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发到自觉：建党初期中国共产党动员开滦工人运动的机制研究

[摘要]近代以来开滦煤矿工人受尽剥削和压迫，因此具有强烈的反抗斗争精神，不断掀起自发性罢工斗争。由于广大工人群众的阶级觉悟还很低，缺乏斗争的自觉性，因此自发性斗争常常失败。中国共产党从成立时起，就十分重视开滦煤矿的工人运动。先后派中共北方党组织成员、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北方分部成员深入唐山地区和开滦煤矿举办工人夜校和创办工人报刊宣传无产阶级革命思想，在工人群体中培养了一批骨干分子，继而在夜校的基础上创建工会、建立党支部。为了能够获得工人罢工和建立工会的合法性，中国共产党领导工人在全国开展劳动立法运动。随着唐山铁路工人罢工的胜利，开滦煤矿也掀起了罢工的浪潮。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工人运动；开滦工运

[作者简介]李松芮，中共河北省委党校（河北行政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助教，河北石家庄 050000。

[课题] 2022年度河北省社会科学发展研究课题（20220303221）“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开滦煤矿工人运动研究（1921-1923）”。

[中图分类号] D23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6-8031（2023）08-0040-04

一、自发抗争：近代开滦工人的觉醒与探索

“无产阶级经历了各个不同的发展阶段。它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是和它的存在同时开始的。”①唐山的工人队伍，特别是开滦的煤矿工人，是随着外国资本主义的入侵和清政府、洋务派官僚创办近代工业产生、发展起来的。开滦的工人阶级长期处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三重压迫之下，他们所受到的剥削压迫最为深重，生活最为贫困，因而斗争性也最强。

自1882年始，开滦的煤矿工人就因反歧视、反压迫、要求提高工资待遇而举行罢工，开始走上反抗的道路。而受到五四运动的影响，全国的工人罢工运动迎来了一个新的高潮，从1920年5月到1921年5月仅仅一年的时间之内，开灤就连续爆发了7次颇具规模声势浩大的罢工斗争。这一现象放在全国来看都是非常罕见的。之所以发生这样的现象，首先和五四爱国运动的影响以及前期工人社团活动的准备是离不开的。其次，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资本家也更加加紧了对工人的残酷压迫，为了瓦解罢工行动，迫使罢工工人屈服，开滦矿务局的英国资本家靠联络对罢工问题持强硬镇压态度的直隶警务处处长杨以德来实现他们的复工计划。开滦矿局在1921年初建立了矿警所维护矿井治安。矿警所的成立很快就直接引发了开滦工人运动史上第一次严重的流血冲突，使得工人与矿方之间的矛盾更加激烈，工人们的罢工运动也愈发激烈。

这几次罢工运动也常常是“虎头蛇尾”：由于缺乏有力的领导和组织，矿区间各处工人的罢工活动常常是孤立的，不能形成统一的联合行动，这无法对矿方产生有效的威胁。由于缺乏团结一致的思想基础，常常出现行动不一、互相冲突的现象。工人们由于不能团结起来，孤立无援，反之各个矿的矿方资本家却常常联合起来共同商讨破解罢工的方法、与军警和当地政府相勾结。势单力薄、如初生牛犊一般的开滦煤矿工人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自然斗不过对付工运经验丰富的英国资本家。而最为根本的原因则在于广大工人群众的阶级觉悟还很低，缺乏斗争的自觉性，没有明确的斗争纲领，这也就导致了这些罢工活动到最后往往会变成矿方和包工头相互要挟制衡的工具，或是由于工人知识有限，未能保住罢工胜利的果实。

上述近代开滦煤矿工人的罢工斗争表明，他们的斗争是由最初自发的、要求获得最低人权的斗争，逐步地向政治的自觉的方向发展，即提高工资待遇，推翻反动的压迫者。斗争的目标越来越明确，组织纪律性越来越强，思想觉悟不断地提高，这是近代开滦煤矿工人运动发展的总趋势。但是，在这一时期，开滦煤矿工人阶级毕竟是一个自在的阶级，还不能作为一个独立的阶级力量登上政治舞台，明确提出自己的政治纲领，力求得到彻底的解放。此时的开滦煤矿工人迫切需要一个先进的政党来领导。因此，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后，开滦煤矿的工人运动才进入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二、组织建设：建立党组织和工会组织

