话语,构筑出“赫赫国威”这一意义话语体系。民众在情感和心理层面深刻体会到国家话语和国家力量的庄严不可侵犯,延伸出强烈的国家之爱与民族之荣。国家认同、民族认同、文化认同与政治认同在此交汇融合,催化与询唤着民众的爱国豪情从自发走向自觉的内化与升华。比如对《钢铁洪流进行曲》这首乐曲,网友们纷纷表示:“有一种日出东方,光耀全球的自信”“这首‘bgm’让人热血沸腾,感受到无比强大的力量”“这个音乐和战旗方队太配了,看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在共和国的星河里,那永远闪光的就是我”……这些网络评论也契合了一些学者的精辟观察,即“我们通过仪式能够清楚地看到,个人在社会中,在国家中;社会在个人中,在国家中;国家在个人中,在社会中”[19]。

三、群众游行式音乐实践逻辑:描摹美好现实图景,凝聚民族向心力

国庆阅兵仪式音乐展演中,除了阅兵式音乐之外,另一重头大戏是群众游行式音乐。作为阅兵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群众游行活动成员由来自全国各地、各行各业的基层群众代表组成。从参与者多为工人、学生的开国大典游行,到1984年的方阵编制游行,再到1999年的各地花车展示游行、2009年的行进式文艺表演,持续创新、丰富多元的游行体验不仅增强了民众的融入感与归属感,也充分展现出中华民族的蓬勃生机与中国共产党与时俱进的时代风貌。群众游行活动效力的发挥,离不开游行式音乐的烘托与渲染。游行式音乐与气势豪迈的阅兵式音乐形成了互为强化、互为观照、互为吸纳的互文式效应,展示出一种震慑人心的“和合之美”。新世纪以来,除了阅兵式音乐之外,群众游行式音乐也基本形成了固定的曲目与模式。研究考察了2009年与2019年群众游行式音乐,其具体曲目如表3所示。从这些曲目中可以发现,抒发对祖国、对中国共产党的热爱与赞美成为群众游行式音乐展演的核心主题。围绕这一主题,这些乐曲主要可分为三种类型。

表3 “2009国庆阅兵仪式”与“2019国庆阅兵仪式”群众游行式音乐曲目

第一种类型是凸显对中国共产党执政权力合法性地位肯定与认同的乐曲,如《红旗颂》《东方红》《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江山》《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等。《东方红》诞生于1943年抗日战争期间,是陕甘宁边区新民歌的代表作。其曲调最早来源于陕北民歌《骑白马》,经过李焕之的重新编曲和张公木对歌词的润色,于1949年在开国大典上正式“出场”,成为大半个世纪以来流传最广的歌曲之一。其旋律朗朗上口,歌词简单质朴,将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比喻为东方升起的红太阳,表达了老百姓对国家领袖和中国共产党最朴实、最真挚的热爱之情。其中,歌词由“他为人民谋生存”改为“他为人民谋幸福”,传递出以毛泽东为代表的革命者们“不只是为了谋生存,更要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要建成一个崭新的中国”[20]的价值旨归。这一颂歌随后成为大型革命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的开篇曲,并在重大会议、集会上反复演奏。伴随着新中国的崛起、繁荣与富强,“东方红”的反复“出场”,指涉的不仅是人民对中国共产党真挚情感的表达,同时也为中国共产党民意基础的锻造提供了历史性的确证。在《东方红》诞生的同时,《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也被创作出来。1943年8月,针对国民党政府提出的“没有国民党,就没有中国”的口号,《解放日报》立即发表社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进行批驳,音乐家曹火星由此社论创作了该歌曲。该首歌曲旋律紧凑简练,以平铺直叙式的歌词对中国共产党的宗旨、奋斗目标及实际行动进行了具象化描述。

