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无力破解“群体性抑郁”

王梓

伊曼·法拉加拉在加沙地带长大。1980年代和21世纪初，她目睹了在以色列占领的巴勒斯坦地区发生的起义，以及巴以冲突。

“以色列士兵冲进我家，殴打我的母亲和兄弟……没人跟我谈过我的创伤。”法拉加拉告诉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在孩提时代，她无法向任何人倾诉这些经历。现在，已成为心理学家的法拉加拉在美国旧金山一家社区诊所里从事与难民儿童相关的工作。她不时回到加沙地带，与当地儿童及其家人交谈，记录暴力如何影响他们的身心健康。

法拉加拉无法阻止加沙儿童一次又一次遭受新的创伤。

NPR称，加沙地带是全世界“最年轻”的地区之一，47.3%的加沙人口不足18岁。部分原因是，许多当地人没有机会变老——他们要么死于冲突，要么死于医疗卫生条件严重不足。这一代加沙年轻人在以色列实施的封锁中出生、长大，不知道外界的“正常生活”是什么样子。

无国界医生（MSF）组织精神科医生胡安·帕里斯在MSF网站上撰文指出，即使在非冲突时期，零星的袭击在加沙也司空见惯，它们日积月累，削弱了加沙儿童渡过难关的能力。

“被健康人群围绕的抑郁症患者更有可能好转。”帕里斯指出，加沙民众没有这种环境，几乎每一个家庭都受到反复发生的暴力事件的影响。炸弹摧毁的不只是建筑物，还有保护民众的社会系统。当地严重腹泻、肝炎、呼吸道感染和皮肤感染的病例正在激增，人们患抑郁症等精神疾病和糖尿病、哮喘、癌症等非传染性疾病的比例也在上升。

加沙地带的居民对群体性心理创伤并不陌生。美国《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杂志指出，巴以沖突给双方儿童都造成了创伤。不同之处在于，以色列有综合性医疗保健系统维护民众的身心健康，而加沙地带没有。加上遭遇封锁、暴力威胁和流离失所，加沙难以获得药品、心理健康资源等方面的援助，加沙人口承受着医疗系统无法治愈的创伤。

多国研究人员指出，加沙青少年“有心理问题和行为问题的比例异常之高”。长期暴力造成的累积创伤对他们的心理健康和认知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影响他们成年后的思想和行为。

像许多加沙儿童一样，玛拉姆·法拉杰小时候梦想成为超级英雄。这些超级英雄穿着色彩鲜艳的服装，在人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我没有安全感，总觉得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我总是在想，我会以什么方式死去。有时我问自己，‘我有机会正常地死去吗？”法拉杰告诉《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

“很多孩子遭遇过爆炸。他们身上有伤疤，体内有碎片。有些孩子失去了四肢，有些失去了视力。”法拉加拉说，她在加沙儿童中发现了一系列心理和行为异常的症状，比如害怕黑暗、焦虑、（创伤性记忆）闪回、噩梦、失眠等。

许多研究机构记录了加沙地带和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儿童精神疾病的高发率。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称，在2021年的巴以冲突发生前，每3名加沙儿童中就有1名需要治疗与冲突有关的创伤。非营利组织“拯救儿童”2022年的调查显示，加沙80%的儿童表现出情绪低落，其中约一半的儿童承认有过自杀念头，60%的儿童有自残行为，80%的儿童称自己生活在抑郁、悲伤和恐惧中。

一些研究显示，暴力不仅会损害人们的心理健康，还会使一些受害者转变为施暴者。

据NPR报道，由美国、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研究人员组成的研究小组，自2007年开始对以色列、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的儿童进行跟踪调查，以了解他们接触政治暴力和种族暴力的情况。经历家人或朋友的死亡，目睹有人被扣为人质、遭受酷刑等虐待，目睹社区被毁……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儿童经历了各种创伤性事件，暴露在较为暴力的环境中。调查显示，巴勒斯坦儿童暴露在暴力环境中的程度高于以色列儿童。

调查中，55%的巴勒斯坦儿童称至少有一个朋友或熟人死于暴力，13%的以色列犹太儿童有同样的经历；43%的巴勒斯坦儿童曾目睹有人被扣为人质或遭受酷刑等虐待，14%的以色列犹太儿童有同样的经历。

研究人员发现，高水平的种族、政治暴力导致社区内暴力水平提高；对孩子们来说，更可怕的是，家庭内部的暴力水平也提高了。冲突地区的儿童更需要家庭的呵护，然而，冲突导致他们的父母变得抑郁、更具攻击性。

“这些孩子的世界观被扭曲了。他们在家没有安全感，在人际关系中没有安全感。他们时刻保持警惕。”参与这项研究的美国鲍林格林州立大学心理学教授埃里克·杜博警告称，接触过多的暴力会导致儿童对暴力麻木，甚至认同“暴力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他们更有可能表现出攻击行为，在成年后投身带有暴力色彩的政治抗议活动。

2013年，这项研究中最年长的一批孩子成年了。其中，近22%的巴勒斯坦人和15%的以色列人表示，自己在过去一年中参加过带有暴力色彩的政治抗议活动。

研究人员表示，加沙儿童迫切需要“心理急救”。法拉加拉认为，仅靠心理健康护理无法治愈加沙儿童。她担心，随着加沙地带的贫困、封锁和轰炸持续，加沙儿童没有机会从创伤中恢复。

（摘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