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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连南客家方言的特征
——基于三江土话“四福音书”

2024-01-26庄初升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3年12期
关键词:客家方言粤方言土话

庄初升

美北长老会传教士编写的粤北连南瑶族自治县客家方言汉字本新约“四福音书”译本,包括《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和《约翰福音》,1904—1905年以美国圣经会的名义在上海出版。此前学界极少有人关注这4种粤北客家方言文献(以下简称“四福音书”)的语言学价值,迄今没有相关的研究成果。粤北地区的汉语方言极为复杂,但是方言文献又非常稀少,因此上述文献显得特别珍贵。(1)2002年夏天,笔者应太田斋教授邀请访问神户外国语大学期间,柯理思(Christine Lamarre)教授向笔者提供了1938年美国圣经会(The American Bible Society)编写的The Book of A Thousand Tongues,以及剑桥大学图书馆三江土话“四福音书”的索书号。2016—2017年中山大学洪炜博士在剑桥大学东亚系访学期间,受笔者委托在剑桥大学图书馆寻访到了这份珍贵的文献。借本文写作之际,向上述诸位先生致以诚挚的谢意!根据游汝杰的研究,英国圣经会和美国圣经会也藏有三江土话“四福音书”,参见游汝杰著:《西洋传教士汉语方言学著作书目考述》,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96页。庄初升编著的《近代汉语客家方言域外文献集成》第四十三卷对上述文献略作介绍(2)乔全生主编,庄初升编著:《近代汉语客家方言域外文献集成》,北京:商务印书馆2023年版。,并收录了该文献的全本影印件。

本文将结合美北长老会早期背景史实以及翻译者车以纶的生平事略,对上述“四福音书”的用字特点以及所反映的清末粤北连南客家方言的语言特色进行简要介绍,并对其重要的应用价值进行客观评价,方便学界和有兴趣的公众更好地利用这个珍贵的方言文献。

一、从广州到连州:美北长老会的宗教语言文献传播

17世纪后期起,欧洲陆续出现了多个专门面向亚非拉非基督教国家传教的新教差会。到了鸦片战争前,对我国影响较大的有英国伦敦会(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和美国美部会(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 Foreign Missions)这两个英语国家的新教差会。1807年9月7日,伦敦会传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1782—1834)从澳门进入广州,开启了近代基督新教传教士进入中国内地传教的历史。1815年,马礼逊出版的《通用汉言之法》(AGrammaroftheChineseLanguage),是英语国家第二部的汉语语法书,也是他的第一部有关汉语研究的著作;1828年出版的《广东省土话字汇》(VocabularyoftheCantonDialectChinese)是最早的英粤词典,在粤语研究历史上也被视为最早的较为完整描述粤语语音系统的文献。1830年,美国美部会首批来华传教士之一的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1801—1861)抵达广州,在马礼逊的帮助下,开始学习汉语,1841年出版了ChineseChrestomathyintheCantonDialect(《粤语文选》),这是第一部由美国人编写的学习汉语的工具书。

1838年4月5日,美国长老会(Presbyterian Church i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简称PCUSA)传教士米歇尔(John A.Mitchell)夫妇和奥尔(Rober W.Orr)夫妇,从美国来到新加坡,开始跟当地的华人学习广东话,揭开了该会对海外华人传教的序幕。实际上,美国长老会的目的是到广阔的中国本土发展教务,只是鸦片战争之前碍于客观条件尚未成熟而无法实现。1838年10月25日,美国长老会传教士奥尔乘船抵达厦门,成为该会第一个到达中国大陆的传教士。1841年12月,美国长老会传教士麦克布莱德(Thomas L.McBryde)从新加坡进入澳门,他是该会派驻澳门的第一位传教士。1842年,美国长老会的另一位传教士娄礼华(Walter M.Lowrie)也来到了澳门。在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中国被迫五口(广州、厦门、宁波、福州、上海)开放通商的背景之下,“驻澳门的麦克布莱德和娄礼华也建议美国长老会放弃新加坡的事业,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开展中国内陆的教务工作中去”(3)汤开建、颜小华:《19世纪美北长老会在粤传教活动述论》,《世界宗教研究》2005年第3期。。美国长老会来到广州开展教务的先驱是哈巴安德(Andrew P.Happer,1818—1894),1847年3月他与另一位传教士花琏治(John B.French)从澳门移居广州,并在几年后开设了一家诊所。“尽管长老会早先已决定向中国内地拓展教务活动,但当时广州民众仇教情绪异常激烈,直到哈巴安德在澳门工作近三年以后,他才于1847年真正进入广州。”(4)颜小华:《美北长老会在华南的活动研究(1837—1899)》,暨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1888年3月28日哈巴安德在广州沙基金利埠(今六二三路)创办的格致书院正式开学,这所学校成为岭南大学的前身。