开滦早期工会组织是由广东籍工人建立起来的。广东籍工人在唐山早期工人运动以及中共建党当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核心作用，而由他们建立的类似同乡会馆的早期工会组织也在唐山地区工人运动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1912年4月间，受到辛亥革命影响，为了体现对滦州起义和整个辛亥革命的怀念与拥护，唐山工人建立了工人社团——“唐山工党”，唐山工党的建立是唐山近代工会运动的萌芽，这是产业工人由“同乡会馆”形式向工会和政党形式成长过渡的一个重要标志。这种地缘、血缘的因素虽然为工人之间的团结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也在一定程度内限制了工人运动的发展，没有广泛地调动所有的工人和居民，对于原本就在劳资关系中处于弱势的工人来说，在工人内再分界是最危险的。工人要想真正得到解放，就必须要建立工人阶级的政党。

1921年7月，中共一大在上海召开，宣告了中国共产党正式成立。可以说，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是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工人运动结合发展的一个新的里程碑。为了将党从一个充满小组习气的研究性小组的党发展成为群众性的无产阶级政党，变成一个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在建党之初，中国共产党就将组织动员工人作为革命的基本任务和关键环节。在中共一大通过的《关于当前实际工作的决议》中明确规定：“本党的基本任务是成立产业工会。”②这说明，党成立后的中心任务就是领导工人运动。

根据中共一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纲领》的规定，1921年8月，中共北京地方委员会成立，李大钊任书记。中共北京地委成立后，立即着手发展北京市的党、团组织，积极开展学生运动、工人运动。同时北京地委也派出一些党员到天津、唐山、太原等近代工业发达的地区及铁路沿线开展工人运动，发展党、团员和工会组织。

为了集中力量领导中国工人运动，中国共产党于1921年8月11日在上海成立了公开领导工人运动的专门机构——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也就是中华全国总工会的前身，负责宣传革命思想、教育工人、创建工会、领导罢工等等工作，并且在许多产业中心城市成立了许多分部。1922年6月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设于上海的总部被查封，李启汉被捕入狱。而此时掌握北京政权的直系军阀吴佩孚为赢得人心开展的一系列保护劳工措施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于是同年8月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就迁到了北京，在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和中共北京区委的领导下，北方地区的工人运动开始蓬勃发展起来。

早在建党之前，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就已经对唐山地区的产业工人生活状况做了大量的调查。为了在唐山进行工人运动，他们首先从广东会馆入手，这里聚集着许多在铁路和矿山工作的广东籍技术工人，通过工人他们联系到了广东工人中的领袖邓培，邓培之前就在工人中组织过华民工党，在得知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要在唐山建立工会的想法后，他欣然赞成。在京奉铁路唐山制造厂的秘密据点中，党组织通过邓培联系工人群众，传播马克思主义，培养工人骨干，对唐山地区的爱国组织“同人联合会”进行改组。1920年12月，张国焘受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指示来到唐山制造厂，指导邓培等人组织工会。在党组织的指导下，邓培领导唐山制造厂的工人建立了唐山制造厂职工会。

1921年春，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派北京大学学生、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员李树彝去唐山职工业余学校做教员。李树彝在教文化课的同时，借机宣传无产阶级革命思想。受到南厂罢工活动的影响，开滦五矿的工人深受鼓舞。林西机器厂工人在9月21日发表《致开滦工友书》呼吁各矿工人建立自己的工人团体。在此之前，各矿的进步工人在党的宣传教育之下早就开始酝酿成立工友俱乐部，有的矿如林西工余补习社、唐山矿的大同社实际已具工会的雏形。因此在接到公开信后，工人们便积极筹办，先后成立工人俱乐部，并主动联合起来，于9月下旬成立了“开滦五矿工人联合会”，对外称“开滦五矿工人俱乐部”，作为统领各矿工人俱乐部的总机关，公推唐山矿工人只奎元为总会长，这实际上是领导全矿的总的工会机构。

在组织工会的过程中，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北方分部的成员也非常注重联合当地矿工各主要帮派。除了前面提到的以工程技术人员居多的广东派以外，还有由北方工人组成的北方派，人数最多，且分为河北与山东二帮，河北省又分为大名、保府与河间三帮，保府、河间二帮又合称为顺直帮。北方各帮大多为一般井下工人，其他地方工人数量较少，附属于附近地区帮派。各帮派彼此之间常因为就业问题或者语言隔阂发生争执，互不团结。在书记部干部的努力下，帮助他们化除矛盾，为此做了不少工作，建立了统一组织工会。