基于特殊年代的政治语境,《东方红》与《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展现出的是对中国共产党较为感性、热烈的崇敬之情,而创作于当代的《江山》,则以一种更为理性的视角诠释出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合法性根基。在2002年中国共产党第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中国共产党进一步确立了“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执政理念,《江山》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该首歌曲结构工整,‘起承转合’的划分非常明确”[21],短短79个字的歌词将民众与中国共产党之间唇齿相依的逻辑关系用直白朴实的文字进行了清晰的阐释。如“打天下坐江山,一心为了老百姓的苦乐酸甜,谋幸福送温暖,日夜不忘老百姓康宁团圆”,言简意赅地将中国共产党“以人为本、人民至上”的价值取向进行形象化的刻写,不断丰盈充沛着中国共产党“一心为民”的话语指向。上述民歌或新民歌的创造性改造或挪用,通过民众喜闻乐见的歌曲形式赋予严肃的政治意识形态话语以“软性”姿态,“使民众自觉参与到传统民歌的改造与新民歌的创演中”[22],潜移默化地实现了对意识形态话语的内化。

第二种类型是歌颂民族大团结以及表达对国家热爱之情的乐曲,如《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长江之歌》《红旗飘飘》《爱我中华》等。《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中国》是1989年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四十周年而创作的一首爱国歌曲。区别于同类题材歌曲的昂扬明快,该歌曲曲调深沉悠扬、婉转动听,“衔来一枚橄榄叶”“在崇山峻岭飞过”“带来远方儿女的思念”等歌词渲染出一种温暖悠远的意境,以一种更亲切、更自然的态度传达出每一个普通民众内心深处对于祖国母亲的深情与祝福。《我和我的祖国》全篇使用第一人称,将“祖国”和“我”隐喻为母亲与孩子、大海与浪花的关系,在舒缓婉转的旋律中丝丝入扣地倾诉出“祖国”和“我”“血脉相连、一刻也不能分离”的眷恋之情。

作为群众游行式音乐的结束曲,《歌唱祖国》对群众游行活动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歌曲创作于1950年,整首乐曲韵律豪迈雄壮、积极向上,素有“第二国歌”的美誉,并逐渐演变为时代经典与国家记忆符号。歌曲开篇以“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的质朴文字点明了整首歌的核心主题;歌曲中部通过“高山”“平原”“黄河长江”“美丽的土地”“亲爱的家乡”等歌词勾勒出一幅美好祥和的盛世画卷,凸显出人民与国家政治生活的深度关联;歌曲结尾部分仍以“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结束,在首尾呼应的互文式吟唱中描摹出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初期朝气蓬勃、蒸蒸日上的崭新面貌,彰显出民众对于国家走上强国富民道路的信心与决心。

第三种是展现中国崛起历程,自信走向复兴之路的乐曲,如《春天的故事》《走进新时代》《我们都是追梦人》等。在《春天的故事》中,口语化的歌词和抒情的旋律相结合,生动描绘出改革开放为当代中国带来的深刻变革。改革开放作为中国经济发展进程中的一项伟大创举,标志着中华民族迈进了一个新的历史飞跃阶段,成为中国人民最鲜活的记忆。《春天的故事》以民间音乐的曲调为基础,运用了白描的手法和叙述的语调,通过两个关键时间节点,将这一历史创举给中国所带来的深刻影响在对比性的描摹中彰显出来。歌曲以“春天”为主题,不仅象征着改革开放为中国注入的活力与生机,更寓意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朝气蓬勃的旺盛生命力。1997年是一个具有特殊历史意义的年份,这一年,中国正式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标志着中国迈出了和平统一的重要一步。在迎接香港回归这一背景之下,《走进新时代》应运而生。这首歌曲的旋律清新优美,朗朗上口。歌曲的第一段以“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开篇,通过“小我”的形象,在对话式的言说中诠释出每一个普通民众对于迈入历史新征程的骄傲自豪之情;第二段的开篇“让我告诉世界,中国命运自己主宰”则塑造了一个“大我”——中华民族高大自信的形象,宣告着古老大国奋发崛起的信心;副歌部分“我们唱着东方红,当家作主站起来,我们讲着春天的故事,改革开放富起来”则巧妙地通过两首红色经典歌曲将既往的历史轨迹连接起来,询唤出革命时期、改革开放时期创伤与荣光并存的鲜活记忆。