美国长老会传教士丕思业(Charles Finney Preston,1829—1877)于1854年抵达广州,1862年以美国圣经会的名义在广州出版了汉字本广州话圣经《马太传福音书》和《约翰传福音书》,这是有史以来最早的广州话圣经译本。“1868年由丕思业、英国循道会俾士(George Piercy)、德国礼贤会公孙惠 (Adam Krolczyk)等几个差会组成了广州方言圣经翻译委员会。……1894年美国圣经会在上海出版 《圣经全书》汉字本由美国长老会那夏礼(Henry V.Noyes)和美国北长老会香便文(Benjamin C.Henry)翻译,他们还于1895年修订出版了《新约全书》。”(5)赵晓阳:《汉语闽粤方言圣经译本考述》,《世界宗教研究》2011年第3期。

其实,早在1861年美国南北战争全面爆发时,美国长老会内部因对奴隶制的态度不同,就已经分裂成美北长老会和美南长老会两个差会。此后,在我国华南地区开展教务的传教士基本上隶属于美北长老会。

从19世纪60年代起,美北长老会在广州的教务事业日渐壮大,开始沿着珠江纵横交错的河网向四面八方拓展开来,到1893年,在广州以外广东省境内一共设立了4个有美国传教士常驻、并由他们负责管理的分支机构:新会支会、连州支会、迳口支会、阳江支会。(6)颜小华:《美北长老会在华南的活动研究(1837—1899)》,暨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

1872年,那夏礼(Henry V. Noyes)从广州到达连州,向民众分派散本圣经,接踵而至的传教士是香便文(B. C. Henry),标志着美北长老会开始在粤北连州一带进行传教活动。1878年,美北长老会传教士在连州光裕街租赁一间瓦房,作为固定布道的场所。“香便文牧师一共往返连州四次,每次都有几个月,不过他开始并没有获得一位施洗信徒,也没有取得一处地方用来设立教堂。两年之后的1878年,长老会广东教区再派关就光、余锡九两位华人牧师前往连州,寄寓在当时城外楚清街的客栈里,几个月后终于在连州城光裕街租赁到一祝姓人家的瓦铺一间,作为布道场所,美北长老会于是在连州开始有了固定的传教场所。”(7)颜小华:《美北长老会在华南的活动研究(1837—1899)》,暨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一说是1875年,“清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牧师那夏礼(美国人)来连传教。光绪元年(1875)在连州光裕街设置基督教道所。”参见广东省连县县志编写委员会编:《连县志》,1985年,第60页。到了1882年,美北长老会的另外两名传教士谭约瑟(J.C.Thomson)和卫牧师(W.J.White)也到连州开展教务活动,至此,当地的官府对外国传教士十分排斥,部分乡民对基督教理也疾恶如仇。(8)颜小华:《美北长老会在华南的活动研究(1837—1899)》,暨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