三、宣传教育：创办工人图书馆、工人俱乐部和发行报刊

唐山地区的马克思主义传播是从创办“唐山工人图书馆”开始的。中共党组织最先派来的干部，首先在技术工人较多的南厂办起了“唐山工人图书馆”，作为向南厂、开滦以及全市进步工人进行马克思列宁主义宣传教育和发展党团工作的基地。图书馆的学习内容名义上是英文补习班，实际上学习红皮小册子，内容是马列主义，教材是《向导》《中国青年》等进步刊物，有时候由阮章讲解中国工人运动状况、工人受压迫状况、苏联工人运动情况。截止1922年，会员大概有200多名，奠定了早期工会组织的基础。邓培和李树彝③等人在图书馆内向工人们宣传无产阶级革命思想。唐山工人图书馆在工人当中培育出了唐山地区第一批党员，也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积极分子，他们很快就被派遣到唐山的其他地区的工人群体中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想。

1922年4月，在邓培的带领下，开滦林西矿建立了工余补习社，工人郭润航、朱金华担任补习社代表，目的是为了团结林西矿工人。工余补习社是开滦工运史上第一个对工人进行革命启蒙的群众组织，向广大工人灌输马克思主义理论。参加者均为井上技术工人。从传授技术入手，组织工友读书看报，议论时事，倡导团结，寄送党团宣传材料，变成团结教育工人的“俱乐部”。后来在林西矿工余补习社的基础上，建立了工人俱乐部，这使得工人们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唐山矿的工人夜校大同社也是传播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工人组织，其主要组成人员是参加过工人图书馆的觉悟工人。1922年6月，在邓培的指导下，工人们在开滦矿务局东隔壁小广东街孙家大院租房办起了“大同社”，参加大同社的骨干分子李星昌，是唐山矿井上铸工，原籍广东省，与邓培是同乡好友。南厂工人图书馆开始他就主动参加学习活动，非常积极。后来他在邓培的支持下，联络唐山矿井上下進步工人成立了“大同社”，为团结教育工人积极工作，深受工友爱戴。因此，在6月间，他便由邓培介绍参加了中国共产党，成为开滦矿区第一个共产党员。大同社也储备了许多宣传革命思想的书籍刊物，工人们在借阅书籍的同时还可以学到文化知识和政治常识。大同社不仅帮助党和工人联络起来，还培养了一批工人出身的党员骨干。

1921年中共北京党组织创立《工人周刊》，并在北京、郑州、天津等地发行，同时在东南亚、远东赤塔、海参崴和法国等地的华工中间，每期销售量也多达20000份，这相对于当时的报刊来说，其海外发行数量已经是非常可观。④《工人周刊》的主要内容大多是介绍国内的工人运动，宣传各地方工人运动经验。其目的在于启发教育工人。

可以看到，中国共产党常常会通过联络工人群体中的积极分子、有声望的工人，将他们发展成党员或者是通过给他们做思想工作的方式让他们协助党的教育宣传工作，再利用这些工人的人脉和声望创建各种工人夜校、工人图书馆等场所和组织。这些组织通常会用交流经验和技术、提供专供工人娱乐休闲的理由吸引工人们加入。而参与宣传教育的人员一共有三类：南厂的觉悟工人、书记部派来的同志和参加过十月革命的归国赴俄华工。这些宣传教育工作，冲破了开滦这座由英国资本家统治的“独立王国”对外界的封闭状态，既为矿工灌输了革命思想，使工人对自己的命运有了深刻的认识，也为促进工运深入发展打开了局面。这些受到教育的工人很多后来都成为了党的一分子和工会骨干，而这些工人夜校、工人社团也为开滦工会和党支部的建立奠定了组织基础。

四、运用法律：解决工人运动合法性问题

除了领导罢工，中国共产党也会运用法律手段争取劳工权益。长期以来，北洋政府并无专门保护劳工的法律。民初，劳工问题已成为重要的社会问题。然而按照当时的法律规定，工人罢工及成立工会组织却触犯了北洋政府的相关法律规定，经常遭到镇压，工人罢工及工会的合法性问题成为中共开展工人运动工作的一大障碍。