中国梦是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以来提出的重要执政理念,旨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具体体现为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创作于2019年的《同心共筑中国梦》与《我们都是追梦人》正是对这一时代话语的积极回应。《同心共筑中国梦》的旋律奔放热烈,开篇以诗化的表达,如“北疆的雪”“南国的花”“东海的浪”“西域的雪”,对中国幅员辽阔的壮丽山河进行着写意化的描摹;副歌部分则以“五十六个兄弟姐妹彼此牵挂,风里雨里在一起,我们是一家,中华民族一家亲,同心共筑中国梦”的口号式文字宣示出五十六族中华儿女团结一致共筑中国梦的信心与决心。与《同心共筑中国梦》相比,《我们都是追梦人》充满时尚、欢快的律动,通过“挥洒汗水”“乘风破浪”“奔向天地”“你追我赶”等铿锵有力的动态性歌词,生动勾勒出一群努力奋斗、无惧困境的21世纪新时代青年形象,传递出每一个中国人为实现伟大中国梦而勇往直前的时代强音。

“群众”作为阅兵仪式中的独特符号,是中国各民族、各阶层、各行业成千上万异质性普通民众的集体缩影。在群众游行活动中,对群众表现出的热情洋溢、喜悦自豪的视觉修辞建构,指向了建立在广泛群众基础上的国家政权的合法性。这一表现激发了一种合理的乌托邦符号想象,也缔造了一个“全体民众的充裕财富、自由、平等、博爱获得胜利”[23]的未来国家意象。承载着共同意义和共同情感的游行式音乐伴随着游行活动的演进,持续地对国家意向进行赋魅并加以确证。音乐文本在仪式情境的渲染中建构出特定的隐喻意义,在描绘出人民幸福、国家昌盛的美好图景的基础上,“将国家信念、民族情感和社会文化汇聚成一种极具影响力的宏大政治秩序”[24],将参与者引导至既定的认知记忆和政治情感体验之中,使其在“同频共振”的情感共鸣中体悟到国家、政党、个体三者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紧密联系,成为民族、国家向心力生发与凝聚的重要基石。

四、结语

无论在古代社会还是在现代国家,音声、音阶、语言、文字等作为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不仅仅是简单的交流工具,往往还承载着社会变革与情感动员的结构性力量。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的:“举精神之旗、立精神支柱、建精神家园,都离不开文艺。”[25]美学家沃尔夫冈·韦尔施曾说:“如果说视觉是距离的感官,那么听觉就是结盟的感官。”[26]作为一种日常化的听觉信息,音乐具有可溶性、伴随性、渗透性等属性特征,与情感的波动起伏呈现出“异质同构”的相似性。一旦纳入仪式实践框架,音乐便获得了与日常音乐不同的特殊效能,与仪式器物、仪式场景、仪式人物等共同构建起仪式意义的“象征性文本”。仪式音乐也在周期性“如约而至”的重复性表意实践中凝练成为有效联结宏观权力与微观个体的中介载体。它不仅规范了仪式流程的展演节奏,构筑了庄严神圣的“感染域”,而且在具有意向性的音乐文本的编码与排列组合中,将个体的生活经验及想象与国家意象进行巧妙融合,从而询唤出某种特定情感。在仪式情境营造的“能量场”中,特定的情感得以表征,使政治仪式所内蕴的价值观念与主流意识形态得以隐喻性的宣展,成为最有效的“说服武器”之一。

针对受众心理的多元性、动态性与复杂性,英国哲学家怀特海曾深刻指出:“符号在其流变的过程中,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意义。在任何一个时代,有的人的心态以过去为主,有的以当前为主,还有的以将来为主,更有的则以永远不会出现的、有问题的将来为主。”[27]正如斯图亚特·霍尔强调的那样,尽管在信息符码的生产端,主导性力量可以依靠其在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资源优势对符号进行有意识的编码,但在符号的接收终端,却存在着霸权式解读、协商式解读与对抗式解读三种截然不同的解码方式。基于此,从实然层面审视,在以音乐符码作为情感动员工具的“心理建构战”中,受众端必然存在着异化、隔阂、抵触甚至对抗等多层次的情感心理境域。在中国式独特语境下,作为自主性力量的政治权力体系,如何动用国家所掌握的各种优势资源“与体系内的成员形成积极的互动”[28],以构筑政治权力体系合法性统治与权威的民意基础,已成为当代中国国家治理能力的核心议题。其中,科学理性地审视音乐情感动员效用性发挥的内在机理、音乐与政治实践的互动逻辑关系,则为进一步厘清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文明的实践理路提供了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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