三江位于连州城西南面十几公里处,是美北长老会连州支会的一个重要传教点(9)康熙四十二年(1703)建三江城,设理瑶同知,专理瑶务。民国三十五年(1946)置连南县,县府驻三江;1950年5月16日成立连南县人民政府、1955年6月成立连南瑶族自治县,县府也驻三江。。“清同治十三年(1874)美国基督耶稣教长老会委派牧师那夏礼和数名传教士到本县三江墟传教数月。”“清光绪十一年(1885),县内三江人余崇光在广州加入耶稣教并被美国籍牧师湛罗弼推荐回三江传教。次年,发展教徒8人,并在三江城东门外租用陈耀堂兄弟的瓦屋数间,改建为福音堂,作为传教基地。”(10)连南瑶族自治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连南瑶族自治县志》,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669页。余崇光成为长老会连州支会的首位华人教士。1891年10月,美北长老会传道医生麻义士(Edward Machle)被派往三江,同行的还有其夫人、义母陈路意士以及凌霄志(W.H.Lingle)牧师夫妇。他们将之前租赁陈耀堂的瓦屋改建成教堂、医局、学校和住宅,两年后竣工。至1893年,成立了三江长老支会,设立义学三所,其中一处在湖南省江华县,同年又开设四季学道研究所,用以训练教士。(11)颜小华:《美北长老会在华南的活动研究(1837—1899)》,暨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

1894年,美北长老会增派医疗传教士车以纶到连州三江负责妇女医疗事工,她应该是从这一年开始学习三江土话。车以纶用“三江土话”(实际上是三江客家方言)翻译了汉字本的“四福音书”,由大美国圣经会在上海出版,1904年出版《马太福音》,1905年出版《马可福音》《路加福音》和《约翰福音》。关于车以纶与三江客家方言“四福音书”,详见下文介绍。

二、车以纶与连南客家方言“四福音书”

根据有关记载,三江土话“四福音书”译本的译者是美国长老会传教士车以纶。(12)其在中文文献中最常见的称呼是“车姑娘”“车以纶”,但是其参与编译的《护病新编》1909年出版第一版,1919年的第三版末页注明第一版“译车以轮”“译白喜氏”“述潘剑生”。中文文献中的“车以纶”有可能是“车以轮”之误。车以纶用三江土话翻译了汉字本的“四福音书”,1904—1905年由大美国圣经会委托出版。具体而言,《马太福音》出版于1904年,共28章,雕版印刷,正文折页68页(单页136页),每页竖排。扉页右边竖行标明“耶稣降世一千九百零四年 大美国圣经会托印”;居中是竖行大字号的标题“马太福音”,横行小号字“三江土话”;左边竖行标明“大清光绪三十年岁次甲辰 上海华美书局摆板”。《路加福音》《马可福音》和《约翰福音》出版于1905年,雕版印刷,其中《路加福音》24章,正文折页77页(单页154页);《马可福音》16章,正文折页46页(单页91页);《约翰福音》21章,正文折页62页(单页123页)。这三册扉页右边都是竖行标明“耶稣降世一千九百零五年 大美国圣经会托印”;左边都是竖行标明“大清光绪三十一年岁次乙巳 上海华美书局摆板”;居中竖行大字号的标题则分别是“路加福音”“马可福音”“约翰福音”,横行小号字都是“三江土话”。上述大美国圣经会也称为“美华圣经会”“美国圣经会”“美国圣经公会”等,英文名是American Bible Society。