在第一次直奉战争中得势的直系军阀吴佩孚已经控制了北京政权，为收买人心，他发表了重开国会、恢复法统和保护劳工等政策。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决策，是因为京汉铁路是吴佩孚重要的收入来源，被其视为私有财产和“命根子”。他虽然发表过“保护劳工”的通电，但其目的一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开明，故作姿态以争取舆论的支持；二是企图利用新兴的工人阶级的力量，为他“武力统一”中国效力。在京汉铁路工人罢工中，当工人运动在共产党领导之下迅速发展之后，吴佩孚也终于撕下了“保护劳工”的假面，电令郑州驻军总司令靳云鄂：“即希预为防范，设法制止为盼”⑤，甚至不惜武力镇压。

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利用吴佩孚在直奉战争新胜之余宣言重开国会、制定宪法、“保护劳工”等政治主张之机，领导工人在全国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劳动立法运动。8月16日，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在北京军阀政府召开国会制订宪法之际，提出了劳动立法四项原则和劳动法案大纲（19条），要求政府承认劳动者有集会、结社、罢工的自由，有团体契约缔结权，实行8小时工作制，保护童工女工，享受劳动保险和受教育的权利等等，号召全国工会发动工人开展劳动立法运动，敦促北京政府通过实施，并把唐山作为开展劳动立法运动的重点城市。为此，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主任邓中夏还于8月下旬专程到唐山来，在欧阳胡同的小楼上召见了各厂矿工人代表，报告全国工运发展形势，号召工人团结起来，开展劳动立法运动，为争取工人阶级的利益而斗争。

在中共的倡导下，工界各团体纷纷响应中共的劳动立法运动。开滦工人代表与南厂工人代表于8月30日联合倡议成立唐山劳动立法大同盟，联合全市工人统一行动。9月3日正式宣告成立，选出16人组成执行委员会，通电全国各团体及国会，要求国会把劳动法大纲纳入宪法，付诸实施。

尽管劳动法案并没有得到通过，但劳动法的广泛宣传，使工人在斗争中有了明确的目标和纲领。劳动立法运动不仅点燃了工人们自觉斗争的火焰，还为开滦矿工的罢工创造了良好的舆论基础。

五、中国共产党动员开滦工人运动的成效与问题

综上，仅仅成立一年、拥有200名左右党员的年轻的中国共产党，能够在复杂严峻的形势下从思想、组织、舆论等方面将广大的开滦工人动员起来，将零散的开滦五矿工人第一次紧密地团结起来，迅速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开滦五矿同盟罢工，此举是相当值得肯定的。作为第一次工人运动浪潮的最高峰，雖然从结果上看，它是失败的，但比起之前的罢工运动，开滦五矿同盟罢工运动持续了25天，动员三万多工人，给英国资本家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在规模上、影响力上、调动各方面资源上都是前所未有的。这次罢工也推动了开滦煤矿工人的新觉醒，标志着开滦煤矿工人运动进入了新的阶段。首先，相较于之前自发性的罢工运动，开滦五矿同盟罢工是开滦五个矿区第一次联合起来反抗外国资本家的斗争。其次，除去在五四运动当中举行过爱国性质的政治罢工之外，历次罢工都只限于经济目的。而这次罢工不仅提出了改良工人生活的经济要求，也明确提出了争取结社自由的政治要求。罢工队伍组织严密，纪律严明。开滦工人对资本家的反抗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回顾中国共产党在开滦工人运动中的动员作用，必须要肯定仅仅成立一年的中共北方党组织能够在复杂严峻的形势下迅速掀起了一个国内工人运动的高潮，同时也看到党在领导开滦工运中存在的不足，比如影响范围有限、影响力不持续、等。从中国共产党自身的成长状况来看，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等方面都还很落后，中国共产党在其发展的初期，组织还很脆弱，许多共产党员的理论素养还很不足，缺乏足够的经验，因此领导工人运动的水平还不高。由于当时党组织还很薄弱，许多重要行动的决策和组织工作都是由罢工中的工人领袖们自己进行的。由于北京处于北洋军阀的高压统治之下，党组织的活动只能秘密进行，这种迫不得已的秘密状态不仅仅影响了中共早期北方党组织的发展壮大，也进一步限制了党组织对工人的动员活动。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408.

②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册）[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4-6.

③李却非（李树彝）（1899—1932），湖南省酃县水口镇水南村人，1921年经何孟雄介绍参加“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和社会主义青年团，同年冬由青年团员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1922年初，受中共北方区委和北方劳动组合书记部的派遣，离开北京大学，担任驻唐山工运特派员.

④王大龙.党报党刊的风雨历程：1920—1949[N].光明日报，2016-07-01（13）.

⑤罗章龙.京汉铁路工人流血记[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1：20.