“三江土话”是何许方言?游汝杰曾怀疑“三江土白(Sankiang colloquial)”是否属于粤语(13)游汝杰著:《西洋传教士汉语方言学著作书目考述》,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96页。,现在看来明显不属于粤方言。庄初升曾经猜测:“以连州的客家方言作为基础方言编写而成的方言圣经是今天我们所知道的粤北地区唯一的方言圣经。根据1938年美国圣公会(The American Bible Society)编写的TheBookofAThousandTongues的介绍,这本方言圣经属于‘Sankiang Colloquial’,‘Sankiang’可能就是指今天连南瑶族自治县的政府所在地三江镇,1953年以前属于连州管辖,至今还是以客家方言作为主要交际用语。”(14)庄初升著:《粤北土话音韵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7—28页。赵晓阳明确指出:“三江即今连南瑶族自治县三江镇,位于广东省北部。连南县内瑶族和汉族客家人几乎各占一半,方言属客家方言粤北分支。”(15)赵晓阳:《汉语客家方言圣经译本考述》,《广东社会科学》2011年第2期。关于连南瑶族自治县的语言、方言分布和使用,庄初升、丁沾沾概括道:“连南瑶族自治县的共同交际用语主要是客家方言,属于汉语方言的另有‘四会声’‘军声’和归属未明的土话等,使用人口均远远少于客家方言。另外,兼通广州话的人也为数不少。瑶族人对内使用勉语(属于苗瑶语族瑶语支),对外主要使用客家方言。连南的勉语有排瑶所说的藻敏方言和过山瑶所说的优勉方言(二者均属苗瑶语族中的勉语)之分,操藻敏方言的人约占瑶族总人口的95%。客家方言是全县的通用方言。”(16)庄初升、丁沾沾著:《广东连南石蛤塘土话》,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5页。

上述车以纶用于翻译“四福音书”的“三江土话”属于连南客家方言无疑,详见下文分析。三江土话“四福音书”有如下4个用字特点:

第一,生造了不少带“口”旁的字,用来记录单音节口语词。

噉样子吤人,唔系由血气生吤,唔系由情欲生吤,唔系由人意生吤,乃系由神来生吤呀!(《约翰》第一章)

耶稣话:“母亲,啀同你有嘛相干?啀吤时候咸冇到。”(《约翰》第二章)

佢母亲对佢话:“仔呀,做嘛向啀噉吇做呢?你父亲同啀好操心来寻你呀!”(《路加》第二章)

当希律王吤时候,耶稣生犹太吤伯利恒,有几个博士由东边来到耶路撒冷。(《马太》第二章)

你将噲怀胎生仔,噯安佢名做耶稣。(《路加》第一章)

当时希律暗中召博士来,子细问明个粒星出现吤时候,就打发佢到伯利恒呿。(《马太》第二章)

三江土话“四福音书”还有一些不带“口”的生造字,在其他方言文献中未曾见过,如“捹”:

“捹”的本字是“分”,在三江客家方言读pn,本为给予义动词(相当于“给”),也语法化为表被动的介词(相当于“被”)。

第二,音近字使用小圆圈表示声调转读。

有一些字在汉语中本来就是多音字,但是译者使用这些字时也添加小圆圈,实际上是多此一举,如“”“”“”“”。

另外,早前其他差会传教士出版的客家方言文献中也已出现过这类现象,如巴色会出版于1882年的汉字本客家方言新约圣经译本《雅各书》《彼得前后书》《约翰一二三书》《犹他书》和《默示书》的合刊,“版式、方言用字等都与《路加福音传》(1881年)非常接近,最明显的不同是远指代词“”(那)改为“該”(右上角加半圈是勾硃法,表示转读去声)。根据有关记载,这两个译本也是毕安编译的,因此词汇、语法方面也都带有五华方言的特征。”(20)乔全生主编,庄初升编著:《近代汉语客家方言域外文献集成》(卷三),北京:商务印书馆2023年版,第1067页。

第三,借用了粤方言文献的一些用字。

19世纪下半叶以来以香港为基地的巴色会传教士专门向客家人传教,所编印的汉字本客家方言辞书、圣经、课本等在方言用字方面受到了粤方言俗字的显著影响。(21)庄初升:《论粤语俗字对巴色会客家方言用字的影响》,《粤语研究》2013年总第23期。三江土话“四福音书”中最常见的俗字如“佢”“唔”“冇”“仔”“檯”“棹”“脷”“劏”“贃”“樖”“啱”“噉”等,应该也是借自粤方言文献。例句如下:

拉一只肥牛仔去劏,等啀好快乐来食咯。(《路加》第十五章)

耶稣离开个处,去自己家乡,门生跟从佢,啱线遇倒安息日。(《马可》第六章)

约翰又证明话:“啀见倒圣灵好像白鸽噉样,从天降下来,止在佢头上。”(《约翰》第一章)

上面最后一个例句,在1862年广州话《约翰传福音书》中翻译为“我睇见圣灵好似鸽噉,从天降落,止倒佢上头”,已经出现了“噉”字。美北长老会客家方言圣经的用字,受到同属美北长老会广州话圣经用字的影响,是不难理解的。

第四,沿用了客家地区的一些俗字。

这部分字较少,最典型的如“娣”,在“老娣弟弟”一词中客家方言多读thai,本字实际上就是“弟”(古浊上口语字读阴平)。1880年巴色会的客家方言课本《启蒙浅学》多次出现这个字,如:

细箇喊大箇做亚哥,大箇喊细箇做老娣。(第一百○七)

三江土话“四福音书”也多次出现这个字,如:

再如“鵰”,客家方言中多读tiau,本字实际上就是“鸟”(因避讳而声调变为阴平)。在《启蒙浅学》中常用,如:

三江土话“四福音书”也多次使用,如:

五个鵰子,唔系两分银子卖吤么?(《路加》第十二章)

三、从“四福音书”看清末连南客家方言的特征

词目“四福音书”连南梅县傍晚夜到夜热头落岗吤时候,众人带倒凡系有病吤,同捹鬼所迷吤到耶稣个的来。(《马可》第一章)挨夜ɛi ia临断夜呂limthɔn ia临暗边呂lim ampiɛn桌子檯棹女人答佢話:“主呀!係冇錯,但係狗在檯棹底,食得仔女跌下來吤饼碎呀!”(《马可》第七章)枱桌呂thɔi ʦɔk桌欸ʦɔkɛ东西工夫对卖白鸽吤人话:“将帝的工夫拏开去,唔好将啀父亲吤圣殿,当作买卖吤地方呀。”(《约翰》第二章)工夫kofu东西tusi小孩细子个只细子渐渐长大,精神壮健,住在旷野,至到显明在以色列人面前吤日子。(《路加》第一章)细子sɛiʦi细人欸sɛ呂ȵinnɛ

(续上表)

上表所比较的词目中,三江土话“四福音书”与今天连南客家方言一致,而与梅县客家方言则明显不同。特别是代词系统,最容易看出三江土话“四福音书”与连南客家方言的密切关系。我们也注意到,三江土话“四福音书”中有一些词项与广州话相同,而与一般的客家方言不同,如上表中的“劏”“饿”“自己”“啱线”等,这些应该都是粤方言影响的结果。最有意思的是“枱桌”这个合璧词,“枱”来自粤方言,“桌”是客家方言固有的。连南的汉族居住区主要使用客家方言,包括县城三江镇,但是也分布着粤方言性质的“四会声”。此外,连州城因为有水路与广州相通,商旅往来很频繁,很早就已通行粤方言。为此,连南客家方言中比一般客家方言具有更多粤方言成分,也就不难理解。

三江土话“四福音书”,也体现了连南客家方言的语法特点,下面简单列举几点:

这个体标记既可以位于谓词之后表完整体,也可以位于句末表完成体。

2.给予义动词“捹”(本字为“分”)带双宾语,指物的宾语在前,指人的宾语在后,应该与粤方言的影响有关,如:

肚饿吤人,捹好工夫佢食饱。(《路加》第一章)

有一个撒马利亚吤妇人来打水,耶稣对佢话:“请你捹的啀饮嚹。”(《约翰》第四章)

也有相反的语序,如:人若休妻,就當捹佢休書。(《马太》第五章)

3.带“唔”“得”的可能式否定形式,有“唔V得”“唔得V”“唔V得倒”“唔V得O”“V唔得倒”“V唔得O倒”等,应该与粤方言的影响有关,如:

但凡人来到啀处,若唔系爱啀胜过爱父母、妻子、兄弟、姊妹,同自己吤生命吤,就唔做得啀吤门生。(《路加》第十四章)

唔遇得倒,就转去耶路撒冷寻佢。(《路加》第二章)

佢想看下耶稣系让喯吤人,但系人多,唔看得倒,因为佢身体生得矮细呀!(《路加》第十九章)

个时,啱啱天光,众人唔进公堂,怕佢身上沾倒污秽,唔食得逾越节吤筵席呀!(《约翰》第十八章)

4.有两类差比句,一类是“X+比+Y+更+A”,两个比较标记“比”“更”必须同时出现,如:

佢能干比啀更大。(《马太》第三章)

帝個人比先知更大。(《马太》第十一章)

帝的有一個人比殿更大。(《马太》第十二章)

“更”可能是训读字,客家方言中这个比较标记更常见的是“过”“够”。

另一类是“X+A+过+Y”式,如:

佢吤能力大过啀。(《马可》第一章)

个光到世上来,个的人因所做吤系恶,爱暗多过爱光,帝的就系定罪吤缘故呀!(《约翰》第三章)

石佩璇、李炜考察了1936年巴色会在广东龙川老隆出版的《客话读本》,也指出有“X+比+Y+过+A”式和“A过”式,但以前者为主。石佩璇、李炜进一步认为,双标式差比句“X+比+Y+过+A”式是客家方言固有的句式,“X+A+过+Y”式是在与粤方言接触过程中受影响的结果。(23)石佩璇、李炜:《早期客话文献〈客话读本〉中的双标式差比句及其相关问题》,《方言》2014年第3期。

四、余 论

1904—1905年在上海出版的汉字本三江土话“四福音书”,是用连南三江的客家方言翻译而成。20世纪四五十年代起,连南县、连南瑶族自治县先后成立,三江升为县城,该地方言自然成为连南客家方言的代表,也成为全县最主要的公共交际语言。

美北长老会自1872年到连州开展教务活动,主要据点都在连州城及其城西的菜园坝—鹅公山,而这一带的土著语言不是客家方言而是连州土话,即广泛分布在粤北地区的一群内部差异大而且归属未明的汉语方言。(24)张双庆主编:《连州土话研究》,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美北长老会传教士车以纶尽管1894年来华之后直接在三江工作,但更多时间乃是在连州的菜园坝一带活动,她为什么选择使用连南客家方言而不是连州土话翻译“四福音书”呢?这是一个颇为重要的问题,需要进一步探讨。车以纶在三江工作、生活的时间不算长,在繁忙的医疗传教工作之余,她哪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和能力翻译“四福音书”?这也是一个颇为费解的问题。

如上所述,三江土话“四福音书”的基础方言确信无疑是连南客家方言。三江土话“四福音书”尽管记录下了清末连南客家方言丰富的词汇和大量的句式,但是可能受到圣经文体的限制,也有一些不尽自然、地道的表现,比如出现了不少“被”字句:

有人讨被人退吤女人。(《马太》第十九章)

因为被召吤人多,得选吤人少。(《马太》第二十章)

人子将来嗳被卖捹祭司长同读书人。(《马太》第二十章)

被钉在十字架上。(《马太》第二十章)

喊个的被召吤人来赴席。(《马太》第二十一章)

根据我们了解,南方的粤、客方言并没有用“被”作为标记的被动句。李如龙、张双庆主编《客赣方言调查报告》的连南客家方言,也没有出现类似的记录。对于这类语言材料,今天我们在使用时需要特别注意甄别。

尽管如此,三江土话“四福音书”还是保留了清末连南客家方言词汇和语法的基本面貌,具有重要的应用价值。我们需要对这份珍贵的文献继续进行整理和挖掘,并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开展连南客家方言的实地调查,通过全面、深入的比较研究,才有望准确地把握其一百多年来的发展演变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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